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步路,李知行受到了走道两旁同学的热情欢迎,其中自然包括丁霄霄。
唐宓抬起眼皮,没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年时间,李知行的容貌不可能有较大改变,但气质明显成熟了几分。
他被丁霄霄称为“男神”自然有其道理,相貌必定好,身材也要完美——李知行在这两项上完全达标。他生得很俊,眉目的棱角荏是分明,而今迈着一双长腿行走在高三(1) 班的教室之中,宛如模特行走在丁台上,似带着满身的光彩。
李知行一直面带笑容,目光不偏不倚地扫过每位同学的脸,自是也落到了唐宓的脸上。
唐宓平平回视,目光交错间,李知行眸光微微一闪,各种感慨情绪纷涌心头又归于平静,然后,隔着丁霄霄,李知行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何老师走到讲桌前,翻开了教材,拿起了半截儿粉笔。
“好了,同学们,把教材拿出来吧。咱们上课了,和李知行同学聊天的话,可以下课了再聊。”
何老师所言不差,一下课,李知行的座位旁立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现在的世界,资讯发达、网络便利,想知道什么事情似乎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但网络上的信息始终片面狭窄也不够具体,真人现身说法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李知行所去的,是美国一所很有名的高中。
国外的高中生们学什么玩什么,实在是很让人好奇的一件事情。
李知行被无数问题淹没了,宛如答记者问一样回答着。
“美国的高中是不是很轻松啊?”
“不是的,非常累。我在美国时,每天也要忙到十二点才睡觉。”
“忙些什么?”
“学习压力很大,必须苦读,作业太难要查很多资料,还有各种活动,确实很忙。”
“可我看电视里的美国青少年都很潇洒啊”李知行说:“我去之前也是这样以为,去了才知道不是这样。”
热切的说话声传来,唐宓的座位和他如此之近,同学们聊了什么自是听得分明。
而丁霄霄早早占据了地理优势,和卢明远交换了座位——准确地说,丁霄霄把班长赶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取而代之,坐在李知行身边,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唐宓宿舍的其他人,如严晓冬、关薇也围了过来。
唐宓听到丁霄霄兴致勃勃地间:“李知行,你美国的学校有没有美女啊?”
李知行笑着回答:“当然有。”
“哇,金发美女有没有?”
“我想想,还挺多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染发了。”
丁霄霄好奇地间:“可是我在你的blog上没看到多少美女啊。”
“美国人很重视肖像权,我不敢随意放在网上。”
“你在美国,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李知行顿了一顿,然后说:“完全没有。我还是喜欢中国的女孩。”
“你不喜欢美国的女孩是一回事,但是美国的女孩喜不喜欢你呢?”丁霄霄的兴趣完全被提起来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李知行笑容未改,没有回答。
“哇,你这是默认了呀!喜欢你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眼看着八卦朝着不可控的趋势发展,严晓冬拉了拉丁霄霄的衣袖,把话题扭回来:“美国的高中是不是非常开放?电视里一样?”
“部分学生是的,但并非全部。”
凡此种种问题,不一而足。
李知行有问必答,对同学们态度亲切。毕竟,实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也是他高一时的同学,做了高一一年同学后,大家都熟悉了,自然没什么可拘束的。
宣州实验一中是一所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着名中学,就读于此的学生统统非常优秀,是从全市和临近县市招收而来。唐宓就是以宣州临近的嘉台县中考第一的分数进入了这所著名的重点中学的实验班的。
实验班是宣州实验中学最好的班级,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后,实验班的少部分同学分流到了文科实验班去,大部分人还留在理科班,因此,班级的结构和李知行走时相差不大。李知行高一时在班上甚至年级里已经颇有一呼百应的效果,现在离开一年后再回来,依然声势不减。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永远的风云人物。
唐宓不再听他们说些什么,只认真地俯首做题,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卢明远顺手翻着下节课的课本,侧过头去盯着唐宓的侧脸半晌,再次觉得,她“冰雪美人”的外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我发现,你与李知行的关系和传言一样,真的很差啊。”
唐宓继续算着题,抽空看了卢明远一眼。她其实不太喜欢听到有人和她谈论李知行的
——
3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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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来都是冷淡应对,可卢明远生得憨厚,模样如此真诚,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什么传言?”
“我听他们说过,你和李知行的关系非常差,高一时有人撞见你们吵架。”
唐宓说:“算不上。”
卢明远是本年级最有名的励志人物。他高中入学时成绩平平,进入平行班,但随后猛然然开了窍,成绩宛如坐了火箭直冲云霄,高二时就成功进入了实验班,然后又因为热心和组织能力出色,高三一开学就当上了实验班的班长。
卢明远和唐宓同班一年,打交道不多,彼时两人座位相距甚远,她也并未担任任何班委职务,而且,她高一入校后就参加了数学竞赛班,整个高一高二阶段,从下午第三节课开始到晚自习阶段,都不在班上,总在竞赛班学习数学。除了她的几位舍友,其他人难得和她说上话。
唐宓的“高冷”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容貌出色气质如冰雪,二则是她优秀的成绩,即便在这所全都是尖子生的重点中学,她也是非常出挑的,毕竟,能参加全国数学联赛并且获得二等奖的女生,全省都找不出几人。
“不过你和李知行,好像是亲戚?”
唐宓这下子真的愣住了,侧过头盯着卢明远的眼睛。
“亲戚?这是谁说的?”
卢明远被她如冰如雪的目光看得半边身子一麻,随后才说:“我昨天送作业去教师办公室,听到有位老师提了一下,说你们好像是亲戚?”
唐宓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我和他没有关系。你怎么会觉得,我和李知行是亲戚?”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
卢明远觉得有些尴尬,没再说下去。
唐宓完全知道他的想法,她并不介意他朝着这个方向理解。卢明远作为班长,知道很多普通学生不知道的事情,有所猜测也是很正常。
毕竟,她是贫困生,贫困到学校免了她全部的学杂费,每个月再给她八百块的生活补助。而李知行的出身非常好,虽然同学们都不清楚他家的底细,但大家都是聪明的学生,怎么也能从他不用本地的中考成绩就直接进入宣州实验中学、平时的谈吐、老师对他的态度和八卦传闻中窥得一二真谛。
李知行回校半天之后,带回来的新鲜感也慢慢消散,下午之后,班上不再有人围着他问这问,唐宓身边也安静下来。
高三之后,每天下午的第四节课就从课外活动变成了自习,整整四节课之后,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学早就饥肠辘辘,在下课铃响之后,同学们如放出囚牢的小鸟一样,一拥而出,离开教室去吃晚饭,只有唐宓留在教室里做英语模拟卷——她总是选择比其他同学更晚的时间去食堂。
夕阳西下,斜照落在教室中,伏案做题时,她感觉有人挡住了夕阳,抬起头来一看,李知行站在她座位旁的走道上,却并没有落座,只斜靠着木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唐宓实在提不起精神和他招呼,又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啃着自己的英语模拟卷。
李知行看到唐宓正以飞快的速度往试卷上填写答案,她雪白纤细的十指握着黑色的中性笔,对比十分鲜明,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鸽子。
“这道题选错了。”
李知行宛如老师指点学生样,伸出手,在卷子上一点。
“应该选c,in need of。这道题四个短语都是对的,但是只有in need of符合上下文的意思。”
唐宓终于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是吗?”
李知行说:原句的意思是,给需要的人以帮助。”
唐宓“啊”了一声,再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原句,李知行说得没错,的确是自己看错了题意。她划掉了错误的答案,写上正确的,同时钩上了错题的题号。
“谢谢。”
以英语问题切入,这就算是谈话的开端了。
李知行说:“你周末有没有时间?”
“没有。”
“姑父让你去找他谈谈。”
“没时间。”
李知行说这话之前就知道他绝对会在唐宓面前碰壁,他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既然如此,有一件事,姑父托我问问你。”
“你没必要间。你直接告诉舅舅,无论什么事,我都没兴趣。”
李知行皱眉:“话不听完就拒绝?一年过去,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改。”
唐宓蓦然抬起了脸,盯着他冷淡道:“对,我就是这种人。”
李知行没跟她在这件事上抬杠,只拿出手机一晃:“数学竞赛,你得了全国一等奖。”
他手机屏幕上是数月前的新闻,新闻中列举了全国数学奥赛获奖得主的名单。唐宓的名字列在全国二等奖方阵的最前列,并且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个“女”字,在近两百位奥赛得主的学生里格外显眼。
唐宓眼皮都没眨一下。如果李知行以为抬出这样的结果能打击到她,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她对自己的这个成绩的确称不上满意,也明白国家一等奖不是什么优秀的成绩。这几年保送的规矩越来越严,无论是京大还是华大,都只限定了进入全国奥赛集训队的才可以被保送,除此外,全国二等奖及其之下就再没有保送的资格。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因为一分之差,从一等奖跌落二等奖,失去了保送的资格,一定会大大失落神情狼狈吧。
“姑父让我告诉你,虽然你得的是全国二等奖,理论上是不能保送,但这仅仅是理论上,也不是没有办法。无论是京大还是华大,都可以——”
话未说完已经被唐宓打断了。
“我不需要。”
唐宓这刀枪不入的冷淡神态真是一如既往,丝毫未变。李知行想,一年时间,她怎么可能有大变化呢?
整整一天,李知行坐在她侧后方,观察了她很久。她和以前一模一样,对待学习一样认真,上课时认真听课记笔记,下课后争分夺秒地做题,除了丁霄霄,她没有和任何人谈话的兴趣,有人问她就答,没人间她就沉默。
但有趣的是,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和他说话,但涉及学习的话,她一样会跟他道谢,并且态度诚恳,就刚刚那样。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以前一样转身就走。
李知行镇定地往下说:“我知道你对姑父和我有偏见,但是关系你人生前途的这种大事,并非儿戏,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不要因为个人的好恶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唐宓觉得李知行的逻辑十分好笑,就真的微笑起来。
“耽误我的前程?放弃保送就会耽误我的前程?”
大约是心事太重压力太大的原因,她笑得很少,总是紧紧抿着嘴角,给人冰雪之感。
其实她五官鲜明,此时笑起来眉目舒展开,容颜格外生动,笑意中不掩讥讽,就娇艳欲滴的玫瑰,却带着刺。
“早点儿吃颗定心丸不好?”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舅舅忽然觉得,自己要当上帝了于是光芒普照大地?连我都被照耀到了?”
李知行面色不变:“你不用这么说话。”
唐宓一默。
的确,他不过是个传话人,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的态度的确过激了。
她转了转手里的笔,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不想保送。让舅舅别费个心了,多操心操心他自己的孩子吧。”
她再次低下头做英语阅读,一副“没必要再谈”的样子。
李知行微微凝着眉心——若有可能,他本想再跟她谈上两句,但看她的态度,很显然,她已经完全不想跟他说上半个字。
李知行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没忍住又回头看着她:“你不去吃饭?”
“暂时不去。”
李知行沉默半晌:“那么,我带给你的礼物,你也不要了,是吗?”
“什么?”
唐宓一怔,从满脑子的英语单词中脱身而出,抬起头来。她听到了他在说什么,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是李知行显然不打算再说一遍,只逆光站在教室门口,高高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不要了。”唐宓顿了一顿,义补上一句“谢谢。”
李知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教室。
唐宓揉了揉额角,不去想李知行举动的奇怪处,她实在太忙了,需要花力气补上的课程太多,任何一点儿其他的时间都消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