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接着又看过不少教堂。
后来又爬上了这著名的科隆大教堂,在那些黑石杆之间,在笔直细密的耸立的
石雕之间我登上了极顶,一眼望去,浩茫的德意志大地笼漫着沉思与压部。沉重如
铅的绿色在浮沉,透明坚硬的铁色在隐匿。
我叹了一口气。
我始终没有放弃心底的一种对立情绪。因为酷烈的中亚新疆的景观在遥远地向
我呼喊,艰忍得难以置信的西北荒山在告诉我警惕。我对于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异
教徒,当然你如果真有灵知你就该明白:只有我才可能理解和洞彻你。
这沉重压郁的德意志色彩一直遮罩着我全部25天的旅途。后来我的大脑变得迟
钝了。我呆若木鸡地进出于一座又一座天主教教堂,看见每座尖塔都同样地无动于
衷,任耳际身边流淌着洗涤人心的管风琴曲,心却平平淡淡。我只是稍微地保持着
一个触觉,用它注意着德意志绿色原野上远近耸立的尖塔,以及塔顶上空那严肃沉
重的空气。
没能同任何一个人谈谈宗教。
然而此间宗教的黑翼仿佛就拂在脸上。我从每一张突然就严肃下来的脸上感到
了它的强力。德国人大概无论在上辈子还是下辈子都不会觉得自己会有思想上的失
误。“汉学家”们在指挥中国整整一团作家为他们表演时毫不踌躇,面孔和眼神都
坚定得酷似军人。在博物馆门口女导游更武断,她居然能当着我的面宣布:看这边。
那边没有什么可看的。 而“那边”有整整4幅凡高的原作。我们代表团的招待人
兼司机菜谱介绍员是个熊一样的壮汉,我一直觉得他有话要说。后来传说他是德共
党员,但讽刺的是,共产中国作家们似乎没有人愿意和他谈“主义”我和他一块
喝过几次酒:我每次等待着,但他每次都有话不说。——直至告别那一天,他说:
“亲爱的朋友们,请允许我说:亲爱的同志们”我不知道座间其他的中国人感
动不感动。这一切,我能在语言不通的窘境中嗅到闻到的一切,好像都和那透明而
滞沉的绿地青空一样,向我传递着一种异教的压迫。’ 尤其是天主教势力比耶稣
酥教更盛更逼人。我感到了那一丝逼人的味以后,一连多少天都把它与第二次世界
大战联想。在法西斯崛起于这片阴郁土地时,那溢出神表的内心严肃坚决,那沉默
不争但气息压人的尖塔四周的压郁,那认真自重的绿色蓝色和它们中间的铅色——
都曾经有过怎样的运动和波动呢?可能读者会不耐烦地给我一个简单的回答。但我
总不敢在这里胡涂一笔。无论如何,德意志是一片精神性很强的土地。它的宗教气
氛流于原野景色,锋芒逼人如风拂肌肤,这种事后浑身感到寒冷的感觉我只在中国
西北有过。
兼之巨大如熊的人种。常常会有和一个身高两米肚圆米半的怪物对面的机会。
现代派中国女士们可能觉得非常过瘾,而我可常常是顿失交流愿望。不用说制度政
治原则穷富的区别,就凭大个小个这一条,战争也是非打不可了。我们怎么才能揍
这种巨兽呢,恐怕只有靠亿万人一窝蜂“攒”他了。
被坚强的、深藏的显得压抑的宗数控制着的高头大马——无论如何是可怕的。
胸口堵着一团抑郁之气,突然有了去美国一游的机会,我精神振奋。好像决定
在和山姆大叔互叙衷曲之前,首要之急是先在那儿吐了胸中这口闷气一样。
美国是个宗教的花花世界。
任何一个数门的人物都没有能超越:我听腻了各宗各教对美国自由民主的满足。
先是犹太教。然后是形形色色,包括黑穆斯林。我后悔把了解宗教当成此行美
国的基本目的了。我只能一家家地遛,听着五花八门的神职非神职、学者二学者、
政客准政客、信徒假信徒对我哨着,精神不振打发傻子一般地对我叨叨着一些一加
一等于二的道理。
教旗林立。人人都会“说”——而这一点与我在中国接触的阿訇们完全不同。
有时说得让人觉得,他们干是为了说。
但那些说道像流水荡沙,流就流过去了。我用一个心思当网拦着听,听得心不
在焉而若有所思——我等着有金属碰击般的震动在网上响起,但是没有。
当然别委屈了人家。有不少说道还是挺有滋味的,只是那网—直没有得到盼望
的铮铮震响。后来我更多地是自责般地怀疑自己的初衷了。
其实你已经感到了这里山川快活明朗,绿色粗野纵欲。干旱的西部在红砂峭崖
和焦黄的荒漠上建立了一处处可口可乐罐头冷藏柜和度假旅馆。你为什么相信光裸
膀子的壮汉和皮肤粗糙粉红的大个儿女人会苛刻自己的内心呢?自由,自由,这个
国家用自由泡酥了一切价值。宗教的目的性在这片国土上迷失了。每一个拉比、牧
师和伊玛目都像政治家。高中女生跷起晒黑的大腿在客厅里放声高笑。每个人开着
一辆撞瘪了一块的汽车。原野上种的不是为人吃的玉米田懒洋洋而放荡地绿成一片。
这哪里是一片神国的风土呢?
天主教。兄弟会。圣徒会。天理会。长老会。黑穆斯林,正统派和1700美元的
哈智旅行团招募广告。犹太人组织门口的搜身检查。哈西德教派有几百个小支派。
开巨型豪华车的拉比声称他是神秘主义者,他邀请我去吃了一个夹西红柿的经过犹
太教食品检查的双层白面饼,结果是我们付的钱。
只有在包铁穆尔的黑人清真寺里我被称为“兄弟”接着我听了一本美国黑人
民族解放史。那穿西服的伊玛目说:谁都知道中国是个重要的市场。我参观了他们
礼拜寺。那水房千真万确建在美国,却不可置信地比宁夏山沟里的寺还简陋。没有
专门的洗阿布代斯的水池和凳子,只是一个有淋浴器的厕所。我知道这当然不违反
教规,但我不愿意在那里洗。后来我在洛杉矾礼了主麻,礼前我是在饭店卫生间里
洗的阿布代斯。
有一个人深深地吸引过我。那是一个国籍不明,似乎名叫fard muhamad,他在
20年代来到美国卖丝绸头巾,同时把伊斯兰教传给了美国第一代黑穆斯林领袖——
elijah。他的教义是黑种优越,白人皆魔鬼。他改变了黑人自卑的历史,并使黑人
(包括拳王阿里)迈上向伊斯兰皈依的第一步。他来去无踪,下落不明,谁也说不
清他的今天。
我竭力想捕捉有关这个伊斯兰神秘人物的线索。我猛然耸起了疲懒的神经,不
厌其烦地反复打听。但是毫无办法——他们对他与其说缺乏了解,不如说缺乏兴趣。
我没能成功,我没有找到一种在神会的暗示支持下进行真正讨论的可能。
而且这是结论。
你只需要这种旨在与自己积存的体验论辩的可能。你缺乏的仅仅是在这种时刻
获取的宝贵修正和补充。当然你还有过一种学生的天真;你似乎在行前还奢望过启
示。你对于旅行的狂喜有一瞬简直像你那欢叫着要去儿童娱乐场的小女儿。
但是你的梦失败了。就像你猜测的他们的梦根本不存在一样,你的追踪他们的
梦狠狠地撞了墙。
看见了限界——该快乐呢还是该伤感呢?我只觉得冷静。
我不该再做太多的异国之梦了。
在我的中国,我从此也更清楚了自己的去处。人有自己能去和不能去的地方。
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察到了我和中国的关系。
也许这是个冷静得严峻的民族主义吧,我心里浮涌着自尊和坚定,但我并没有
亢奋般的激动。尽管——我深知谁也不懂得和异国比较过的我们有多强大。我闭上
双目,不去想念那些已经向我洞开的宝藏:乌珠穆沁、吉木萨尔、西海固。
还有一片向我汹涌的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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