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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二战长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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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开始,龟姬就把九八郎视为猴子之类,对他极为鄙视。她终日不发一言。新婚之夜,她道:“今晚我肚子痛,想一个人待着。”不由分说,把九八郎从洞房赶了出去。

    只要是一个有感情的人,都会气得浑身哆嗦。此时,九八郎简直像一头发疯的猛虎。他笑道:“龟姬,你讨厌我?”

    “讨厌我要说讨厌,你作何感想?”

    “什么感想也没有。女子本来就是如此。不久之后,你自会明白。”

    “明白什么?”

    “你父亲说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能干之人。所以,我认为你和你父亲截然不同。”说着,九八郎快步走了出去。

    龟姬非常吃惊,哑口无言。可以说,那是二人之间的战争开始的信号。龟姬对内庭的侍女们夸下海口:“我就是咬断舌头,也决不和他睡到一起。”

    可是,九八郎却心平气和,不慌木忙。到了晚上,他带了侍卫来到龟姬的居室,竟然在此吃起饭来,甚至还聊到深夜。

    “还闹别扭吗?”九八郎不慌不忙,沉稳的目光触碰到龟姬眼中的怒火,他哈哈大笑着向外走去。

    如此反复再三,龟姬担心起来,他是不是讨厌女人?人家居然对自己熟视无睹,难道要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龟姬开始这样想,就意味着她要输了这场战争。

    “还在耍脾气吗?”又是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

    “如果我说我改了,你会如何?”龟姬大声反诘道。

    “改了?”正要出去的九八郎立刻转身回来“你要是改了,我就这样。”

    说着,他突然抱起龟姬,一阵狂吻“只可惜,今晚太忙了,脱不开身。”接着,他毅然离去。

    直到最近,龟姬才告诉九八郎,那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她被突然抱住的那一刻,不禁怒火中烧,想狠狠地抽九八郎一耳光,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可是,还没等手落下来,她已被扔到了格子门旁边,摔得特别惨。家臣们还没有离去,她委屈极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等等!”龟姬慌忙整理一下衣裙,高声叫喊着。

    可是,这次不像前几次那样,九八郎头也不回,飞快地消失了。“我说过,今晚我脱不开身。”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那天晚上,龟姬一夜没睡,她甚至想立刻派人到父亲那里去,解除自己与九八郎的婚约。那样还不够,她还不解气。这也难怪,千金小姐受了那么大的气

    第二天晚上,九八郎照样笑呵呵地来了,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高声谈论一些军情,越信的上杉谦信人道如何啦,织田大将怎么样啦,说个没完。这次,龟姬等他谈完之后,主动去亲近他。

    原来龟姬想以牙还牙。要羞辱对方,就得先接近对方,然后再狠狠地拒绝他,让他无地自容。然而,九八郎却笑嘻嘻地走开了:“今天是我祖父的忌日,请你放尊重些。”

    被九八郎拒绝后,龟姬被逼无奈,开始了第三次作战。如果再被拒绝的话,这次受伤的就不是九八郎,而是龟姬了。她扭扭捏捏地来纠缠,又被九八郎巧妙地制服了。

    “我本以为,等你成为真正爱我的妻子,得花好几年的工夫,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我看你内心还是非常喜欢我的。”同房过后,九八郎依然不冷不热地耍嘴皮子“你要做我的好妻子,这才是做女人的幸福。”

    当然,九八郎认为,至此也就打成平手而已。然而,龟姬却呆呆地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她一把抓住九八郎,号啕大哭起来。她为什么会哭,九八郎至今也不明白。只是从那以后,龟姬成了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好妻子。

    在战备中,九八郎连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自从这次开始修理城郭,他就不断地把图样抄送给家康,让其过目。通过九八郎,龟姬才开始了解父亲的心事。

    “万一城池失守,我也要留在这里,与你同生共死。”龟姬的话说得十分清楚。她已经意识到,父亲有可能抛弃女儿和女婿不管。

    身陷困境的九八郎却迎来了第一支援军。

    那一天,从早晨起就开始下雨,从野牛门往下一看,只见左边流过来的红彤彤的大野川浊流和右边来的清澈水流相碰,万马奔腾,一泻千里。波涛汹涌,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甚至当援军赶来的时候,儿八郎还误以为是敌人来袭,急忙地跑到野牛门旁的城楼上去看。

    “德川大人让你我二人合力死守,不知城池修完没有?”

    九八郎急忙到桥头迎接的时候,走在援军队伍最前面的松平三郎次郎亲俊急不可耐地问道“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必须死守,人再少也得死守。这是大人的命令。一共是二百五十人吧?”

    “二百五十人”九八郎轻轻点了点头“算上孩子共有五百。不过咱们以一当十,五百人能顶五千用。还不错。请快快进城,先让人马休息一下。”

    “奥平大人!”从队伍最后催马赶来的是松平弥九郎景忠,他后面跟着一名年轻的武士“我家主公命你和我们父子,以及三郎次郎四人指挥,你看如何?”

    “这下我心里有底了。”九八郎低下头,讪笑道“我们四人可要好好玩玩这只甲斐的山猴子。”

    “奥平大人。”

    “何事?”

    “在武节露了一面的武田的人马正在向长筱城赶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不管他们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采,我都毫不畏惧。”

    “人马再多,你也不惧?”

    “哪怕他来五千七千我也不怕。照样痛击他们。”

    “不过,好像不止五千七千。”

    “那么,一万多人?”

    “滨松接到的探报,是超过一万五千人。”

    “哈哈哈”九八郎大笑起来,弄得景忠的儿子伊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九八郎才道:“五百人对一万五千人。这样的仗才值得一打。”

    “奥平大人!”

    “哎!”

    “这不是值得一打,而是值得牺牲。”

    “不不不。”九八郎摇了摇头。与其说他心里有底,不如说是无牵无挂、心理单纯更为合适。“德川家的女婿可不是软柿子,不能死在这山城里。一个人对三十人就够了。只是如此一来,战场肯定会有些血腥。你们二位只管放心好了。”说着,九八郎走在前面,把大家引进城里。

    援军进城后,大家立刻开始议事。四人在刚刚修好、剩余的木料还没搬走的古书院里,展开地图,开始合计。但是,五百人对一万五千人,怎么分配似也不够。因此,光爬上箭楼查看地势,就反复了五六次。

    无论看哪边,都是山。弥九郎景忠说:“山虽然多,可都将成为阵地。”

    “如果真有一万五千人,估计会这样。”三郎次郎亲俊随声附和道。

    但是,九八郎却丝毫没有当作一回事:“就算城外填满敌兵,他们也碰不着这座城。我就纳闷,营沼怎么就弃城逃跑了?”

    “哼!”“看来那家伙是个冒失鬼,还剩下五六天的食物,就被吓跑了。”

    “五六天”向九八郎刨根问底的,正是景忠的儿子弥三郎伊昌“如果还有五六天的口粮,再好好动动脑筋,幸运的话,可以坚持半个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九八郎的脸上才现出严肃的神情,语气果断而坚决。虽然看上去满不在乎,可是他内心非常清楚,敌人一万五千人马正杀奔而来,他却只有二百五十人来分配。他在认真分析家康派来如此少的援兵的意图。

    “大战必定于城外展开,此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易放弃。你和我女儿都在这里,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家康的话又在耳旁回响。正因如此,无论是松平亲俊还是景忠父子,九八郎都要让他们作好一切准备。

    当夜,九八郎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酒宴,龟姬也参加了。大敌当前,要想死守,必须精诚团结。一人叹气而导致全军士气跌落,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所以新加入的指挥者,还有奥平家的老臣们都参加了酒会,这样可以使大家的心拧成一股绳。

    双方引见完毕,酒过一巡,九八郎严肃地说道:“诸位,当今之世,势力最强大的当属甲州,其次则是三河,这次战役,正是改变这种局势的绝好机会。城北的泥土吃了可以长力气,三河的好汉们就是吃泥土,也能杀得甲州军马落荒而逃。难道大家不想留下这样的美名吗?”

    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接着,龟姬站起来,诙谐地说:“众位,我要是不嫁到这里,还真学不会这烹调红土的技术。红土饭就交给我龟姬了,大家吃了,杀个痛快。”

    情意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不知从何时起,龟姬也学会了九八郎的语气。

    五百人阻击一万五千人。人们绞尽脑汁,发誓要坚持下去。而且不久,家康就会说服信长一起来此决战。所以,在这以前,必须死守城池。一旦城池陷落,甲州军就会势如破竹,从吉田城进攻滨松,进而从冈崎突入尾张。

    如果让甲州人马踏上尾张的土地,那么,德川氏从世上消失的日子就不远了。为了让大家牢记于心,九八郎在酒宴上把这些讲得情真意切,说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天终于晴了。运沙袋,做栅栏,堆土堆,将校、民夫不分彼此,忙得不亦乐乎。因为这座城里,无论官兵还是百姓,也不管男女老幼,都将面临着同样的命运:要么大破甲州军,否极泰来;要么战死沙场,曝尸荒野。

    已是五月。杜鹃在野牛门和龙头山之间盘旋,发出凄厉的悲鸣。

    城郭已经修好,工事也已筑就。“杀呀!”“冲啊!”天亮的时候,城里到处是演习声。不管敌人从哪里进来,务必要将其击退。敌人稍有疏忽,就立刻杀出去,避实击虚。“如果我们悄悄地藏在城里,敌人就会迂回向古田分兵。决不能让敌人的计谋得逞。要把他们钉在这里,让他们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我们的战术。大家切记。”

    大家都在忙着练兵,有拿刀砍箭靶子的,戳土袋子的,投石头的,射箭的。每天巡视完后,九八郎必定大笑几声:“哈哈哈如此,我军必胜,必胜,必胜啊!”刚开始,跟着他笑的人凤毛麟角。但是,随着日夜训练,不可战胜的信心树立起来后,九八郎一笑,大家也都跟着张开大嘴笑起来,笑得嗓子都痒痒。

    五月七日,晨。

    龟姬把白天的畅谈都带进了梦乡,一觉醒来,旁边的九八郎早就不见了。她吓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来。原来在自己熟睡的时候,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龟姬既觉得过意不去,又很羞愧。

    继承了父亲的习惯,九八郎每天早晨都要光着膀子练一阵刀。开始时练三百下,后来增加到五百下。练刀的地方就在卧房后的假山上。

    “大人练完刀了吗?”龟姬穿着木屐,来到假山旁。

    “哦,练完了。”从假山上传来九八郎的声音“来,快上来看。到处是旗帜的海洋,真是壮观!”

    龟姬被丈夫的快乐吸引,也笑着爬到假山上去,顺着丈夫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山人海,如潮水般涌来,吓得她腿都软了。一万五千这个数字,经常从家里人口中听到,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那是药王寺山,那是大通寺山,那是姥怀,那是中山,那是鸢巢山”所指之处,全是旗帜和人马。在知道敌人到来的一瞬间,龟姬觉得这座小城仿佛消失了似的,特别渺小。如果这时从九八郎的脸上看到惊慌,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她早就倒到地上了。

    “怎么样,好看吧?”

    “是。”

    “我也出身于武士世家,也想指挥这么多人马,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满足了。”

    “赶紧集合,武装起来吧。”

    “急什么,用不着。”

    九八郎嘲笑道“敌人现在才开始做饭,而我们已经做好了。走,回去吃饭,吃得饱饱的。”

    龟姬叹了口气,跟在丈夫身后下了假山。晨光中,丈夫不仅神色未变,就连走路的姿势、沉着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变化。九入郎盘起腿,刚端起泡饭,就不断地接到众臣的报告,哪个阵地怎么样、主将是谁等等。每次听到报告,九八郎都没有什么明示,嘴里仍然嚼着泡饭,只是“哦”一声。

    “请大人火速赶往野牛门,松平三郎次郎大人已经等不及了。”

    “用不着这么急。明白人只有在明白的时候才出现。”他称赞了一番泡饭好吃,又和一旁的龟姬聊几句,方才顶盔挂甲。

    信长武装迅速,远近闻名;而九八郎贞昌却截然相反,他先慢腾腾地比较一下丝绦长短,才喜滋滋地系上。可是,一旦准备就绪,他就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他事无巨细,考虑周到。所有的榻榻米都得收拾好,拉门隔扇要卸得干净利落,这样,敌人放火箭时,容易把火扑灭;屋内要不留杂物,才能舞得开刀剑;弹药库要保护好;火枪队的行动要迅速及时;饮用水的使用更要严格控制。结果那一天,敌人没有进攻,战火没有烧起来。“敌人像是在休整,而我们却有劲无处使,闲得难受。”

    第二天,有了动静,城南的武田逍遥轩开始构筑阵地。武田军似也不知从哪里进攻这个天险,最后终于选了南面为阵地。

    人一旦找出一个不怕死的理由,就会异常胆大,甚至会认为生死无别,即使可以保全性命,也在所不惜。武田逍遥轩想从野牛门外的激流渡河,奥平的军队发觉这一意图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人,他们终于上来了。”跑到本城的大门前来报告的,是奥平次左卫门胜吉“我领军到河滩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九八郎想训斥他,却又住了口,只是皱起了眉头,道:“次左卫门,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啊。”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想吓一吓敌人。”

    “休要再说!”九八郎站了起来,立刻向野牛门方向走去“正面的悬崖高二十间,从那里下去得死多少人,你考虑过吗?”

    “只要打仗就会有牺牲。我想至多折五六个人”

    九八郎踱来踱去,然后回过头来,严厉地盯着次左卫门:“我们是五百人对一万五千人,你这样做划算吗?

    “白白折了一个人,就等于损失了三十人,如果折二十人就相当于损失六百人,你难道没想到?断不可贸然出击!这次战斗,轰轰烈烈地死不是英雄,在痛苦的深渊中坚强地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你明白吗?”

    次左卫门不再说话。

    “不仅要你知道,还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人对三十人的战争,不能过早地断送性命。”说完,九八郎头也不回地向野牛门走去。

    这一天,高二十间的悬崖下方,激流笼罩着一层薄雾。河大约宽四十间,上游有许多竹筏,伴随着轰鸣声,不断地涌下来。

    “甲州军渡河,像是要用竹筏把河面填起来。”

    “还真是铺张浪费啊。”

    要在这儿架起桥,那得流失多少竹筏啊!九八郎正在感慨,又发现从上游漂下来四只一组的竹筏。那筏子到底是用什么固定的呢?透过雾霭,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

    原来,有一张粗麻绳结成的大网张在河面上,这样就可以阻止筏子漂走了。只见那张大网不断地把漂流下来的竹筏串到一起。九八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举动。大家公认这条河无法渡过,甲州军却从一开始就改变了局面。

    “大人,敌人开始渡河了,怎么办?”不知是谁在九八郎身后尖叫起来。自然,在这里观察敌人的绝不仅九八郎一人。

    甲州军欲攻破野牛门、征服天险,表面上看起来愚蠢透顶,实际并非如此。若是敌人从这里突入城内,那么战斗一开始,守军的信心就会被击垮。所有人都在忖度着敌人能不能渡过来。

    “啊,大人,敌人已经源源不断地过河来了。”

    不知谁又大喊了一声。九八郎像磐石一样,一动不动。这种情况,他也没有想到。当这支敌军向野牛门进攻的时候,东西北三面的敌人也必定会出动。而自己的军队早就耐不住了,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士兵就会从城里杀出去。可是这样一来,就成了混战,起码两三天后才能决出胜负。

    “急个屁!”九八郎在心里骂着自己,此时决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哈,哈哈”当敌人的先头部队抵达岸边的时候,他竟然大笑起来“把火枪队调过来!”

    “是。弓箭手呢?”

    “不需要。这样一来,我军胜券在握矣。哈哈哈”只见敌人一到岸边,就立刻钉楔子,投绳索,然后忙着往悬崖上爬。这可是甲州军的拿手绝活。不一会儿,只见两条绳索垂到悬崖中部,攀岩开始了。

    “大人,敌人已经”

    “再等。”

    火枪队的八十支火枪已经调过来待命。九八郎努力控制着情绪,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火枪队:“好!等到那根绳子上爬上三十多人的时候,打两发子弹。一发打人,另一发炸断绳子。不要紧张,要打准。”

    为防万一,九八郎命令瞄准一条绳索,三支枪的引信同时点火。甲州军发现城内出奇地安静,绳子刚一搭到悬崖中间的凹处,他们就接二连三地抓住绳子爬了上来,和九八郎预想的丝毫不差。

    “准备!瞄准!”九八郎不敢大声,只是飞快地挥了一下手。

    很快,天晴了,雾霭散去,只见激流穿越峡谷,奔腾而去,明媚的阳光照着两岸,格外壮丽。

    “砰,砰”随着枪响,两条绳索应声而断。回声相呼应,如同百雷轰鸣。悬挂在两条绳上的人哗啦一下掉了下去,正砸在刚刚渡到岸边的士兵身上。

    “啊”惨叫声从下面传了上来。九八郎不动声色地盯着,低声说道:“枪弹珍贵。留着以后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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