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两个字:“奇怪”
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方雨林打来的,他要见丁洁。
“这会儿?”父亲问。
“这会儿。”丁洁答。
“你自己决定吧。”父亲说道。
丁洁点点头,然后对着电话喊道:“方雨林,你一百年想不到要见我,突然要见,也不看看时间、地点,而且要非见不可。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是你们方家开的茶馆?饭店?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不起,本小姐今天就是不见。”
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但电话接着又响了起来。丁洁恼火地一拿起电话就喊道:“方雨林,我这儿不是你们公安局的拘留所,你方雨林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告诉你,今天我就是不见你。就是你说破大天去,也是不见!”说着又要挂电话。知道她脾气的方雨林赶紧抢先喊了一句:“别挂电话!
丁洁同志,请你走到阳台上看一看,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用手机在跟你说话。我现在来找你,完全是因为工作需要,有急事,请你顾全大局!”
丁洁迟迟疑疑地走到通阳台的落地窗前,向外看去。果不其然,在自家的大铁门外,在呼啸着的风雪中,在清寂的方砖铺砌的人行道上,站着的正是他方雨林。他正抬起头企盼地注视着这小楼里每一扇明亮的窗户。
丁洁只得把方雨林让进屋里,但待方雨林一坐下,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方雨林说:“很长时间没来看你了”丁洁马上打断他的话:“请直接进入主题,找我什么事?”
方雨林笑了笑,环顾四周道:“总得给杯热茶,让我暖暖手”说话间,丁母送了一杯热茶过来。丁洁和方雨林忙不迭地站起来。方雨林忙说:“谢谢伯母!”丁洁则说:“妈,您睡您的。”
丁母温和地笑着问方雨林:“这一段挺忙?”
方雨林忙又站起,答道:“是。发案率一直居高不下,挺挠头的。”
丁母做了个很大度的手势,让他坐下说话。“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们家丁洁了?”
“是”方雨林答道。
丁洁不耐烦了:“妈!”
丁母只得说:“你们谈,你们谈。冰箱里有鲜牛奶,还有南京军区的高到参谋长上回从上海带来的稻香村八宝饭。要饿了,拿两块放到微波炉里转两三分钟”说到这儿,见了洁脸色更不好看了,忙收住话头,跟方雨林格了招手,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方雨林一会儿问:“你爸身体怎么样?”一会儿又问:“这段时间出没出差?”
丁洁强耐着性子说道:“方雨林,你是访贫问苦来了,还是怎么的?”
方雨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放在高脚茶几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丁司令员打来的,老人不放心楼下的这个“会晤”特别地关照丁洁:“别意气用事,人家主动来了,这不是个机会吗?跟人家好好说会儿话,把情况详细了解一下。”
丁洁放下电话,告诉方雨林:“我爸怕我欺负你哩。”方雨林笑笑,只是没做声。丁洁便催促道:“说呀,一百年不来一回,来了装什么哑巴?”
方雨林笑道:“你看你这个人”
丁洁说道:“说吧,别你这个人他这个人了。到底怎么了?是因为什么案子跟我有关,还是又来劝我别谈恋爱?”
方雨林忙说:“你能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那么,是为了劝我别谈恋爱?”
“你真行啊!什么时候又当上政治思想辅导员了?说话呀!
你方雨林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是叱咤风云、左右一切、指挥一切的,今天怎么了?怎么也变得黍黍糊糊的了?”
方雨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今天来找你,完全是为了工作一会儿,我会谈到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但你要相信,我之所以提到这个话题,完全是为了工作,完全没有搀杂任何个人的情绪和个人的意图。”
“需要为此发表一个如此冗长的开场白吗?”
“需要。”
“还要发表一个声明吗?”
“我无意跟你开玩笑。”
“好,进入正题。”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周密。”“说下去。”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来找你”“说下去。”
“丁洁”
“说。”
“丁洁我知道,最近你们之间有来往”
“真不愧是侦察员。”
“你应该了解我,方雨林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任何时候,方雨林都不会因为私人感情生活问题,深更半夜杀上门来故意找你的碴儿。我在工作中遇到一点麻烦。非常抱歉的是,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个麻烦到底是什么。但我需要了解周密这个人,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会来进行这样的谈话。因为是你,我才觉得可以冒一下险。今晚的谈话如果传出去,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即便是让人知道,我到这儿来向你了解过周密,都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但我现在非常需要了解周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什么案子有关?”“你不要提任何问题。”“你觉得你这样做公平吗?你既然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请你不要提任何问题。”方雨林非常坚决地回答道。
沉默。过了一会儿,丁法说道:“好,我答应你,今晚不向你提任何问题。我也绝对不向任何人说,今晚你来向我了解过周密了。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吧?”
“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大好人!”
“为人真实吗?”
“比起在大学当老师那会儿,他也许是少了些直率,但仍然不缺真实。”
“表里一致?”
“我很难全面界定他这一点。但起码在跟我交往时,我觉得他表里是一致的。”
方雨林沉吟了一下,勉强地笑了笑,站了起来说道:“谢谢你的合作!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真挺对不起的。我再声明一下,我今晚来找你,没有经过任何人批准,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我之所以要向你了解周密,是因为我有一点个人的事想找找这位副市长。但又跟他没接触过,不了解他的为人和脾气,怕莽莽撞撞地找上去吃了闭门羹”
“方雨林,你在对我撒谎以前,是不是还应该去找个班儿学一下,学一学怎么撒谎才不脸红?”丁洁“哼”了一声,挖苦道。方雨林的脸微微红起:“我真的是有一点个人的事要去找他”丁洁板起她那张秀气的脸说道:“你这个谎话瞒得过全世界的人,就是瞒不过我丁洁。你方雨林会为了自己个人的一点事情去找市领导?你什么时候为了自己的一点事情去找过领导?更别说去找市一级的领导!你跟你小妹合住一间小屋,我让你去找你们市局领导解决一下住房困难,你去了吗?
你妈住院,半年多报不了医药费,我让你去找一下你妈的单位领导,请他们优先照顾一下你们家的困难,先给你们家报一点医药费,你去找了吗?那天我好不容易买了两张俄罗斯红军歌舞团的票约你一起去看,你说你当晚要值班。我让你跟领导说一下,换个班,明天再去补上这个班,你去找了吗?如果说全世界的人都不了解你方雨林,我丁洁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了解了你,也领教了你。你,你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去找市领导?“方雨林的脸更红了:“雨珠下岗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能找到个特别理想的工作我想我想能不能找找这位周副市长“丁洁冷笑了两声:“方雨林,你知道有这么一句成语吗,叫‘越扶越黑’?”
丁洁义正词严地:“所以,你不要再解释了。只要你不无聊,我绝不会无聊到那种程度,拿你上我这儿来这件事,上外头去当话料,特别又牵扯到这么一位在职的副市长。”
方雨林忙真诚地谢了两声就要走。丁洁拦住了他:“别急呀!我还有个私人的问题,想请你解答一下。作方雨林对我还有一点真正的感情没有?请说真话。”
方雨林说:“感情的事不能放在嘴上说。”
丁洁十分坚决地说:“今晚我想听你说。”
方雨林为难地:“这真的挺让人”
丁洁不想让他推脱:“别真的假的,照直说。”
方雨林说:“丁洁,我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
丁洁说:“就是因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才要你跟我说一句真话。”
方雨林鼓足勇气说:“好吧,说就说,没什么了不得的。
感情当然有”
丁洁说:“当然有的是一份真感情吗?”
方雨林又犹豫了一下:“丁洁”
丁洁果断逼进:“回答我!”
方雨林匍匐迂回:“你看我跟谁玩儿过假感情了?”
丁洁乘胜追击:“那好,你肯定不希望我陷到一个是非的漩涡里,对不?你希望我过得比你好?”
方雨林说:“是的。”
丁洁突然站起:“那请你告诉我,周密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雨林对丁洁的这一问,似乎早有防备,在认真地打量了丁洁一眼后,便闭上了嘴,不做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丁洁伤感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方雨林沉吟了一下,似乎想劝慰一句:“丁洁”丁洁只是重复道:“我说你可以走了!”方雨林默默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拿起手套和帽子,向外走去。
门终于在他身后关上时,他并没有马上走下台阶。他站在被一盏过道灯朦胧地渲染成橙黄一片的台阶上犹豫了许久,他想,要不要再去跟丁洁作些解释。此时下了又不下、不下了又下起来的雪,无声地在风中飘旋,无声地吟唱着。犹豫的结果,他想,还是走吧。丁洁是女性中属于特别明事儿的那一种,剩下的那半杯苦酒必须由她自己去处理了。“她能处理好的,一定能处理好的”想到这儿,方雨林突然也有些伤感起来,心中涌起阵阵酸涩,甚至产生了一种自责:这一年多来,我如此疏离她对吗?其实产生这种“自责”已经很久了,长期以来只是似隐似现,或浓或淡,常常以混饨的形态存在,不似今晚这样明确和直接罢了。
从卧室的窗子里瞧着方雨林发动了那辆老式吉普车驶进黢黑的风雪夜中之后,丁司令员才快步向楼下客厅走来。
客厅里,丁洁还呆坐着。方雨林今晚正面向她来打听周密的为人,使她确信,周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但她没法让自己相信这一点,更没法让自己把周密跟“重案大队”扯在一起。即使是开动最丰富的想像力,也是没法想像到这一点的呀!重案大队是干吗的?重案大队是抓最重大的恶性刑事案件的。而“重大”、“恶性”、“刑事案件”的概念,说直白了,就是杀人放火强xx抢劫,是最坏的坏人干的事!也就是说,专治重大杀人放火强好抢劫案的方雨林现在盯上了周密天哪,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一阵阵发紧,浑身一阵阵打颤,甚至都有些头昏眼花了。
“他是来谈周密的事的?”丁司令员急切地问道。
丁洁呆呆地答道:“不是”
“你跟我还不说真话?”丁司令员关切地嗔责。
丁洁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一眼父亲,只说了一句:“不是不是,他真的没说周密的事。”就跑回自己卧室去了,只待卧室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在自己身后关上,早已忍不住的眼泪便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