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學會了美了,但是天生的美感終不及,至今仍是女孩子比男孩子曉得什麼是美,到百貨公司看鞋子之類我還不及女兒,女人的這美感是她們有當初發明輪、音樂、數學、天文、田稻那悟性為根底,絕對不是男人所能及的。
而男人則是把女人所發明的來加以理論的學問化,則中國的易經與希臘的幾何學。中國的男人把理論也來美化,此所以有如李白蘇軾的詩都是理性的。
以理性為詩,惟中國文學才有,但亦還是不及女人的美感是直接從新石器時代創始文明的那悟性而來,更在理性美之上。宋詞可說是女人美在文學上的新型。還有樊梨花等在小說上戲劇上的新地位,我們今都應當再來加以發揚。比起來,希臘史詩裏的海倫,以及所謂的拿破侖的情人便有點像是夜舞會與櫥窗表演,還不及樊梨花。
中國文明自伏犧畫八卦以來,女人在理論上不及男人,而男人在美感上不及女人,相配了恰恰好,可是理論學問的威力大,女人不免受委屈,亦即是美感受了委屈。美感受了委屈即理論的學問亦漸漸失了生氣了。史上,宋儒化是史上第一次敗壞,而女人遠比男人好些,如宋儒空氣下的榮宁國府,賈政賈珍等都是迂與下流,而大觀園中諸女子則尚有許多是是活潑的。還是女人對污染的抵抗力強。今時西洋化是史上第二次大敗壞,這回是中國的理論學問都委地了,男人風格幾于盡失,亦還是女人仍多少保有宿根的美感。
現在我們的急務,先是要復興中國的理論學問,蓋非此則不知可如何光復大陸。理論壓人,美感則是動人的,但理論的那壓人還是很可怕,如朱天心說在初中時見母親來學校送便當,便當用包袱包,覺得很可羞恥。若能以理論證明包袱是好,就不會怎樣幼稚了。這幾天日本各地盆踊,而只有老婦人在參加,年輕女子覺得民謠盆踊很可羞恥,都不參加,這也是于理不明。理論的學問就是要明這個理。史上天下大亂之時,第一是要復興清明的美感,第二是要復興清明的理論學問。今亦如此,但是今番要由女人來帶頭了。
向來英雄愛色,他是從女人學得美感,這正是男人所缺少的。秦朝法治得無趣,風景惟尚在女人,漢高祖微時為亭長,愛到王媼處飲酒,那王媼雖稱為媼,其實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劉邦可說是到她那裏養養浩然之氣。又則是請韓信吃便當的城下河邊漂母,是年輕的母親。秦漢之際,時代的息,時代的知心,還是在女人。而楚民族虞姬的美與漢民族女子的美,實是分了兩邊軍旗的顏色。
以前女子少讀書,女人的美感纔真是民間的。民國初年的上海人家婦女還多是不識字的,她們不理當時排洋崇洋的思想,只是極自然的在生活上也保持傳統,也採取洋化,每使我覺得講思想正要向她們學習。如此可知魏晉南北朝時許多民歌對時代的意義。我也即是向張愛玲及朱天文朱天心學習,在日本是向日本婦女學習美感,否則我不能有今天的進步的。
民國以后是女人受了學校教育者多,刻意洋化,反為不及民初上海的婦女的自然新鮮而情意深穩。五四運動當時,西洋的“進步”、“民主”、“科學”的理論也曾是一陣新風,使新式女子有灑脫與光華,但這種理論隨即成了精神上的威壓感,把中國女子獨有的美感能力來自己糟塌破壞了。女文化人如此,男文化人更成了都是泥鰍了,孫先生的偉大的思想,雖有理論的學問,而無時人的美感能力來相配,所以大陸淪陷了。
今要復興美感,比理論的學問還難,理論的學問我是做了,但大家亦必要同時來做。以前代代男子學美感,非其所長,因不及女子的是第一手,但非有不可,男子亦居然做到了使理論的學問美化。今女子來學理論的學問,亦非其所長,因不及男子的是第一手,但非有不可,女子亦是能夠學得的,亦只有女子能以美感給理論的學問以新的生命與形式。女子要像樊梨花,來擔起這時代。虞姬是楚民族的,樊梨花的美是漢民族的,而與雙陽公主(與宋將狄青陣前招親)代戰公主等皆說是番邦公主,原來是取其反逆精神的一點。
今台灣一般青年傾心于西洋式的戀愛,拿破侖的情人式的,又想着海倫式的,而且要是現代的,是在今天台灣的。但是現在知道原來那些都是學來的,以后要戀愛就聽其自然是中國式的,像樊梨花與薛丁山的就比什麼西洋的都更好。
民國七十年元月載于三三集刊27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