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得越多,就越失去自己的感觉,只会吹出那些音符乐调的泡泡!
指挥官[欢呼]对!是的!现在!
克拉拉[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转向他,他没注意她]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破碎了这种痛苦的激情,那么苦涩,最后的日子即许即将过去,就像所有的一切一样消失1
1原文是法语——译注。[门被用力撞开,小玛丽尖叫着,跺着脚,倔强。]
玛丽究竟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去看飞机啊?我现在就要去!
[爱丽斯和一个女仆一起又把小玛丽推了出去,低声地安慰她,许诺着。另外两个女仆围在邓南遮和那个妓女旁边,鼓掌喝彩。掌声是一种有魔力的声响,就像巴甫洛夫条件反射一样,两个女钢琴家马上对此做出熟悉的反应,她们变得专注了。路易丝从她的琴凳上站起来,好奇的,鞠躬,屈膝。就在这时,克拉拉卑鄙地从后面将凳子拉开,自己坐了上去,立刻开始弹舒曼创作的狂欢节或者克莱斯勒利安那。德国模式的,生气的路易丝刚想重新坐下,结果不小心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克拉拉像没看见似的。]
[路易丝生气地走到小桌子旁,继续吞吃着东西,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等等。]
克拉拉[忧伤地弹着琴]令人厌烦的公众总是围绕着我们,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永远没有私人空间。我们属于整个世界,而世界则属于那些占有它的人。紧排在天才男人之后的是天才儿童,甚至其中还有少数榜样,我也曾是其中之一。我的父亲将我送进了钢琴荒漠,到处都是键盘装备的陷阱!面对这种可怕的孤独,我所能做的,只是不断提高我的钢琴演奏的广度和难度。[她用刺耳的声音中断了演奏,将脸埋进手中。]
[路易丝不记仇地递给她一片甜瓜。]
这种将艺术家声誉视作人生目标的念头出现得很迅速。世界成为我的要素。否则,女人只能白来尘世走一回,留不下一丝痕迹。我甚至曾被比作小精灵!
[夏洛特旋转着进来,像得到提示一样。做着芭蕾练习,摆着手臂。]
夏洛特据我所知,这儿正在谈论艺术的本质。我也属于这个领域,现在想就此发表一下我的见解!
路易丝我曾以我那美妙的琴声为成千上万的人带来快乐,而那些没有机会亲自聆听我演奏的人,我特许他们通过收音机欣赏。
夏洛特而我是借助自己的身体来表现艺术的,我能够将身体的每一厘米都弯曲到难以想像的程度,更确切地说是扭转。也就是说,我是艺术的化身。请允许我精确地展示一下![跳舞。]
路易丝许多有幸通过收音机欣赏到我的琴声的听众给我寄来了信件。
夏洛特我收到的观众来信比你多得多,成千上万的芭蕾迷的来信。有时候甚至有人专门替我创作脚本,为我量身定做角色。
路易丝我曾无数次收到特地为我创作的钢琴曲!亲自为我创作的。常常有超热情的钢琴迷一看见我就发狂,狂热战胜了理智。只要一看到我,他们就会被渴望深深攫住,就像被虎爪掐住咽喉一样。路易丝,路易丝,路易丝——他们就会发出这样的叫喊。
24
夏洛特在我演出的时候,那些芭蕾行家们会叫喊:夏洛特!夏洛特!夏洛特!
克拉拉[根本没去听她们的话]路易丝您听着一旦艺术家丈夫被疯狂控制,那将是一种黑暗而又沉重的负担。您懂吗?而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向指挥官以及他那极其可笑的财富建议,将这种疯狂视作天才。[惊恐地住嘴。]
指挥官又有一个女人叫着喊着要我。我听说,是这儿的这位女士。[朝着克拉拉慢慢地爬去,紧紧抓住她,抱着她的腿朝自己拉,她站立不稳,倒到邓南遮的身上。]
爱丽斯[评论似地]是的,是的。没人能抗拒他,而且也没人抗拒过他。
路易丝[咯咯笑]他在欲望方面绝对是贪得无厌、永不满足的。他的性欲只有你们的歌德能相提并论!
夏洛特[边做着芭蕾练习并咯咯地笑]有一次,为了让我兴奋起来,他曾告诉我歌德怎样怎样。说是他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宁愿钻到桌子底下自慰,也不愿浪费时间去找一个,为的是能够马上回到工作中去。1
1原文是英语——译注。克拉拉我们的文坛巨擘![和指挥官扭在一起。]
指挥官[喘息着]而我是和他质地完全相同的文坛巨匠。您倒是看着我啊,chiara,carissima(义大利语:克拉拉,我最亲爱的),用恋爱中女人的眼神。看着我!来啊!现在就用最热切最迫不及待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您刚刚才确信,您拥有可以彻底将我俘虏的迷魂汤。
克拉拉[推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啊哈。您也想成为那样一位文坛巨擘。艾瑞尔,加布里埃尔邓南遮!相反地,我们女人则只能呆在死寂萧条的地穴中。
指挥官回答我!对我说“是的”!
克拉拉[讥讽地]这种被动、遥远的圣徒角色也常常被分派给我们。正如刚才已经提及的,我是精灵儿童的典范,有时候也被称作小天使。总是坐在钢琴旁寻思着乐曲:该如何按下琴键,该怎样漫步舞台,人物连着人物,形象接着形象,魔王苍老,迷娘温柔,倔强的骑士佩着廉价的假枪,祈祷的修女,沉浸在狂喜中。那些似乎听懂的人们爆发出喧哗,就好像女歌手受到了高度赞扬,而那小天使却吓得惊慌失措,差点儿要逃回自己的故乡。您也曾以修女一曲得到过这些吧,路易丝,我亲爱的?
路易丝恰恰相反。我本人得到的掌声比佩蒂1、梅尔芭2以及马利布兰3三位歌唱家加起来还要多。
1佩蒂(apatti,1843-1919):义大利着名女高音歌唱家——译注。
2梅尔芭(n。melba,1861-1931):澳大利亚着名女高音歌唱家——译注。
3马利布兰(m。malibran,1808-1836):西班牙着名女高音歌唱家——译注。指挥官[咳嗽着]也许,更确切地说,女人什么都不是。微不足道!根本就没法安慰她。宁愿盯着纯洁的火焰看上几个小时,也不要去设法了解女人。女人有着贪得无厌的欲望,是男人永远无法满足的。结果是:恐惧!因此,必须让女人变得有点令人恶心,可能的话,甚至使其腐烂,让人们感到害怕。[他大声地朝爱丽斯迅速递过来的一只碗里呕吐]瞧,已经令我作呕了。有时候,女人也是坟墓,更多的时候是女屠夫或者女厨子。[又窒息了。]
路易丝[奔向他]我亲爱的指挥官!加布里埃尔!艾瑞尔!阿里奥斯托1!
克拉拉[厌恶地]我的父亲,那位钢琴化身,我不断提及的人,曾经有一次在社交场合说,有一片好奇的小雪花落进了他的臂弯,看啊,就在那儿!那片小雪花就是我!可是,对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居然说出什么“女屠夫”之类如此蹩脚比喻的男人,我是不会谈及我的这段雪花轶事的。
指挥官崇高的时刻不会再现!在灵魂意识到之前,双手已经作出抓的动作,它们享受着被拽到身边的肉。
克拉拉加布里埃尔,您听好。我对您说这些只是出于信赖!自从疯病发作,我的丈夫罗伯特只是越来越多地谈论他那些杰出的作品,但他根本就不再生产了!我和他都觉得,精神错乱似乎就是他为什么不再能够制造出温柔产品的原因。
[路易丝温柔而又滑稽地喂着指挥官,就像对一个小孩子似的呵着痒、嘟嘟囔囔地说话,什么“呵呵呵”、“吱吱吱”、“他在哪儿呢”之类的,克拉拉不满地弹着舒曼作的曲子。]
指挥官[对惊喜万分的巴卡拉说]路易丝,我亲爱的!我收到了您的来信,它温柔地撕开了我的身心。误解依然存在,但我如此期待着您,正如您期待我一样。来吧!2
1阿里奥斯托(l。ariosto,1474-1533):义大利着名诗人——译注。
2原文是法语——译注。
3原文是法语——译注。
4原文是英语——译注。[他痒得发出呻吟,倚着路易丝,站起来。她继续支撑着他,用得意洋洋的胜利目光瞟着克拉拉、爱丽斯和正在练舞的夏洛特,扶着他走出去]。[从外面传来指挥官的声音]我等待着,我希望着,我要!3
爱丽斯[对克拉拉说,干巴巴地说]看来她的美国巡回演出是搞定了。[对女仆们说]请把这些脏东西打扫干净!4
克拉拉[绝望地]爱丽斯,您必须帮助我!
爱丽斯哦,是吗?
25
克拉拉如果我不得不离开这儿的话,那我甚至连让我自己、罗伯特、孩子和护理人员在一家便宜的膳食公寓住一晚的钱都支付不起了,而且是淡季的价格!
爱丽斯[同情地并且团结一致地]亲爱的,您难道已经那么久没有收入了吗?
克拉拉您知不知道住精神病院有多贵?!到最后我不得不把他领了出来。指挥官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热切地]您觉得他以前有没有听过那个雪花的故事?也许我应该对他说,我正处在从幼童到少女的人生路口!
爱丽斯您别夸张了!
克拉拉我真的没夸张。纯精神的东西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或许说“女人是沉默无言但正在腐烂的洞”更好?
爱丽斯别说这个,刚才已经让他呕吐了。您不应该选这些蹩脚的比喻。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德国模式?
克拉拉德国人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更爱他们的排泄物,您只要看看典型的德国式厕所就知道了!我需要钱!
爱丽斯[同情地]我本来可以建议你试着用裸体的方式来取悦他,因为他对你的身体特征十分好奇。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会对我说,现在你在他面前是如何胆怯,而且会说,一旦停止钢琴演奏,你就会变得几乎可以用丑陋来形容,像根傻柱子似的。1
[克拉拉绝望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
1原文是英语——译注。您朝四周看看!难道您以为,这样一个男人还会掉进那些艺术手段里吗?
[她指了指四周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物。]
克拉拉我依然像以前一样坚信,我对他反抗得越久,他就会越觉得我珍贵,毕竟这不是他所习惯的。
爱丽斯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前天他还对我建议说,找个晚上和他一起到您的房门前大声地呻吟,甚至大叫着做ài,以便唤醒你的嫉妒,同时也引起您的恐惧。也许对他而言,您毫无价值。
克拉拉那我要不要假装离开呢?
爱丽斯这样做也许有用,但也可能没用。
克拉拉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要——[抽噎着]——谈及创作时巨大的痛苦以及对作品的渴望。我会哭着介绍我父亲和我丈夫创作的那些成堆的、吞得下人的垃圾。总之,总是和铜臭挂钩。
爱丽斯[同情地]可这臭不可闻的金钱恰恰是您眼下非常需要的,我亲爱的。[她耸着肩走开,掐掉花秆上几朵枯萎的花。克拉拉垂头丧气、无比绝望地坐在钢琴旁,因为反正她也不必强撑着了,弹了几节舒曼的作品。]
克拉拉[严肃地,不再歇斯底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试图说服罗伯特相信,在他的脑袋爆裂之前,作曲的灵感会从里面涌现出来。这种对抽象事物可怕的热爱!这完全抽象的音乐。所有从身体里冒出来的一切,比如孩子,都令那个男人厌恶。而与此同时,为了阻碍妻子的艺术表演,他却持续不断地鼓励她生育。他不愿意看到竞争对手的出现。[她弹着]偶尔从男人的身体里冒出来的,只有致命的溃疡,或者可以刺穿的脓疮。这些大脑动物啊!他们这么做是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最终会导致致命的精神疾病!他们否认身体,把它推给女人,结果创作的大脑就会爆炸。[她弹着舒曼作品。]
[幕落。]第二幕
[餐厅,同样装饰繁缛,像沙龙一样。天花板上吊着一架巨型的飞机模型,或者一个与真机尺寸相同的飞机部件。巨大的长餐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和鲜花。前场人物杂乱无序地围着餐桌坐着,不时地调换着座位,毫无胃口地吃着,把骨头扔到地板上等等。
按芭蕾舞动作设计!
在第一幕穿着锦缎晨袍的指挥官,现在则身穿法西斯制服,足蹬亮光可鉴的马靴,还佩着马鞭。在旁边的一个小餐桌旁坐着的是已经精神失常的作曲家罗伯特和两位精神病院的护理人员,他们必须显得非常愚笨,并且对罗伯特非常粗暴。彪形大汉。光头。身着白大褂。]
[克拉拉又站起来,急步走到窗前,姿势优雅轻盈地探出身去,用手搭在额前遮光。]
克拉拉[陶醉地]我的手臂一直裸露到腋下,线条十分完美,由此不难看出,我也曾是花朵,也曾受过寒风晚霜的洗礼。这种霜就是疯狂,在艺术家身上也叫做成熟。
罗伯特[同样陶醉地,但神情飘忽]美妙的痛苦!绝伦的创伤![他哧哧笑起来]幻听。天使!现在就将作曲才能从我这儿统统夺走,连同所有的附件。太好了!更多的幻觉。天使和魔鬼有时会轮班上场。这种美妙的大脑疾病,它需要占有我全部的存在,所以我自己无法再在其中拥有一席之地。今天,我将第三次把我们的婚戒扔进加达湖,但愿这一次没人再将它送还。戒指变得多余,因为女人超越了男人,可却因此失去了平衡。[傻笑]头痛!
[护理员强迫他进食。]
指挥官[咬着路易丝的脖子]对我而言,最美妙的交响曲都是如同马达一样的杂讯。有时候,在某个没有像我们义大利一样被rx房弱化的国度,男人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必须向外、向上。妻子儿女舍不得他离开,请他留在里面、下面。但是他推开他们,认真细致地带着他的飞行装备,向上冲去。比如查理斯林登柏格1,那位飞越大西洋的勇士,就是这样的人。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我必须过去,不断地飞越、飞越、飞越!
1查理斯林登柏格(charleslindbergh,又译:查理斯林白,1902-1974):美国着名飞行家,人类航空史上的先驱。1927年,他首次独自驾机成功飞越大西洋,成为全世界崇拜的英雄,时代杂志也将其列入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译注。罗伯特[尖声傻笑着,一个护理员用匙子打他的手,因为他想将整个盐瓶里的盐都洒到食物上]在过度兴奋的状态中,我容易将梦想与现实、已得到的和正期盼的事混淆!每一次对比的结果都必然是我的小克拉拉落败,尤其在与理想的可恶对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