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德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觉得有点恶心。她不用转头就知道咪咪已经出门上班,但她的气味仍残留在空气不流通的卧室里。前一天晚上,莎兰德和“邪恶手指”团员们在“磨坊”喝了太多啤酒。咪咪是在打烊前不久出现的,后来跟着她回家上床。
和咪咪不同的是,莎兰德始终没把自己当成女同志。她从未认真想过自己是异性恋、同性恋或甚至双性恋。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标签,更不认为自己和谁过夜干他人何事。如果非要选择不可,她比较喜欢男生——统计起来,男生人数也比较多。唯一的问题是很难找到一个不是坏蛋、床上功夫又好的男生;咪咪刚好两者兼具,还激发了莎兰德的性欲。她们俩是一年前在同志游行活动上一个啤酒摊位认识的,咪咪也是莎兰德唯一曾介绍给“邪恶手指”的人。但对两人而言,彼此仍只是偶尔玩玩的伴。躺在咪咪那温暖、柔软的身体旁边感觉很舒服,莎兰德不介意与她一同醒来、一同吃早餐。
时钟显示九点半,她正纳闷是被什么声音吵醒时,门铃又响了。她吓得坐起身来。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按她家门铃,甚至几乎没有人按过她家门铃。她用床单裹住身体,摇摇晃晃走到门厅开门。她双眼直视着布隆维斯特,惊恐的感觉迅速蹿遍全身,不由得倒退一步。
“早安,莎兰德小姐。”他愉快地打招呼。“看来你昨晚玩到很晚。我可以进来吗?”
未等她回答,他便走进去随手将门带上。他好奇地看着门厅地板上那堆衣服和装满报纸、堆积如山的袋子,然后从卧室门口往内瞟了一眼,而莎兰德的世界却开始反向旋转。怎么会?什么事?是谁?布隆维斯特见她如此惊惶失措颇觉有趣。
“我想你应该还没吃早餐,所以带了几个贝果三明治。一个是烤牛肉,一个是火鸡肉加第戎芥末酱,还有一个酪梨素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他走进她的厨房,动手洗起咖啡壶。“你咖啡放在哪里?”他问道。莎兰德冻僵似的站在门厅,直到听见水龙头的水声,才很快地往前跨三大步。
“住手!马上住手!”她发觉自己喊得太大声,随即压低声音。“去你的,你不能这样闯进别人家里,我们根本不认识。”
布隆维斯特停下手边动作,拿着水壶,转身面向她。
“错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认识我,不是吗?”
他又转身将水倒进咖啡壶,接着开始打开橱柜找咖啡。“说到这个,我知道你是怎么做的。我知道你的秘密。”
莎兰德闭上眼睛,暗自希望脚下的地板不要再倾斜。她现在处于精神麻痹状态。她在宿醉。这情况不是真的,她的大脑拒绝运作。她从未和调查对象面对面。他竟知道我住哪里!他就站在她家厨房。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他竟知道我是谁!
她感觉到床单往下滑,连忙又拉紧一点。他说了一些话,但她起初没有听懂。“我们得谈谈。”他又说一遍:“不过我想你最好先冲个澡。”
她试着把话说得有条理。“你听好了——如果你想找麻烦,那就找错人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你应该去找我老板。”
他举起双手,世界通用的手势,象征和平或者我没有武器。
“我已经和阿曼斯基谈过了。对了,他要你打电话给他——昨晚他打来你没接。”
他靠上前来,她并未感觉到任何威胁,却仍退后一步。他拉起她的手臂,带她走到浴室门口。她不喜欢任何人未经她允许就碰她。
“我不想找麻烦。”他说:“但我很急着想跟你谈谈,我是说等你清醒的时候。你穿好衣服以后,咖啡就煮好了。先去洗澡吧,快!”
她顺从地照他的话做。莉丝莎兰德从未顺从过,她心想。
她靠在浴室门上,努力集中思绪。她的震惊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程度。慢慢地,她发觉冲澡不仅是个好建议,经过一夜激情后这也是必要的。洗完后,她溜进卧室穿上牛仔裤和一件印着“世界末日在昨天——今天有更严重的问题”标语的t恤。
她停顿了一下,开始搜索披挂在椅子上的皮夹克,然后从口袋中掏出电击棒,检查是否装了电池后,塞进牛仔裤的后侧口袋。此时公寓里已弥漫着咖啡香,她深吸一口气,走回厨房。
“你从来不打扫吗?”他问道。
他把脏盘子和烟灰缸全堆进碗槽,旧的牛奶纸盒丢进垃圾袋,并清除桌上五个星期的报纸。他把桌子擦洗干净后,摆上杯子和——他的确不是开玩笑——贝果。好吧,就看看你想干什么。她和他面对面坐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烤牛肉、火鸡肉或素食?”
“烤牛肉。"
“那我就吃火鸡肉。”
他们静静吃着,一面打量对方。吃完烤牛肉,她又吃了半个素食,然后从窗台拿起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
他先打破沉默。“我的调查功力可能没有你好,不过我至少查出你不是素食者,也不像弗洛德先生以为的有厌食倾向。我会把这项讯息列入我的报告。”
莎兰德瞪着他,见他如此兴味盎然不禁撇嘴笑了笑。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莫名其妙。她吸着咖啡。他有双和善的眼睛。她心想无论如何,他都不像坏人。而且根据她所作的私调,也毫无迹象显示他是个会打女朋友或有暴力倾向之类的坏蛋。她提醒自己她才是掌握一切讯息的人。知识就是力量。
“你在笑什么?”她问道。
“对不起。其实我本来并不打算像这样闯进来,我并不想让你受惊吓。但你真应该看看你开门时候的脸。实在太有趣了!”
沉默不语。出乎莎兰德意外的是,她忽然觉得他的不请自来尚可接受——至少不会令人感到不快。
“你就把它当成是我对你随意打探我私生活的报复吧!”他说:“你害怕吗?”
“一点也不。”莎兰德回答。
“那好。我来这里不是给你找麻烦的。”
“要是你胆敢企图伤害我,我就会让你好看。你会后悔的。”
布隆维斯特仔细观察她。她约莫一百五十公分高一点,如果他是破门而入的歹徒,她恐怕无力抵抗。但她的眼神却是平静不带感情。
“那就不必了。”他终于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谈谈。如果你希望我离开,只要说一声就行了。真是奇怪,不过算了,没事”
“怎么了?”
“听起来也许很疯狂,不过四天前我都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然后我读了你对我的分析报告。”他伸手到肩背包里拿出报告。“读起来并不愉快。”
他朝着厨房窗外看了一会。“可以跟你讨根烟吗?”她将香烟包推过桌面。
“你刚才说我们彼此不认识,我说不,我们认识。”他指着报告。“我不能跟你比。我只作了快速的例行查证,查出你的住址、生日等等基本资料,但你肯定非常了解我。真该死!里头有很多私密的事,只有我最亲近的朋友才知道。结果现在我就坐在你的厨房里,和你一起吃贝果。我们才刚认识半小时,但我却觉得好像已是多年的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
“你的眼睛很美。”他说。
“你的眼睛也很和善。”她说。
接着沉默良久。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忽然开口。
小侦探——她记得他的绰号,但压制住了说出来的冲动——神情顿时变得严肃,看起来也很疲倦。他走进她公寓时所展现的自信已经消失不见。胡闹逗趣已结束,或至少是暂搁一旁。她感觉到他正专注地打量她。
莎兰德觉得自己只是强作镇定,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控焦虑的情绪。这名不速之客的来访,让她感受到在工作上从未有过的震撼。监视人是她的谋生之道,但事实上她从不认为自己为阿曼斯基做的是一份真正的工作,反倒比较像是复杂的消遣,像一种嗜好。
事实是她喜欢挖掘他人的生活,找出他们试图隐藏的秘密。就她记忆所及,她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无论形式为何。到今天她还继续在做,不只在阿曼斯基派给她任务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纯粹为了好玩去做。这让她感到刺激,就好像一个复杂的电脑游戏,只不过面对的是真人罢了。不料她的消遣对象之一现在就坐在她的厨房,请她吃贝果。实在荒谬至极。
“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布隆维斯特说:“告诉我,你替弗洛德先生调查我的时候,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目的是为了查清我的所有底细,因为弗洛德,或者应该说他的雇主,想给我一份兼职工作。”
“喔。”
他对着她淡淡一笑。
“你和我应该找一天谈谈探人隐私的道德问题。不过现在我有另一个问题。他们请我做,而我也莫名其妙接受的工作,无疑是我所接过的最奇怪的任务。在我透露更多之前,我得确认我能相信你。可以吗,莉丝?”
“什么意思?”
“阿曼斯基说你百分之百可靠,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我若将秘密告诉你,你可以永远不告诉任何人吗?”
“等等。你和德拉根谈过?是他让你来的?”我非杀了你不可,你这该死又愚蠢的亚美尼亚人!
“不算是。又不是只有你才查得到别人的住址,是我自己从国家户籍资料中查到的。总共有三个莉丝莎兰德,另外两个条件不符。不过昨天我和阿曼斯基长谈过,他也以为我是因为你查探我的私生活而来找碴。最后好不容易才让他相信我有正当理由。”
“是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弗洛德的雇主请我做一件事,我进行到现在,需要找一个高明的调查员。弗洛德提起你,说你很不错。他不是故意让你曝光,只是不小心说出口。我向阿曼斯基解释过了,他完全同意,并试着打电话给你。所以我就来了。你愿意的话可以现在打给他。”
莎兰德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在咪咪从她身上剥下的衣服堆中找到手机。布隆维斯特一面在屋里踱步,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尴尬地搜寻。她的家具一团乱,仿佛全都错了位。客厅里有张勉强堪称书桌的桌子,上头有一台先进的笔记本电脑。架子上有一台cd播放器,cd的收藏少得可怜,只有十张他从未听过的乐团的专辑,封面上的乐手有如来自外层空间的吸血鬼。她对音乐应该不太感兴趣。
莎兰德发现阿曼斯基昨晚打了七通电话,今天早上打了两通。她按了他的号码,而布隆维斯特则靠在门框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是我对不起对关掉了我知道,他想雇用我不是,他现在就站在我家客厅里面,我的老天”她提高声量。“德拉根,我还在宿醉,头很痛,所以拜托你别玩游戏,你到底同不同意这个工作?谢谢。”
莎兰德经由房门看见布隆维斯特在客厅里一下拿cd看,一下从书架取下书来。他刚刚发现一罐棕色药瓶,没有标签,便举高到灯光下晃了晃。眼看他就要打开瓶盖,她连忙伸手抢过来。她回到厨房坐下,揉着额头,直到他也跟过来。
“规矩很简单。”她说:“你和我或和阿曼斯基说的话绝不会有第三者知道。我们会签一份合约,声明米尔顿安保保证保密。在我决定要不要替你工作之前,我想先听听工作内容。不管我接不接这份工作,只要你不是从事任何重大犯罪行为,我也答应你绝不泄漏。但若是犯罪行为,我会向德拉根报告,他也会向警方报案。”
“好。”他迟疑了一下。“阿曼斯基可能并不完全知道我雇用你做什么”
“他说是某种历史研究。”
“对,这样说没错。我希望你帮我找出一个杀人犯。”
布隆维斯特利用一小时解释海莉案错综复杂的情节,毫无保留。他获得弗洛德的许可雇用她,那么就得完全信任她。
他将西西莉亚的一切全盘托出,也说出他在海莉的窗口看到她的脸,并尽可能详细地将她的性格告诉莎兰德。她在嫌疑人名单——他的名单——中的名次已大大提升,但他仍不敢相信当时还只是少女的她,竟会和一名活跃的杀人犯扯上关系。
他将电话簿里的名单拷贝一份给莎兰德:“玛格达——三二一六;莎拉——三二一九;r。j。——三一一二;r。l。——三二二七;玛丽——三二一八”也给了她一份利未记章节的副本。
“你要我做什么?”
“我已经确认出r。j。的身份——蕾贝卡雅各布松。”他告诉她那五个数字的意义。“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将会发现另外四个受害人——玛格达、莎拉、玛丽和r。l。”
“你认为她们全都遭到谋杀?”
“如果其他数字与缩写也证实是另外四起凶杀案的代号,那么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在五十年代——也许还有六十年代——相当活跃的杀人犯,而且和海莉有某种关联。我找过赫德史塔快报的旧报纸,但唯一找到与赫德史塔有关的怪异刑案只有蕾贝卡谋杀案。我希望你继续挖掘,就算找遍整个瑞典,也要找出其他名字与章节的意义。
“莎兰德面无表情地沉思良久,到最后布隆维斯特几乎就要失去耐心。他正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人了,她终于抬起头来。
“我愿意接这个工作,不过你得先和阿曼斯基签约。”
阿曼斯基将合约打印出来,让布隆维斯特带回赫德史塔给弗洛德签名。他回到莎兰德的办公室时,看见他们俩正俯身埋首于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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