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长生错目。
他问,拆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尹莲微微蹙眉,叹气,赚钱的买卖固然不少,但很多事我们沾不得,又要顾及承天原有的业务。我想了多时,房地产或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人会越来越多,地终归是那么多,这是刚需。而且,地产工程和承天原先的商贸运输可以结合。况且,真正进军这一块,你波拉的很多关系,可以用得上,也不算全无基础和头绪。
长生暗自一震,想不到尹莲闭门不出,她的判断竟然和范丽杰不谋而合。他不禁看了尹守国一眼,只见他面色怡然,颔首道,我觉得可行。长生,你放手去做。
尹莲不由笑道,爸,这是今天你第二次赞成我了。尹守国瞪了她一眼,你说得有理,我做什么要反对?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尹莲笑吟吟地应道,是是,转头对长生说,我们分头行事。你给我一份详细可行的计划书,我需要的不只是数据,要让我看到你自己对这个行业的认识和判断。至于江南那边,我去跟他谈。
他们说好大概的时间节点,长生点头,我记下了。尹莲起身笑道,好了,本次家庭会议到此结束,家庭妇女要去安排晚饭了。长生不由地跟着站起来,说,姑姑,我去帮你。却被尹守国叫住,厨房能有什么事?你留下,我还有话跟你说。尹莲笑道,接着来,我帮不了你了。
尹莲下楼后,尹守国对长生说,你也不必顾虑大多,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分开,对彼此都好。你要记得,为人最怕所行之事与道德观冲突,内心纠结。若能内心甘愿,道无对错,事在人为。
长生点头应了,他不是料不到这一天,亦不是畏惧自己要自立门户,独撑大局,只是念及尹莲为维护他不惜夫妻芥蒂,恩深义重,真是无以为报了。
这世上有人对己如此寄予厚望,而这个人又是尹莲,对他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原动力。他这样默默想着,只听尹守国说,明天送我回西山。长生转念之间明白过来,尹莲虽说得轻松,但她和谢江南为此争执在所难免,尹守国不想介入,是以先行回避。
一直以来,长生都深知自己是幸运的。他的每一步,或险或巧,都有人提点。他只不过在此机缘的基础上做出决断,要不要这样做而已。故而他始终不觉自身的流徙有多坎坷,多么患难深重与众不同,亦是不懂自怜,始终保持着健旺的命力。也因此可以一直与内心的磋磨相抗衡。
那一场争执,长生一直怀疑,不是避不开的,但是谢江南有意发作开来,要他看见或听见。故而他一到家,就有人专程引到三楼的战争现场去。
他看到书房里一片狼藉,书桌上的东西大半被拂到地上去,不便立刻进去,就避在门口,一眼望见谢江南站在那里,气得脸上色变,浑不觉有人来,恨声道,我一直稀释自己的那部分股份,保全你的,现在你竟然以此来要挟我!他忽而想到什么,指着尹莲道,你分明是在算计我,步步为营,只等这一天。是!你一早算计好了。
尹莲没有做声,她站在那里,似乎无视眼前的杂乱和耳边铿锵有力的指责,她只是觉得,失败。从头到尾,心里深深涌现,重复出现在脑海的,真的就两个字,失败。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维护婚姻、家庭、事业的关系。耗费心血,陪他在商场上搏杀,多少次患得患失,在失望的边缘徘徊,他们互相鼓励、支持。哪怕明知要面对的,是一个狰狞的、惨烈不过的结局。
那时多磋磨,都不觉得自己失败,心底有一股不熄的斗志;再劳累,隔天醒来依然充满干劲受人敷衍,依然可以打起精神来,笑脸迎人。现在,听着他的话,她真的觉得全身无力,连动嘴反驳的劲头都没有。
谢江南见她不语,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怒火中烧。他道,长生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护着他?你最好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丈夫!
真是字字诛心。一股热血涌上脑门,长生几乎站立不住,要冲上去迎面殴他,只是被一丝修养和理智勉强拽住,捏得手上青筋暴露。偏偏这个时候,谢江南回过身来,怒意未熄的脸,带上一丝讥诮的笑意,哦,长生,你来了。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长生略略点头,让开了他,一步踏入房中。
谢江南还待说什么,尹莲转过身来,一双眼幽幽沉沉,莹然有光,竟然未曾动怒,心平气和地说,江南,既然长生来了,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谢江南转身坐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尹莲不理他面色难看,条理清晰地说下去,我把我的股份转给你,你和我依然持有同样份额的股份。你可以转移经营方向,主力进军金融,我不干涉。长生主理房地产这一块,如果他启动的项目不能为公司赢利,他现在所持有的股份归你所有。
谢江南眼睛一亮。
尹莲看他神色,又道,江南,你想想,承天原有的运输公司和地产项目合作,赚了仍是你的。你只当是开辟了一项新业务,何乐而不为?
她弯下腰来,握住他的手,语气柔和。谢江南见她先前态度坚决,显然是心意已决,现在又开出如此大方的条件,在商言商,他不免心中松动。然而余怒未息,看了尹莲一眼,又看了看静立不语的长生,面露讥诮,这么大的担子压下来,你还真是看得起他!
尹莲不答,他自觉无趣,横了长生一眼,你的意思呢?
在谢江南面前。长生照例惜字如金,我听姑姑的。
眼见他二人同气连声,谢江南心头一阵恼火,甩开尹莲的手,站起身来,我要五五,你也答应吗?
长生沉声道,可以。谢江南紧追不放,你打算多久见成效?三年,五年,十年?承天没有那么多富裕资金让你玩。长生暗中咬牙,两年。谢江南的眼光似要在他身上戳两个洞出来,盯着他半晌,恨声道,你好!我看你有什么能耐!又看看尹莲,面子上再也挂不住,言毕,拂袖而去。
自然是不欢而散的交涉,那一晚谢江南负气外出,尹莲也懒得在家吃饭,叫上长生,两人出去吃饭。尹莲说,我想吃得清淡些,最好有点酒。长生想了想,说,日本料理?尹莲点头,神色倦怠,不欲多言,长生便不再多说,径自开车去了北京饭店的“五人百姓”京城最早的一家日本料理店。菜也是他做主点的。清酒和鱼生。尹莲没什么胃口,吃很少的鱼生,喝很多的清酒。她的脸在光影里影影绰绰,浮现一点笑容,说,真是老了,年轻时还可以化悲愤为食量,现在连食量都没了。长生静静看着她,她模糊的笑容在眼前氤氲开去,零落成霜露。
他心里一丝丝凄凉,波波荡荡,说不出一句话。他垂眼想,原来我真的讷于言辞。一抬眼,看见尹莲目不转睛看他,他不由紧张,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忽而尹莲说,长生,我错了,以前我竟然糊涂得要你去相亲。
他心里更惊,几乎就手足无措起来,一张脸腾地红了,不由得偷眼望去,好在店内灯光幽暗,她瞧不出来。
只听尹莲斩钉截铁地说,最好不要结婚。
他又是一愣,心中一凉,百味杂陈。
又听她,醉眼迷蒙地笑道,呃,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她笑着笑着,眼中盈盈有泪,看在他眼中如一颗颗露珠。他怔怔的,几乎想伸出手掌去接,来不及了!那露珠已陨,泪顺着眼角溢出来。
长生心乱如麻。
她是醉了,他却醉不了。醉不了的人,连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他仅余的资格,也就是隐在这样半暗不明的地方,蜷着一颗心,不出声地看着她,陪着她,守着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地老天荒。
长生扶着半醉的尹莲出去,迎面遇上范丽杰。两人都是一怔,还是范丽杰反应快,早收拾起笑容打招呼,哟,好巧。一面不动声色瞥了尹莲一眼,半笑不笑道,这位是?
长生不耐和她耍花枪,语气便带了几分冷淡,lisa,我先送我朋友回家,回见。
范丽杰少见他这副着紧的样子,卸去了平日的彬彬有礼,倒显出几分桀骜跌宕的真性情来。她心中暗道有趣,当下也不想惹了他,立刻行云流水地让开,一面笑道,要不要我派司机送你?
长生不答,径自扶着尹莲离去。范丽杰无端受了冷落,看他小心翼翼扶着尹莲出去,那样的一心一意,没由来地心头泛起一股酸意。
再与长生照面时,范丽杰又恢复了那谈笑自若,言笑殷殷的姿态。长生不免对她致歉,那天态度失礼。
她掩口一笑,说,哟,这事你要不提,我倒忘了。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没得说了,陪我喝下午茶吧。
长生一笑应允。喝茶也简单,不消驱车外出另找地方,范丽杰下榻的酒店里就有不错的下午茶。她按铃叫了来,送到花园里两人独享。
这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北方午后的阳光慷慨。从树叶的缝隙里细细地落下来,漫地漫身,流金碎锦般,令人心情愉悦。
说是饮茶,其实主打还是谈事,长生很是钦敬她这样工作享受两不误的做派,诚心实意赞美了几句,正中其意,范丽杰心情愉悦,渐渐抛开了那晚的不快。
听长生说到谢江南终于同意拆分,她忍不住笑道,谢江南果然是高人。
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范丽杰见他愣神,以为他不解,便笑着解释道,他一早看出你的潜质,才对你又用又防。先嫌弃,后打压,他不是不能识人的,你看他对公司里其他用得上的人,历来都是和颜悦色出手大方的,惯会笼络人心。名声好着呢!说到底,不招人嫉是庸才,你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