庆长二十年四月二十一,二条城迎来将军德川秀忠,上下忙作一团。秀忠携本多正信和土井利胜进城,提议与父亲会面之后立刻召集众人议事。
德川家康已无任何理由阻止战事。十八日进城之后,得到的都是令人震怒的消息,开战已不可避免。如此一来,家康也必须调整忧态,他须将自己还原为谋略天下第一的虎将,而非仁慈的菩萨。
“不等了。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还应再添一人,加上上野介,合共五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柳生又右卫门负责警戒。”家康吩咐道。
土井利胜心领神会,速请本多正纯到来,将闲杂人都驱赶开去。
恰在此时,本阿弥光悦赶到城里,见了所司代板仓胜重。此时胜重正忙着应酬已进京的诸大名和前来问安的公卿。家康正在议事,无法面见,光悦只得简单把大野治长并无战意的事转达与胜重。其实,就算他见到家康也已无用,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闲杂人退下之后,家康顿时如换了一个人,满脸生气,对秀忠道:“于今形势紧迫,放在第一位的必是大义名分。将军想必很清楚了?”
秀忠回道:“不消说,此乃对龟缩于大坂城内的谋叛之人进行的征伐,是身为征夷大将军必须进行的平乱之战。”
“嗯。利胜,你说说。”
“正如将军所言,稍有怠慢,便是渎职。故在下也以为应尽早乎定,早日拯救黎民百姓脱离苦海。”
“佐渡,你说呢?”家康询问眼角布满皱纹、似睡非睡的本多正信。
“这”正信一惊,忙睁眼道“老夫还是些有担心。”
“担心?”
“大战之中,万一宫中插手,该如何是好?”
“宫中”
“斯时是接受裁断还是拒绝,并不容易。老夫以为,此次征讨的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并非易事。万一他们向朝廷提出躬请圣断似总有些公卿喜欢生事,我们必须充分思量。”
家康嘴角浮出微笑“不错,考虑周到。将军,想必这些都安排好了?”
秀忠立刻答道:“此事,孩儿有一请求!”他少有地愤慨。
“哦?你有何请求?”家康脸上再次浮出微笑,直起上身“说吧!”
“此次战争,秀忠并不想朝廷置喙。”
“唔?”
“如今所有政事都已委托我关东,即使我们陷入苦战,也不会乞求朝廷调解,那么做是逃避责任,是无法抹掉的耻辱。”
“哦。”
“此次是斩断乱世之根,亦是让天下万世太平的关键。若不斩断祸根就草草收兵,定会留下无穷后患。因而,秀忠想把此战作为终结之战。”
“身为将军,这是理所当然的气魄。我对此无异议,应是结束乱世的时了。”
“因此,请父亲在这一两日之内召集众公卿,通告他们,即使大坂城有人向宫中提出仲裁,但由于以上原因,请他们一概回绝。拜托父亲。”
家康使劲点着头,一种寂寥之感忽然涌上心头。看来,正信和秀忠早已有过商量。秀忠的强硬意见听起来理所当然,就连最后的叮嘱也都甚是顺耳,家康觉得自己当真老了。
“是啊,就算丰臣氏不去乞求,公家也厌恨战事,我们这也是为朝廷尽忠。为防止宫中插手,我先嘱咐妥当。”象康郑重地道“大义名分已经明了,接下来是如何开战,先听听将军的意见吧。”
秀忠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行云流水般回道:“本月二十六,人马均会悉数到达。各部抵达之后,立刻包围大坂,发起总攻,力求在本月解决战事。”
家康不再微笑,他微微摇了摇头。
本多正信斜了家康一眼,道:“请恕老夫多嘴。”
“说吧。”
“尽管将军为总大将,一旦开战,一切还得仰仗大御所。别的不说,独独这开战的时机,一定要依大御所的吩咐,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家康只能苦笑:这个老东西,还给我戴高帽呢。
“这一点我倒疏漏了,就依佐渡所言。”秀忠立刻附和道“恕孩儿鲁莽,一切全听父亲示下。”
“佐渡,”家康面露苦涩“你和将军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大人过奖了。”正信尴尬一笑。
“不。正因如此,我才能安心让将军指挥啊。不过,在月内就想把事情解决,我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佐渡刚才也说,此次敌人乃是背水一战。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鲁莽地冲上去,反倒会遭到迎头痛击。重要的是,要把一切准备妥当,让人马略作休整,沉着应对。”
秀忠不语,他更担心进京士众生出懈怠。这种担心绝非毫无道理。士众长途跋涉进京,一旦歇息下来,大将倒罢了,那些走卒民夫恐会被京都的繁华诱惑,招致意外的乱事,这种先例数不胜数。
“我有话要说。”开口的是土井利胜“在围城之前,断不能让士众松懈,否则,反倒会觉疲惫。”
“说得好。”家康应道“敌方的真田、后藤等人都是英勇善战之人,他们定会以为我们必先包围城池,所以,我们不妨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当然,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传闻。有人说,待关东全军抵达,家康和将军定会出二条、伏见。我们一旦出去,他们就立刻袭击京都,四处纵火,包围皇宫。哼,待我们返回京都,他们便前后夹击。一旦对崎,我们就会无奈地请朝廷出面说和。因此,我们应按兵不动,先挫挫对方锐气才是。”
“是。”
“如此一来,敌人忍耐不住,就可能出城。一旦打起野战,习惯了长途奔袭的军队和躲在城里疏于训练的士众,差别自然就显出来了。当然,这一切要等全军到达之后再决定。佐渡意下如何?”
正说着,家康忽地想起尚等在二条城里的青木一重和几个老女人。若有可能,当再见他们一面。念刚及起,家康不禁又感到一丝愧意,这许是老人的愚痴吧。
本多正信低头沉思良久,令人意外地回道:“其实,老夫并不想阻止大人。”
“什么?”家康把手搭在耳后“我刚才说得很是清楚,待大军全部到达之后,再作决断不迟。”
本多正信微微摇了摇头“过了七十,老夫才终明白了大人的心事。大人担心的,是怕有负已故太阁大人。”本多正信一语中的。家康睁大眼,默然。
正信略微向秀忠的方向转了转身子,继续道:“大御所大人定是想等右大臣母子回心转意。长年服侍大人,正信终于明白,大人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实实在在的对手,而是藏在内心的义与不义。眼下的事情,依着大人心思就是了。不过,由于这次战事出乎大人意料,所以,大人尽了最后的诚意之后,就把剩下的一切全交给老夫去处置吧。”
“把一切都交给你?”秀忠也被正信弄糊涂了。
“是。”正信高声道“明知这非一场出乎大人本意的战争,但最终还是发展到不讨伐大坂,就无法平定天下的地步。恕老夫自作聪明,关于避免战乱的手段,实际上,正信心中颇为清楚。明知其恶却不出手,而是任其胡来。之所以这般做,是因为大人乃稀世之人,乃旷世奇人。凡人就该像凡人那般,在浅薄之处分清正邪。否则,就无法给后人留下教训”
家康抬手打断了他“好了,佐渡!”
“是。”
“我全明白了,原来你就是这样辅佐将军的。”
“辜负了大人的信任,抱歉得很。”
“好。既然你已想到了这一步,我也无法一意孤行了。不错,我确是有些割舍不下已用不着再客套了,待大军一到,就杀过去。”
“恐有不妥。”正信以郑重的语气驳道“如此一来,就会陷将军于不孝。应再次把大人的真心传达与大坂,之后再决定是否开战。否则,这场战事当真会沦为早有预谋。”
听到正信坚定的断言,家康闭目沉思起来。虽遭反驳,但他内心却有说不出的快意:正信老家伙,要替我做挡箭的靶子呢:后世定有人指责,说这是一场德川家康讨伐太阁遗孤的战争。我内心深处确很担心,唯正信完全看透,欲做替罪羊。我有一个好家臣议事时最忌讳伤感,可家康还是禁不住热泪盈眶。
家康慨然道:“你的意思,是照我的想法行事将军也无异议吗?”
“无异议。”
“好,好!上野介大人,现在讨论布阵,把地图拿来。”家康觉得欠正信和将军的人情,故未提到千姬。
此时,大野治房和道犬的人已窜到郡山,正四处纵火,家康还全然不知。
众人展开地图,讨论了一阵。既然要打野战,纪州口和奈良就可能成为战场,还要防止有人去堺港纵火。众人还甚是关心战后的大坂如何重建。讨论的结果,是把堺港作为大坂的出口,与海外联结。大坂城内居住数十万人,使其拱卫皇都。这种想法比秀吉公更进一步,终把大坂变成了巨大的商埠,和大坂商家的先见不谋而和。
但复兴大任由谁担负?家康主张让孙子松平忠明担任,秀忠则力推六弟忠辉。“忠辉不合适。”家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忠辉曾想得到大坂城,此时还仅是在选择承担复兴重任的城代,并未考虑永驻城主之事。然而,家康无意间的这句“忠辉不合适”却在后来掀起了万丈波澜
密谈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待秀忠返回伏见城,家康立刻命正纯把大坂的老女人们和青木一重叫到面前。在得到秀忠和正信的同意之后,家康想把最后的使者派往大坂,同时也让使者把老女人们送回去。使者选定两人,一是高木正次,为秀忠的使者,另一人乃是小栗忠政,为家康的使者。
不知将发生何事的老女人们再次被叫到家康面前,人人脸色苍白。常高院还好,大藏局和二位局已是作好赴死的准备。
一看见老女人们,家康就禁不住想落泪:生于比乱世,女人真是可怜啊!
“常高院,”家康看看显得还有些生气的京极遗孀“你都看到了,战事已无可避免。饶是如此,我仍未放弃希望。幸好你们和一重还留在这里。我想把你们送回大坂,做一次家康的使者,劝说右府和夫人接受议和。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甚好。”常高院立刻道“一旦交战,就连犬子也必须参战”
青木一重向前膝行一步,打断了她:“常高院,好了。青木一重已经回不去了。”
“何出此言?”
“在下想起了片桐市正大人。想发起战事的并非大御所,也非将军,而是大坂。他们怎能听得进去?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口舌,怕都没用了。”
“大人不妨就留在此处,我们女人再”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