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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和教长先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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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看到卡从旅馆出来后,在雪中从竞选宣传小旗下穿过,直奔巴伊塔尔哈内街。他是那么的幸福,就像他童年时代极度幸福的时候,在他的想像里这个影院里因为兴奋开始同时播放两部电影。第一部电影中,在德国的某个地方——不是法兰克福他家里——他和伊珂在做ài。他不断地幻想着这个画面,有时他看到他们做ài的地方是在卡尔斯旅馆的房间里。他脑子里的另外一个影院里,则在播映着与“雪”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有关的词和幻象。

    他走进了绿园餐馆,餐馆的墙上挂着阿塔图尔克画像和瑞士雪景画。原先是要去问路的,可后来看到紧挨着画的架子上的酒瓶,他灵机一动,坐到了桌旁,急急忙忙地要了一杯拉克酒,还要了白奶酪和鹰嘴豆。电视里播音员报导说,尽管雪很大,但今晚卡尔斯历史上首次在演播厅外进行的现场直播的准备工作已快完成,还概要播报了些当地新闻和国内新闻。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不使敌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副市长给电视台打了电话,禁止报导教育学院院长被刺的消息。卡像喝水一样一口气喝了两杯拉克酒后才留意到了这些。

    喝完第三杯拉克酒后,他走了四分钟,来到了修道院,门由上面自动开了。卡在爬着陡峭的楼梯时,想起了还在夹克口袋里装着的穆赫塔尔的那首名叫“楼梯”的诗。他相信一切都将会很顺利,但还是有些不安,就像一个小孩明知道不会打针,可进诊所时还是感到害怕一样。刚到上面,他就后悔来这里了:尽管喝了拉克酒,内心仍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教长一见到卡,马上感觉到了他内心的这种恐惧。卡也明白教长看出了自己的恐惧,但教长身上有这么一种东西存在,它使卡并不以自己的恐惧为耻。上到楼梯间,墙上有面桃木框镜子。卡从那面镜子里第一次看到了教长。屋子里人多得像沙丁鱼一样。人们的呼吸、体温使屋子变得挺暖和。卡突然发现自己在吻教长的手。所有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当时卡并没注意周围的环境,也没注意屋里的众人。

    屋里大约有二十来人,他们是来这里参加星期二晚上简单的宗教仪式,听教长说话或是诉说自己的痛苦。这些人中有奶厂厂长、小贩、五六个茶馆老板、一个半瘫的年轻人、公交公司的斜眼主管和他上了年纪的朋友、电力公司的守夜人、在卡尔斯医院待了四十年的看门人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来教长这里,他们认为能在教长身边就是一种幸福。

    教长从卡的脸上清楚地看出了卡的不知所措,他像演戏似的吻了卡的手,像是表示尊敬,更像是吻一个小孩的可爱小手。尽管卡早料到教长会这么做,可还是有些惊讶。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他们,也知道大家都在仔细听着他们,他们还是开始聊了起来。

    “你能接受我的邀请,我深感荣幸,”教长说“我梦见你了。梦中还下着雪。”

    “我也梦见您了,尊敬的先生,”卡说“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幸福。”

    “你能想到你的幸福在这里,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幸福。”教长说。

    “在这里,在这个城市,在这屋子里,我很害怕。”卡说“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一向都害怕这样。我从不想吻任何人的手,我也从不想让任何人吻我的手。”

    “你向我们的兄弟穆赫塔尔讲了你内心的美好,”教长说“正在下着的这场神圣的雪使你想到了什么呢?”

    卡这才发现教长右手窗户边上坐着的那人正是穆赫塔尔。额头和鼻梁上贴着创可贴。为了遮住紫青的眼眶,就像得了天花而眼瞎了的老头们那样,戴了副很大的墨镜。他正朝卡微笑着,可看不出一丝友好。

    “雪让我想起了真主安拉,”卡说“雪还使我想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神奇和美丽,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一片沉默中,卡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教长也很满意这种局面,这使卡有些生气。“您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他问道。

    “哪里,哪里,”教长说“听了穆赫塔尔先生所说的,我们想您需要找个朋友敞开心扉聊聊天。”

    “好吧,那咱们聊聊吧,”卡说“来这儿之前,我因为害怕喝了三杯拉克酒。”

    “您为什么怕我们?”教长说,他做出很吃惊的样子,眼睛睁得很大。教长是个胖胖的挺可爱的人,卡看到教长周围的人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说了你们别介意。”卡说道。

    “我们不会介意,”教长说“来,请坐到我身边来。对我们来说,了解您的恐惧很重要。”

    教长这种半是认真半是做戏的语气让人觉得可笑。卡刚一坐下,觉得自己也想模仿一下他这种语气。

    “我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希望自己的国家振兴,人们越来越自由,越来越现代,”他说“可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宗教总是反对这些。也许我是错了。很抱歉,也许我现在喝多了才说了这些话。”

    “哪里,哪里。”

    “我在伊斯坦布尔尼尚坦石的上流社会环境中长大。我一直想像欧洲人一样。我认为信仰让妇女们穿着袍子蒙着脸的安拉和成为一个欧洲人是无法同时让人接受的,所以我一直远离宗教。到欧洲以后我觉得可能有完全不同的安拉存在,不是那些蓄着胡须、保守落后的边远地区的人所说的那种。”

    “欧洲有另外一个安拉存在吗?”教长抚着卡的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希望有这样的安拉存在,在他的面前我不需要脱掉鞋子,不需要屈膝吻他的手,他能理解我的孤独。”

    “安拉只有一个,”教长说“他是全知的,全觉的,他也理解你的孤独。如果你相信他,并且知道他能看得见你的孤独的话,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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