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妈一走,苗虹立刻提出一连串问题来:“曹先生,现在战事进行得怎么样啦?有人说红军开到华北打日本来了,是真的么?我们怎么办好呵?”柳明也接着说:“曹先生,不,老曹,我就这样称呼你吧。我们学校的人都走散了,开学的日子遥遥无期。而且,我们也不甘心在敌人统治下去上学可是,不上学,我们能做什么呢?所以,这些天来真苦闷”柳明说着,眼圈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柳清泉坐在他们旁边的木椅上,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这个青年是个什么人呢?为什么女儿和苗虹都对他这样尊敬和信任?
鸿远注意听着苗虹和柳明的话,不时点点头。但不回答他们,却转过头来对柳清泉微笑着说:“伯父,您老人家对于当前时局是怎么看的?您经验多,阅历广,我很想听听您的意见。”看这位青年如此谦虚地向他请教,老头儿感到很高兴。他扶着深度的近视眼镜,皱着双眉,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贤侄,不瞒你说,我是个忠心爱国的读书人,对咱们中国的历史也还有点儿研究。我很敬佩屈原、文天祥以及顾炎武先生的精神,他们叫我心往神驰为祖国的前途,为百姓的生计,我是忧心仲忡、寝食不安呀!可是,国家已经叫那此当政者弄得山河破碎,民众陷于水火之中,奈何?奈何?生逢乱世,庶民罹罪,我也只好苟目偷生吧!”“爸爸,我不赞成您这种绝望态度。中国是有希望的,中国绝不会亡国!”“对,伯父!明姐说得对。您应该看到光明!”两个女孩子反驳着柳清泉。老人瞠目望着她们,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鸿远没有反驳老人。他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水,继续说:“伯父,我看您压在心里的话很多,现在痛痛快快地跟我们说一说吧!是的,目前日本人正在大搜捕——不过,他们的反动气焰越凶,咱们抗日人民的勇气也越大。和平、幸福、美好的生活都是斗争得来的。您大概还不相信吧?”苗虹兴奋地重复着:“和平、幸福、美好的生活都是斗争得来的。对,我们就该去斗争!”柳清泉望望苗虹的快嘴巴,苦笑了一下,转脸看着鸿远说:“贤侄,多蒙你看得起我这老朽。我是得把心里话向你抖一抖我爱看个报纸,想从中了解一点国家大事。可是,常常越看越糊涂。比如说吧,上个月‘七。七’事变后,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的第二百一十九团在芦沟桥打起日本来了,这是大好事!蒋介石也说要坚决抵御外侮,还说‘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可是,平、津战事打得那样激烈,他为什么不派中央军来援助呢?国民党说的做的,像只万花筒——一会儿一变,我这脑筋被他们搅得糊糊涂涂”“伯父,这是您对国民党蒋介石抱的希望太大了,所以感到失望。”“此地无黄金,黄土便为贵呀!”不等鸿远说完,老人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贤侄,我要驳你啦——国民党手掌着中国大权,又拥有几百万大军,中国的抗战大业不指望他们能指望谁呢?。正是这些掌握国家命脉的人腐败无能,抵抗不力,连连弃城失地、丢盔卸甲,我这才打心眼里难受呀!看看北平这座自明朝以来的堂堂古都,历代修建何等不易。如今,竞轻易地沦丧于异邦之手,全城之人成了亡国之民!我、我”老人说到这里眼圈红了,喘吁吁地扭过头去。少顷,回过头来接着说“前些时,一位刘琪君还以身殉难。我、我恨我不死!”听了老人的话,苗虹和柳明跑到屋角,动情地紧抱在一起
鸿远的心情也很沉重,但他极力保持着镇静。沉默了一会儿,看老人又坐回到椅子上轻轻叹气;柳明和苗虹也坐回到原处来,都用眼盯视着他,他才开口:“伯父,您心里的话还没有说完,继续说吧!”鸿远仍想多听听这位老教师的心里话。
老人受到鼓舞,暗黄的脸上掠过一阵淡淡的红色,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贤侄,我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全说给你。不过,我要先问一声——咱中国有胜利的希望么?”“您说呢?”鸿远不回答,仍叫老人说。
“不瞒你说,贤侄,我看不行啊。阿比西尼亚(注:阿比西尼亚即今之埃塞俄比亚,当时曾英勇地抗击意大利的侵略,但失败了。)的前途摆在我们面前啦——”老人的语气十分沉重。
“爸爸,您根据什么理由这么说?”柳明盯着父亲不满地插了一句。
柳清泉好像没听见女儿的话,对着鸿远长叹一声,顿了顿:“我看呀,有这般几个理由,中国是难得胜利的。第一,中国人一盘散沙私心重;第二,中国军队的武器比着日本人的差得远;第三,中国的政府,官僚腐化已极,东亚病夫怎能抵挡世界强国的日本;第四,国民党、蒋介石的抗战呀,又是三心二意没有决断。凡此种种,碰到强敌压境,咱们中国还能有什么希望呢?”苗虹听着不顺耳,急着说:“伯父,照您这样说,中国非亡国不可啦!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失败是暂时的,也许很快就会胜利。”“姑娘,我知道你跟柳明一样的心思。可是,事实如此呀!我说些好听话来安慰你们能有什么用处呢?”柳清泉有气无力地看了看苗虹。
“反正我不同意——不同意您的看法!”苗虹急得挥着手臂连声喊着“不同意”但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老人。
“爸爸,您总是这样固执、悲观,一点也不向前看”柳明按捺不住了,望着父亲红着脸说“爸爸,我不相信中国会亡国!”“唉!唉!”老人望着女儿,只是叹气摇头,不再说什么。
两个女孩子求救似的望着鸿远。
鸿远把坐着的破藤椅向柳清泉身边挪了挪,靠近老人的耳边说:“伯父,您什么不利因素都看到了,就是没有看到咱们国家的有利因素——决定的因素。”“什么决定因素?有利因素?”老人吃惊地瞪着近视眼,大惑不解。
“伯父,我和您的意见正相反——我认为中国的前途是光明的,中国的抗战一定可以胜利。这是由当前中国存在的几个基本因素决定的。一,因为现在有了坚持抗战的中国共产党。二,因为有了英勇善战的红军,他们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已经胜利地到了陕北。中共中央在懫摺て邟事变一个星期后,就发布了关于红军开赴前线的命令。所以,要不了多久,红军就会开到华北前线来打日本的。三,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深得人民拥护,它逼得蒋介石不得不停止内战,宣布一致抗日。我看这个统一战线政策在今后还会发生更大的作用。四,中国的抗日战争是反侵略的正义战争,它将得到全世界各国人民的支持。在日本大举进攻面前,全国人民要求抗战的热情空前高涨——人心向背,这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非常重要的条件。您当然熟悉懙妹裾卟裾咄鰭这句古训以上这些,就是中国的抗日战争一定能够取得胜利的决定因素。可您呢,您的眼里只有当权的国民党——所以,您对抗战的前途就难免悲观失望了。我想,伯父,如果您把注意的目标转换一下角度——转到中国共产党方面来,您就不会这么悲观了。你说对不对?”鸿远说得兴奋了,一双大眼睛熠熠地闪着热情的光焰,微笑着凝视着老人。那目光似乎还在说着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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