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布隆维斯特猛然惊醒,抓着脖子想弄掉绳结。莎兰德连忙进来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他睁开眼睛,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打高尔夫球。”他说完又闭上眼睛。她陪着坐了几分钟,直到确定他已睡看后,又重新回到马丁的地下室检查犯罪现场并拍照。除了施虐工具外,她还找到马丁收藏的暴力色情杂志和许多粘贴成册的宝丽来一次成像相片。
没有日记。不过倒是找到两本a4讲义夹,里头放了护照相片和关于那些女人的手写笔记。她将讲义夹连同马丁的戴尔笔记本电脑,一起放进她在楼上门厅的桌上发现的一只尼龙袋中。趁着布隆维斯特熟睡之际,她继续检查马丁的电脑与讲义夹,关上电脑时已过六点。她点了根烟。
她和布隆维斯特一直以为自己追踪的是昔日的连环杀人犯,不料调查的结果却不是这么回事,令人骇然。她难以想象在这个井然有序、如诗如画的地方,究竟有什么样的惨剧在马丁的地下室上演。
她试着想了解。
马丁自六十年代起开始杀害女人,过去这十五年来平均每年杀害一两人。杀人的计划如此谨慎而缜密,因此竟无人察觉这是连环杀人案。怎么可能呢?
讲义夹内的数据提供了部分的答案。
被害人多半是初来乍到,在瑞典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活动的移民女孩,另外也有妓女和社会边缘人,全是有吸毒或其他问题背景的人。
莎兰德从自己对性虐待狂心理学的研究得知,这类杀人犯通常会留下被害人的物品作纪念。这些纪念品的功能在于让杀人者回想当时状况,再次体验当时的乐趣。而马丁在这方面培养出来的怪癖则是写“死亡手册”他将被害人列表评分。他描述她们的痛苦,还用录像带与相片记录杀人过程。
暴力与杀人是目的,但莎兰德断定马丁最大的兴趣应该在于捕猎。他在笔记本电脑中建立了一个包含一百多个女人的数据库,其中有范耶尔集团的员工、他经常光顾的餐厅的女侍、旅馆的前台服务员、社会安全局的职员、生意伙伴的秘书等等。凡是与马丁有过接触的女人,似乎都被他分类存档了。
这些人当中他只杀了一小部分,但所有环绕在他身边的女人都可能成为牺牲者。这些分类工作显示出一种强烈兴趣,他想必在其中投注了无数的时间。
她已婚或未婚?有孩子或家庭吗?在哪儿工作?住在哪里?开什么车?教育程度如何?头发什么肤色?什么肤色?身材如何?
搜集这些潜在受害人的个人资料肯定是马丁性幻想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首先是个跟踪狂,其次才是杀人犯。
读完资料后,她在讲义夹中发现一个小信封,并从里头抽出两张磨损、褪色的宝丽来照片。第一张相片里,有个棕发女孩坐在桌边,身上只穿着暗色牛仔裤,赤裸的上身露出小小尖尖的rx房。她将脸从镜头前别开,同时举起一只手作势抵挡,就好像事先并不知道要拍照。第二张照片中的她全身赤裸,趴在蓝色床单上,依然没有面向镜头。
莎兰德将照片连信封塞进外套口袋,然后将讲义夹放到火炉里,点上火。烧完之后,她把灰烬搅乱。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她走了一小段路后蹲下佯装绑鞋带,同时偷偷将马丁的电脑丢进桥下水中。
当天早上七点半,弗洛德走进敞开的前门时,莎兰德正在厨房抽烟、喝咖啡。弗洛德面如死灰,仿佛猛然醒过来似的。
“麦可呢?”他问道。
“他还在睡觉。”
弗洛德颓然地坐在餐椅上。莎兰德倒了咖啡后,将杯子推到他面前。
“马丁我刚刚得到消息,说马丁昨晚出车祸死了。”
“真可怜。”莎兰德说着,并吸了一口咖啡。
弗洛德抬起头来,一开始不解地看着她,随后瞪大双眼。
“怎么?”
“他撞车了,愚蠢的意外。”
“你怎么知道?”
“他开车迎面撞上大卡车。他这是自杀。繁忙、压力、挣扎求生的金融帝国,等等,他无法承受。至少我猜报纸标题会这么写。”
弗洛德一副快要脑充血的模样。他迅速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
“让他睡。”莎兰德口气严厉地说。
弗洛德望着床上熟睡的人,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胸部也受了伤,接着又看见被绳结勒出的火红痕迹。莎兰德碰碰他的手臂,然后将门带上。弗洛德走出来,跌坐在厨房长凳上。
莎兰德简洁叙述了前一晚发生的事。她告诉他马丁那间恐怖的刑房是什么样子,说她找到布隆维斯特时他脖子上正套着绳结,而范耶尔公司的总裁就站在他裸露的身体前。她告诉他自己前一天在公司档案中的发现,并解释自己如何将马丁的父亲与至少七个女人的命案联想在一起。
她讲述时,弗洛德只打断她一次。等她说完,他沉默了几分钟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这不该由我决定。”莎兰德说。
“可是”
“要我说呢,我从未来过赫德史塔。”
“我不明白。”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警方的笔录中。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提到我的名字,我会否认我来过这里,我也会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弗洛德打量着她。
“我不懂。”
“你不必懂。”
“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得自己想办法。只要不牵扯上我和麦可就行了。”
弗洛德一脸惨白。
“不妨这样吧:你只知道马丁死于交通事故,对于他是个疯狂、变态的连环杀人犯并不知情,也从未听说过他地下室的房间。”
她将钥匙放在他们之间的桌上。
“在有人去清理马丁的屋子,发现地下室之前,你还有时间。”
“我们得去报警。”
“不是我们,而是你。你想去报警的话请便,那是你的决定。”
“纸是包不住火的。”
“我没有说要用纸去包火,只要别扯上我和麦可就行了。你看了地下室以后,自己决定要告诉谁。”
“如果你所说属实,就表示马丁绑架并谋杀女人一定有一些家庭因为找不到孩子而绝望。我们不能就”
“没错,可是有个问题,尸体都没了。也许你能在某个抽屉找到护照或身份证,也许可以从录像带确认某些被害者的身份。不过你不必在今天作决定,好好想想吧。”
弗洛德显得惊慌而狼狈。
“老天哪!这对公司将是致命的一击。如果马丁被披露想想看会有多少家庭失去生计!”
弗洛德前后晃动着身子,陷入道德的两难之中。
“那是问题之一。如果伊莎贝拉是继承人,让她第一个知道儿子的嗜好恐怕不太妥当吧。”
“我得去瞧瞧”
“我想你今天先别去。”莎兰德严厉地说:“你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你要去告诉亨利,要召开特别董事会,要做所有你们在总裁死后该做的事。”
弗洛德想着她说的话,心“怦怦”跳个不停。他是专门解决问题的老律师,遇到任何突发事件理当有应变计策,但现在他却感觉无力应付。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听命于一个孩子。她似乎掌控着整个局势,为他提供他自己无法拟定的方针。
“那海莉,?”
“我和麦可还没调查完。不过你可以告诉范耶尔先生,我想我们会查出真相。”
布隆维斯特醒来时,收音机的九点新闻节目正在报道马丁意外身亡的头条新闻。报道中全然未提及当晚那些事件,只说这位企业家不明所以地高速开上e4公路的北上逆向车道,车上只有他一人。
地方电台针对范耶尔集团的未来,以及总裁身亡将对公司造成哪些无可避免的影响,作了详细的整理报道。
tt通讯社仓促成稿的午间实时新闻以“受冲击的小镇”为标题,简要叙述了范耶尔公司的问题。谁都注意到赫德史塔的两万一千名居民当中,有三千多若非范耶尔公司的员工便是间接仰赖该公司生存的人。如今公司总裁死了,前总裁又因为心脏病发而性命垂危,而且也没有法定继承人。该公司可谓正面临有史以来最艰难的关卡之一。
布隆维斯特原本可以向赫德史塔警方报案,告知那晚发生的事,但莎兰德却已采取进一步的动作。既然他没有立刻报警,那么之后就更难这么做了。上午,他心情沉重地默默坐在厨房长凳上,看着屋外的雨。十点左右,又下了一场大雨,但到了中午雨停了,风也稍稍缓和了。他走到外头,擦干院子的桌椅,然后坐在那里喝咖啡。他穿着衬衫,领子向上翻起。
马丁的死当然让海泽比的日常生活笼罩上一层阴影。伊莎贝拉的屋外开始有车辆停靠,全是前来慰问的家族成员。莎兰德毫无反应地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潮。
“你觉得怎么样了?”她终于开口问道。
“我想我还在惊吓状态中。”他说:“我感到无助。那几个小时,我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却无能为力。”
他伸出手按着她的膝盖。
“谢谢你,”他说:“要不是你,我就死定了。”
莎兰德照常又撇嘴笑了笑。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会如此愚蠢,竟想凭自己的力量抓住他。我被绑在地下室的时候,一心祈祷你能看到照片,根据情况作出判断,然后报警。”
“如果等警察来,你恐怕就活不成了。我不会让那个王八蛋杀了你。”
“你为什么不想找警察?”
“我从不找官方机构。”
“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至于你嘛,身为记者被恶名昭彰的连环杀人犯马丁范耶尔给剥个精光,毫无招架之力,这对你的事业恐怕有不良影响。你都已经不喜欢‘小侦探’了,想想看他们还会给你起什么新绰号。你就别跟你这段英勇的人生过不去了。”
布隆维斯特紧盯着她看,不再谈此话题。
“我们确实还有一个问题。”她说。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没错,海莉究竟怎么了?”
莎兰德将那两张宝丽来相片放到他面前,并解释自己在哪里找到。布隆维斯特端详照片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可能是她。我不敢断定,不过她的身形和头发都让我想到以前看过的照片。”
他们在院子里坐了一小时,拼凑种种细节,最后发现他们各自从不同方向确认出马丁便是那缺失的一环。
莎兰德其实一直没有看见布隆维斯特留在餐桌上的照片。她是在看了监视器画面后分析他做了傻事,于是,经由海岸前去马丁住处,从每个窗口往里看却没见到人。她试了一楼所有的门窗,最后才从楼上阳台敞开的门爬了进去。她花了很久的时间,而且非常小心地一一搜寻每个房间,终于发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马丁太不小心了,竟让恐怖刑房的门微开着,让她得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形。
布隆维斯特问她听到多少马丁说的话。
“不多,我到的时候他正在问你海莉出了什么事,接着马上就给你套上活结。我离开了几分钟去找武器。”
“马丁不知道海莉出了什么事。”布隆维斯特说。
“你相信吗?”
“相信,”布隆维斯特毫不迟疑地说:“马丁比发狂的黄鼠狼还要疯狂——我不晓得在哪看过这种比喻?——对于自己所犯罪行他都坦承不讳。我觉得他是想向我炫耀。但一提到海莉,他也和亨利一样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那么结论会是什么?”
“我们知道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五年之间的连环杀人案,是戈弗里犯下的。”
“对,他还训练小马丁。”
“说到这种不正常的家庭,马丁真的没有机会。”布隆维斯特说。
莎兰德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据马丁所说——虽然有点杂乱无章——他父亲是在他进入青春期时开始让他实习。一九六二年,乌德瓦拉的莉亚遇害时他在场。天哪!他才十四岁。一九六四年莎拉被杀时他也在场,而且亲自动手。当时他十六岁。”
“然后呢?”
“他说他从未碰过另一个男人——除了他父亲之外。这让我想到怎么说呢,唯一可能的结论就是他父亲强暴了他。马丁称之为‘他的责任’。这些性侵犯行为想必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他可以说是父亲抚养大的。”
“狗屁!”莎兰德的口气坚硬无比。
布隆维斯特诧异地望着她,只见她那顽固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的成分。
“马丁和所有人一样都有反击的机会。他会杀人、强暴人,是因为他喜欢。”
“这点我不否认。但马丁是个被压抑的孩子,他受父亲的影响正如戈弗里受尽纳粹父亲的威吓一样。”
“所以,你认为马丁没有自己的意志,一个人受到什么样的教育,长大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布隆维斯特露出谨慎的笑容。“这个话题很敏感吗?”
莎兰德眼中冒出怒火。布隆维斯特连忙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说,我觉得一个人受到的教育确实扮演着某种角色。戈弗里的父亲无情殴打他多年,这是会有影响的。”
“狗屁!”莎兰德又骂一声。“小时候被虐待的又不是只有戈弗里一个,他不能因此就自认为有权利杀害女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马丁也是一样。”
布隆维斯特举起手制止。
“我们不要争执好吗?”
“我不是在争执。我只是觉得那些烂人很可悲,老是把罪怪到别人头上。”
“他们自己也有责任,这个我们稍后再说清楚。现在重要的是,马丁十七岁时戈弗里死了,没有人能指引他了。他试图追随父亲的脚步。一九六六年二月,在乌普萨拉。”
布隆维斯特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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