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左右,莎兰德先起床,加水煮咖啡后去冲了澡。七点半,布隆维斯特醒来时,她正在看他电脑里关于海莉案子的摘要。他走进厨房,腰际围一条浴巾,一面揉着惺忪的眼睛。
“炉子上有咖啡。”她说。
他走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去。
“那份文件有密码防护的,该死!”他说。
她转头往上瞄他。
“只要三十秒钟就能从网络下载一个可以突破word加密防护的软件。”
“我们得谈一谈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他说完便淋浴去了。
回来的时候,莎兰德已经关上他的电脑,放回工作室的原位,并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布隆维斯特很确定她已经把他电脑里的东西转移到她自己的电脑里头了。
莎兰德不仅有信息瘾,还有少年罪犯的道德与伦理观。
他刚坐下来要吃早餐,就有人来敲门。马丁一脸严肃,让布隆维斯特一度以为他是来报他叔叔的死讯。
“不,亨利的情况和昨天一样。我来完全是为另一件事。可以进去一下吗?”
布隆维斯特请他进屋,并介绍他的“研究助理”莎兰德。她只迅速看了企业家一眼,微一点头,随即又埋头于自己的电脑。马丁无意识地与她打招呼,实在太心不在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似的。布隆维斯特给他倒了杯咖啡,请他坐下。
“怎么回事?”
“你没有订赫德史塔快报?”
“没有,不过有时候会到苏珊的店里看。”
“这么说你还没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
“听你的意思好像我应该要看。”
马丁将当天的报纸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头版有两栏关于他的报道,第四页接续。被判诽谤的记者藏身于此。有一张布隆维斯特走出小屋的照片,是从桥另一端的教堂山坡上用长镜头拍摄的。
记者托尔森胡乱拼凑出一篇诋毁的文章。他重提温纳斯壮案的大概,宣称布隆维斯特不名誉地离开千禧年,最近还入狱服刑。文章最后依旧是那句老话:布隆维斯特拒绝对赫德史塔快报发表评论。全篇的口吻仿佛在警告所有有自尊心的赫德史塔居民,有个来自斯德哥尔摩的超级大混蛋正鬼鬼祟祟藏匿在这一带。文章中没有一句话称得上诽谤,却又字字句句让读者对布隆维斯特产生偏颇的印象;编排与字体全是平常报纸用来报道政治恐怖分子的格式。千禧年被形容为具有“煽动性”、可信度不高的杂志,而布隆维斯特关于财经报道的著作,也被说成针对其他较受敬重的记者所发表的“争议性言论”集锦。
“麦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看到这篇报道的感觉。太卑鄙了!”
“这是预谋。”布隆维斯特淡淡地说。
“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早上我喝咖啡时看到这则新闻还差点呛着。”
“那么是谁做的?”
“我打了几通电话。这个托尔森是夏季的实习记者,是听命于毕耶写出这篇报道。”
“我以为毕耶在编辑室没有发言权。他毕竟只是议员和政治人物。”
“严格说来他并无影响力。可是快报的总编辑是英格莉的儿子卡尔曼,他是约翰那一房的人。多年来,毕耶和卡尔曼一直很亲近。”
“原来如此。”
“托尔森会立刻遭到解职。”
“他几岁?”
“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
“别炒他鱿鱼。听他讲电话,像是个非常年轻、没有经验的记者。”
“不能不让他付出一点代价。”
“要我说嘛,这个情况有点荒谬:范耶尔家族拥有的一家报社的总编辑,去攻击另一家亨利是股东而你是董事的杂志社。你的总编辑卡尔曼在攻击你和亨利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责任归属还是得厘清。卡尔曼是公司的股东,也经常肆意抨击我,但这件事比较像是毕耶的报复手段,因为你在医院和他杠上,从此成了他的眼中钉。”
“这我相信,所以我才认为不该怪托尔森。当老板指示用某种方式报道的时候,要实习记者拒绝可不简单。”
“我可以要求他明天正式向你道歉。”
“最好不要,那可能演变成没完没了的口水战,情况会更糟。”
“那么你觉得我什么都不应该做?”
“反正没有用。卡尔曼会把事情闹大,弄不好你也会被抹黑成仗势自己是股东而企图践踏言论自由的坏蛋。”
“很抱歉,麦可,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老实说,我也有权发表我的意见。我认为这篇文章烂透了,而且我打算说出这个想法。尽管不情愿,我在千禧年董事会上还是亨利的代理人,既然担任这个角色,就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发表这类攻击性的言论。”
“有道理。”
“所以我会要求相应的权利。如果我让卡尔曼像个笨蛋一样,他也只能怪自己。”
“你认为对的事就去做吧。”
“对我而言,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希望你务必相信这篇尖刻的攻击文章与我丝毫无关。”
“我相信。”布隆维斯特回答。
“还有——我本来不想现在提起,但也刚好响应我们刚刚讨论的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让你重回千禧年的编辑部,以便以团结的阵容面对外界。只要你一天不在,谣言就会继续。我对千禧年有信心,我相信我们可以齐心协力打赢这场仗。”
“你的意思我懂,但这回该轮到我反驳你了。我不能毁了和亨利的约定,事实上我也不想毁约。你也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他。而海莉这件事”
“怎么样?”
“我明白这是你的痛处,也知道亨利已经执著多年。”
“偷偷告诉你吧,我真的很爱亨利,他是我的心灵导师,可是只要一提到海莉,他就像疯了一样。”
“一开始接下这份工作,我也忍不住认为是白费时间。但我觉得已经快要有所突破,现在也许真能查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布隆维斯特看出马丁眼中的怀疑。最后他作出决定。
“好吧,那么我们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尽快解开海莉的谜团。我会尽可能给你支持,好让你满意地——当然也让亨利满意地——完成你的工作,然后回到千禧年。”
“好。那么我就不必也得和你对立了。”
“对,你不必。只要遇到问题,随时可以找我帮忙,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赴毕耶对你造成任何妨碍。我也会试着和西西莉亚沟通,让她冷静下来。”
“谢谢你。我需要问她一些问题,但这一个月来她始终拒绝与我交谈。”
马丁笑着说:“或许你们有其他问题要解决,不过我不会涉入。”
他们互相握了手。
莎兰德听了他们的对话。马丁离开后,她拿起赫德史塔快报很快地浏览一下文章。之后放下报纸未作评论。
布隆维斯特默默沉思,卡尔曼生于一九四二年,一九六六年时二十四岁。海莉失踪时,他人也在岛上。
吃过早餐后,布隆维斯特要求研究助理将警方的报告看一遍,也将事故的所有照片和范耶尔亲自调查所写的长篇摘要给了她。
他随后开车到弗洛德家,请他拟一份合约,再聘莎兰德担任研究助理一个月。
当他回到小屋时,莎兰德已经搬到外头的院子,埋首于警方报告当中。布隆维斯特进屋去煮咖啡,从厨房窗户看着她。她像在速读一样,每页只看十到十五秒。她机械似的一页一页翻着,布隆维斯特见她如此心不在焉颇感讶异;没道理呀!她自己写的报告那么巨细靡遗?他端了两杯咖啡到院子里,和她一起喝。
“在你知道我们要追查的是连环杀人犯之前,就作好笔记了。”
“的确。我只是写下我想问亨利的问题等等,毫无组织。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黑暗中挣扎,想写出一个故事——范耶尔自传中的一章。”
“现在呢?”
“以前所有的调查焦点都集中在海泽比岛。现在我能确定这个故事,她失踪前这一连串事件,都起始于赫德史塔。如此一来就转换观点了。”
莎兰德说道:“你在照片中的发现真是惊人。”
布隆维斯特十分惊讶。莎兰德不像是随便称赞人的人,他觉得受宠若惊。但话说回来,纯粹就新闻报道的观点来看,这也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
“现在该轮到你补充细节了。你到诺斯约去追查那张照片,结果如何?”
“你是说你没有看我电脑里面的照片?”
“没有时间。我需要看看你的摘要,你自己作的情况分析。”
布隆维斯特启动他的电脑,打开照片的档案夹。
“很有趣。诺斯约之行算是有某种进展,却也令人彻底失望。我找到了照片,但收获不大。
“那个女人米尔德里德把所有度假照片都收藏在相本里,我要找的那张也在。因为是用廉价的彩色底片拍的,经过三十七年都已经褪色得不像话,还泛黄得厉害。不过你相信吗?她还把底片保存在鞋盒里。她把所有赫德史塔照片的底片都借给我,我也全都扫描存盘了。这就是海莉看到的。”
他点进一张照片,文件名为“海莉bd-19。eps”
莎兰德立刻领悟到他失望的原因。眼前呈现一张失焦的照片,前景是儿童节游行的小丑,背景可以看到森德斯特伦男装店的一角。约有十来人站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
“我想这就是她看到的人。一方面是因为我试过从她转头的角度测量出她所看的位置——我画出了那个十字路口;另一方面是因为似乎只有这个人直视镜头,也就是说,一也许一一他正在注视海莉。”
莎兰德看到的是一个模糊人影,站得比围观群众稍微后面一点,几乎已经在横向交叉的路上。他穿了一件深褐色外套,肩膀上有一块红色布片,一条深色长裤,可能是牛仔裤。布隆维斯特将照片放大,直到屏幕上只有那人的上半身。照片立刻变得更加模糊。
“是个男的,身高约一米八,标准体格,留着半长的深金色头发,没有胡子。可是看不出脸上的特征,甚至无法猜测年龄,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都有可能。”
“照片可以处理一下”
“已经处理过了,我甚至送了一份拷贝给千禧年的影像处理大师。”布隆维斯特又点进另一张照片。“这是我所能得到最好的结果。相机太差劲,距离也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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