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強銷,那決斷亦並非全仗我有大的外交背景。
我經管過現代的行政機關及產業機關,以后且亦注意共產黨的辦事精神,及
日本人的工作效率,覺得怎樣的現代技術組織,亦仍要是做人的本色。解放初期
的共產黨能那樣的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亦只因其與中華民國一代人的大志相結
,而其主義與鐵的紀律,則到底使人墮落罷了。工作效率亦只是一個人做事要敏
捷,手腳乾淨俐落,若必說這是現代工業氛圍,則反為有巫魘。
所謂現代,不過是有今天的可喜愛,人與事物的素面相見,人與人的素面相
見,沒有巫魘與機心,世界就清平。彼時我在漢口辦報,即這樣簡靜,接觸的日
本人有三品報導部長,福本憲兵隊長,岡田高級參謀,遠藤聯絡課長及中野總領
事,但亦不常往來,一個月里難得見面一次。
外交的事,亦雖在今天,仍使人懷念二千年前的鄭子產與魯仲連。外交還是
人比政策更重要,而權術如打撲克的攤牌,則更在其末。南京政府的中央高級官
吏,惟依據外交政策以與日方折衝,可是交涉的結果把來實行時,日方幾個轉手
,必定又弄得不三不四。此外地方官吏及雜牌軍人政客,則又另有一套對付日本
人的手段,或引誘其腐化以為挾制,或虛矯民族氣節以博其看重,但日本人一面
被利用,一面亦嘲弄自己,並嘲弄對方。我卻覺得外交亦不過親與敬,親則有人
,可以王道無外,敬則有己,只是個謙謙君子。
我每與日本人鋒芒相逼,但從來不去著意到卑與亢。我與他們見面,只是小
時母親教我的端然,故雖飲讌終席,亦從來不至于醉。我纔曉得帝王稱為天子,
他在天地的面前只是個聽話的子弟,而他若有話說,遂亦就是天語綸音了。外交
的折衝可以是更在進逼與讓步以上的止于禮,而最高的外交則還可以是無折衝。
我竟不曾與日本辦過何種轟轟烈烈的外交。我初到漢口,只與福本隊長說過
一回,就釋放了前此被關在那里的幾個新聞記者,而此后亦不再有逮捕記者或教
員學生的事發生,簡單到不成為一個交涉。新聞檢查,是三品報導部長下令取消
,更不等我抗爭。又如日本在鄉軍人曾要襲擊大楚報,還有一些日本人與朝鮮人
因我斷了他們的包銷報紙,及漢口的流氓,因我反對,以致他們開不出賭場,都
到憲兵隊及及報導部聯絡部密告我,但三處都不受理,連不與我說知,既無事故
,當然甚麼外交行為亦不能構成。漢口前時曾有學童口出敵意的言語,被日本兵
摜死在江邊石堤上,我留心著,看看可有類似的事件發生,決意嚴重交涉,但是
日軍近來亦不再給我這樣的題目。
京戲水漫金山演打仗,變成戲耍槍花,真實的陣前偏有此閒情。西遊記里孫
行者豬八戒戰鬥正當緊關頭,亦每每說話好白相。原來因為簡靜,所以可有文章
,我寫大楚報的社論便亦是如此。我如此漸漸與民間成了知己,報紙的銷路增為
一萬四千份,雖然長江的航運斷絕沒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