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想要,必须有外来的推动和内在的衍生,指望当惯了奴才的中国人能团结起来走向大海,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么,唯有萧统,以皇帝之尊命令之,以国家机器动员之,以巨额利益诱惑之,以严刑峻法逼迫之,只有自上而下的强力动员,才能扭转中华这艘巨轮的航向。
可是这样一来,萧统悲哀的发现,为了民族的进步,他必须采用落后的措施,为了民族早一日走向民主自由,他必须用铁一般的专制来压迫任何企图自由的萌芽。
这一切,和那些鼓吹要给我们带来民主自由社会大同的人,又何其相像呢?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当萧统从民主自由的崇拜者,变成真正想去实行它们的时候,才发现一切是多么的困难。
而如今,萧统的权力来自于皇族血脉的传承和封建土地所有者的支持,以及华夷大防的民族信仰,可是如果萧统真的想从文明上根本上来革新,那么就意味着萧统要和自己的权力基础决裂。
早在神话时代,来自黄河中游的黄土区的内陆文明,已经在不断征服下游和沿海地区了。可以说,皇帝和蚩尤的一战,就是内陆和沿海之战,定居和迁徙之战,守成和进取之战,谨慎和冒险之战,直到今日,萧统仿佛还能从黄帝大战炎帝和蚩尤的故事里,听到这历史深处的蒙胧声音。
后来,自称上承天意,下顺民心的周武王朝对殷商的征服,证明这股来自内陆腹地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而当纣王自焚的那一刻,华夏民族走向海洋的再一次尝试,就这样结束。
到了战国晚期发生的楚败于秦的史诗般的战争,可以说是以小麦作为粮食,用战车作战,并且是受到了游牧民族和波斯文化影响的黄色文明,最终战胜了以大米作粮食,懂得利用大船和水上作战,并且是受到东南亚和太平洋文化影响的蔚蓝色文明。
这个内陆文明的历史性胜利,是无论屈原那种抢天哭地的悲歌,还是西楚霸王
那种地动山摇的反抗,都无法遏止的。
蔚蓝色的隐退,埋伏下一个民族和一种文明日后衰退的命运。
太平洋来千古不息的蓝色波涛,一直在默默地召唤这个躺在大陆上的古老民族,
偶尔也引起过它的激动,把它的航船一直牵到波斯湾和阿拉伯半岛。然而,蔚蓝色
海洋的吸引力,比起那黄色的土地来,毕竟要微弱多了。
使那黄色文明具有巨大凝聚力的奥秘,就在于儒家文化在这片土地上逐渐取得
了独尊的地位。
儒家的一整套思想,表达了内陆文明的生活规范和理想,它在东方封建社会的
盛期,显然是比较合理的。但是,单一的思想统一,削弱了多元的发展,古代生活
中丰富的海洋文明的因素,就像几缕细细的清泉,淌到内陆文明的黄土板块上,立
刻就无影无踪了。
当萧统想起后世的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中日战争,堂堂天朝上国却被以前无比藐视的蛮夷们却在我们的锦绣江山上肆虐,在我们的宫殿花园里抢劫,除了愤恨外,萧统总是悔恨,为什么我们的先祖总是那么不争气?为什么我们弄不出工业革命?为什么我们的文化总是在圈圈里转来转去,而不能自我。
真正来到了宋朝,萧统甚至还意识到,厓山日落,中华固然就此沉沦,可是如果宋朝赢了,中国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就算宋朝赢了,我汉家冠裳保留,我民族血脉纯正,我们能放任思想多元吗?我们能主动走向海洋吗?我们的知识分子能有良心吗?
就算宋朝赢了,也有天才造出了蒸汽机炸药,我们能不把他们当成异端邪说施以极刑吗?我们能把奇人异士的想法真正落实到生产上吗?
只有坐在海边,萧统才真正意识到海洋的博大和个人的渺小,只有将自己置身历史,萧统才发现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长河中能溅起的浪花,实在难挡洪流。
想到这里,萧统不禁一阵灰心,自己是皇帝又如何?自己能下旨让所有百姓独立思考吗?自己能让所有的人全部去搞发明创造政治研究吗?就算自己做了,又如何?况且,自己那个皇帝,还能当多久,还两说呢。
正当萧统思想陷入天人交战时,突然,远处传来李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兴奋。
“陛下,陛下,金门光复了。”李福的声音在海浪声中,显得甚是渺小,可是,这般渺小沙哑的声音,都能透过海浪,再小的扁舟,也有渡过大海的时候,萧统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又恢复了信心。
历史,并不全是人民群众创造的。
唤来李福,李福却激动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喘了好一会气,才说道:“陛下,张枢密传来急报,国舅爷突然放火,范将军呼应及时,金门光复,我军几乎毫发无伤。
说罢,李福迅速递上了战报,而急切的萧统看完后,居然高兴的忍不住狂喜而大笑起来。
诚然,压抑已久的他,太需要这样接二连三的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