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明。”
“你说菖蒲是你的女儿?罢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滚!”
减敬道:“是,小人先告退。”
他汗流浃背,逃也似的退下了。筑山夫人趁机将胜赖送来的密函悄悄藏到膝下。“天气暑热,三郎依然康健”
筑山夫人敷衍着,但被信康粗暴地打断了:“母亲!”
筑山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呀。”
“母亲!”信康大吼着,在她上首坐下。因为内心激动,他全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在他的逼问之下,菖蒲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她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回响在信康脑际。听说减敬是武田家的人,已足以令信康震惊,他哪想到母亲居然和减敬不清不白!更让他无法忍耐的是,他原以为菖蒲清纯有加,却不料她竟是母亲和减敬设在身边的陷阱。但信康无法憎恨菖蒲。
她出于对信康的情意,已经背叛了自己的使命和角色。菖蒲并没有错,她不过是被乱世摧残的小草。
“母亲。”信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终于开口了“菖蒲并非减敬的亲生女儿,您知道吗?”
“这”夫人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我只听说菖蒲是他的女儿,至于是不是亲生女儿,就没过问。菖蒲难道出了什么事?”
“母亲知道菖蒲是受命潜伏到我信康身边去的吗?”
“三郎,”夫人笑道“无论她是否受命潜伏到你身边,我们有对策就可以了。我们也有耳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冷静些,告诉母亲。”
信康向她靠了靠,道:“菖蒲已经全部向我坦自说她和减敬笼络母亲,欲将冈崎城送给”
信康刚说到这里,筑山夫人摆手大笑起来:“噢,三郎,你是这座城池的城主,考虑事情要冷静些。即使,”她眯缝起眼睛“菖蒲所说属实,三郎又打算如何呢?发火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信康顿时无语,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剧烈地抖动着。
“身为城主,你必须学会判断是非,采取行动。谁都知道,武田氏觊觎冈崎城,此事无需减敬和菖蒲来证明。你要怎么办,三郎?”
“那么您是说菖蒲向我撒谎?”
“那倒未必,也许是事实呢。”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听说母亲宠爱减敬,并且和他做了非分之事,这可是真?”
“哼,”夫人阴阴地笑了“如果我说是事实,你会怎么办?”
“唉!”
“等等。我们的对手在玩弄阴谋,我们也必须拿出相应的对策。”
“您明知菖蒲的身份,却仍将她送到我身边,就是所谓的对策吗?”
“是。”
“那么亲近减敬也是对策了?”
“当然。”
“还有背叛父亲,也是对策?”
“哼!不要说什么背叛。被抛弃的是我,你很清楚但我并不打算报复。如果你父亲被武田家打败,丢了性命,我还准备为德川家保留这座城池,我已经作好了准备。”
夫人毫无愧色,信康紧紧地盯着她。看来,事情果真如此。身为儿子,再也没有比憎恨母亲更为痛苦的事。他内心也希望母亲的所作所为有她的道理。如果真是那样,他再责备母亲就过于残酷了。被父亲抛弃的母亲,因为出于爱护儿子而亲近敌方的奸细想到这个,刚才还愤怒不已的信康,此刻渐渐觉得她乃是乱世少有的烈女子。“母亲!”信康内心一片混乱,在夫人面前跪下去“请向孩儿发誓,再也不要接近减敬了。”
“噢,如果三郎如此在意此事,依你便是。”
看到夫人爽快地答应,信康突然落下泪来。他悔恨自己怀疑母亲,觉得自己是世间少有的不孝之子。
夕阳西下,卧房内愈加闷热。母子的沉默,不时被夏蝉的鸣声打断。
信康希望相信母亲,但又有某种不安。他不认为敌人会那么容易中母亲的计。他更害怕的,是自以为算计了敌人的母亲,反而掉进敌人事先设好的陷阱。但现在最让信康头疼的,是母亲的所为已经被菖蒲和小侍从知道了。
此事如经小侍从之口泄漏给德姬,德姬则有可能告诉岐阜的信长。信长倒罢了,若是此事传到父亲耳中,将如何面对?
父亲家康对母亲是弃如敝屣。但父亲却是家中的顶梁柱。他每日里都在为整个家族的利益出生入死,如果知道妻子背叛了自己,怎会善罢甘休?看到信康咬牙擦着汗水和泪水,夫人道:“三郎,只有你能读懂我的内心。母亲只有你一人可以依赖了。”不知何时,筑山夫人的眼睛也湿润起来。开始时,她不过是在搪塞、哄骗信康,但不知不觉,竟陷入错觉,认为自己所为的一切,真在为信康着想。
“母亲!儿子理解您。”
“你能够理解?”
“但有些事,您不能过于随心所欲。”
“是”
“我已有了主意,可以让母亲脱身。”
“脱身?”
“首先,远离减敬。”
筑山夫人看了看信康,慌忙将视线移开。她想说只有减敬才是联结甲斐和三河的纽带,但终未说出。如现在挑明,信康定会情绪激动,坏了大事。
“其次,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再让侍女们议论纷纷。”
“你的话,我决不说半个不字。我会牢记在心的。”
“您能接受这些,孩儿就放心了。”信康长长吐了一口气。
挽救母亲声誉的唯一办法,就是疏远减敬,消除谣言。信康现在的心思几乎全部集中在这些事上。知道此事的人,现在城内只有五人:减敬、母亲、信康,还有菖蒲和小侍从信康掐指算着。忽然,他的眼里露出骇人的光芒:必须杀了减敬和小侍从!此是出于对母亲的爱和孝心。
他站起身,筑山并不明白信康神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少主要回去了。替我送送他。”她向隔壁房间叫了一声,然后懒懒地斜躺在扶几上。
信康出了卧房,转过头来,严厉地看着身后的侍女,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阿琴。”
“是家臣之女吗?”
“是。家父是藤川久兵卫。”
“哦,久兵卫的女儿。”信康顿时放下心来,看着台阶旁边的房间。减敬还候在那垦。信康怒意顿时冲上脑门,仿佛踩到了一堆粪便,立刻腾腾走了过去。
“减敬!”
“在。”减敬惊恐地抬起头来,信康猛地冲他吐出一口痰。减敬默默地擦着额头,等着信康再一次侮辱他,但是信康却径直出了大门,在夕阳的余晖中飘然而去。
出了御殿,信康仍是一脸严峻,沉默不语。
“少主,出了什么事?”侍卫野中五郎重政看着信康不同寻常的举动,低声问道。
“重政!”在那棵据说是父亲幼年时栽下的梧桐树下,信康停住脚步。他的脸和嘴唇都毫无血色,只有眼睛放射着骇人的光芒。“你马上出城去,杀了减敬。”
野中重政顿拧起眉头,十分不解。
“那个浑蛋欺骗了我!”
“欺骗少主因为什么?”
“你不问原因,就不能杀他?”
重政静静地点了点头,道:“无理杀人有损少主的仁德。”
信康激动地踢打着地面:“好,我告诉你。那个浑蛋说菖蒲是他的女儿,其实不然。他乃是甲斐的奸细至于其他事,你无须知道。”
“在下明白。甲斐是冈崎的敌人。”
眼看着重政急急走向连尺门,信康再次长长叹了口气。重政到了减敬家,定会不由分说杀掉他。但另一个知情人小侍从,如何才能杀得了呢?菖蒲只要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泄漏秘密。但小侍从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放心。
“为了母亲的名誉!”信康亢声自言自语着,坚定地向本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