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叫人请来约翰就是了。约翰自从到了大岛,学了俚语加汉文,能和当地人胡诌一气了。他常从人们口中听说继合的事,只恨没机会跟继合交朋友,现在居然被继合请进家来,真像是走进了传说一样,进了继宅就不知道置身于真假;而继合从小路过约翰的简陋教堂,都只把他当作岛上的怪物来看,现在听岛上人都说老祖宗原来要找的就是那个钉在十字架上的瘦子,也重新看瘦子派来的约翰,仿佛看到约翰是从一个传说中走出来,真假不可信。他俩就这么恍惚着在继合家见面,一个觉得走进了神话,一个觉得神话在向他走近,两人都无话可说,只是寒暄,约翰说“打扰先生”继合说“烦基督受累”说完继合作揖回避。
坐在藤椅上听门外的怪鸟叫,约翰等着女豹子窜出来,等来等去,不见豹子,却被花香薰得昏昏欲睡,正微微合上眼,打了个盹儿,再睁眼,就见一个女人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约翰忙拢神,起身问好,那女人也还礼,两人互道姓名,约翰看了看女人,正与那一双灰眼对视,身上打了个寒噤,耳根儿一热,听女人说:“今儿个既是见到大家都说的上帝,我想我该报真名真姓吧?我叫希撒玛。”
约翰问:“夫人不是叫莲英么?”莲英说:“那是上岛后丈夫给起的汉名儿,我生下来就是希撒玛,如今我自个儿叫我自个儿希撒玛。”莲英开始讲女人寨,讲着讲着就干脆说起山里土话,也不问约翰是否能懂。约翰愈是半懂不懂,愈是心醉神迷,恨不得跟她上女人山去。本以为大岛原始得够格儿,合乎殉教理想,但跟女人寨比,大岛只显得平庸俗气。约翰登时觉得他是在听女神说话,要不是因为她已成婚,他一定会跪倒在这女神脚下。他边听她说,边忍不住想去吻她的手,边求上帝宽恕。
路过正房的女佣走到窗根下往屋里偷看一眼,只见约翰正往自己身上划十字呢。莲英大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眼睛放银光。女佣吓坏了,逃出庭院,见人就说:“不好了不好好了,再忏悔下去,夫人就要变豹子吃那个耶稣了!”
四邻不安,都跑来聚在继家门外看,一会儿,只见继合送约翰出门,约翰四肢完整,没有被豹子吃过的样儿。大家又转头怨女佣多作怪,说关于莲英是豹子的事八成儿都是女佣编出来的。
可第二天有人说见到莲英深夜进山;第三天又有人说听见继家后花园里有野兽喘气声;后来有人白天扒墙头儿看见莲英在花园里像野兽似的滚来跳去,劈砖碎瓦;又有人说看见她坐在田梗上瞪着太阳不动可见她长的不是人眼。故事愈传愈邪乎,说是约翰自从见了莲英就发高烧,满嘴用洋文说胡话,不断地重复:“希撒玛”大家都议论:豹子不分上帝还是汉人,继合媳妇把约翰和张蒙的脑仁子都吃了,所以张蒙成了醉鬼,约翰管上帝叫“希撒玛”说不定上帝也是豹子。
一时岛上乱了,有些年轻人组织了个“天路之队”闹着要返祖寻根,说老祖宗当初找神,现在连神见了莲英都发烧,可见莲英是神母。少年们要来朝拜莲英,连继合这回也连忙把门关了不见客。“天路之队”这么一闹,更让自治会的人着急,他们急着要搬和尚念经,好叫莲英显原形示众。和尚快到的时候,香囊道士先到了继家,说道士斗和尚的日子到了。香囊道士拿出一把草药,煮成水,要莲英喝了,莲英喝过后,立即昏睡不醒。和尚坐在继家门外点起火念了三天经,莲英也睡了三天,第四天时,和尚自己也睡了,一直睡到第五天早上,醒来见众人都围着他看,才想起请他来的人只付了三天酬金,而自己却念了五天,又没见念出什么豹子来,丢人又吃亏。忙收了家伙起身,回大陆上去。
和尚走后,大家都称香囊道士道法高深。莲英苏醒后,灰眼柔暗,不再冒银光了。她从此变得行动缓慢,有了妇人气。连继合也说:“爱妻蛮气顿消,可与西施比美了。”香囊道士得意地说,那草药叫“女贞汤”专杀妇人阴烈之气,乃太上老君秘方,如今世上很少有人会用。他对继合说:“你若要保妻,就得让她时常服用此汤药。子午时生阴阳,固此子时午时各一剂汤药下去,当可即时杀那新生之烈气。这药可灭她虎豹之心,软其尖牙利爪,散其眼中凶光,抽其丹田壮气,造出个淑女佳人来,保你夫妻合睦,家境平安。”
继合心想:“我们夫妻从来合睦,都是庸人作乱,人心不如鬼怪。”但他没说出来“合”上嘴,对香囊道士点头称是。
从此,莲英一日两次服“女贞汤”渐渐成瘾,不服就头昏眼花,服完昏睡不止。而继合只好一心指望儿子继成将来能有鬼神之功,因此把作诗书文章的本事尽力传授,到了继成十六岁时,继合问儿子要做什么,继成眨着大灰眼睛说:“开小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