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年的新年一样,这个新年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初二的时候,她和江家上下去墓园祭扫了父亲,和去年一样,在江家吃了一顿饭——看上去,这事儿似乎快成她的固定活动了。
饭桌上傅女士问她毕业后的安排,唐宓说已经找到工作了。他们都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没法对这份工作道出半个“不好”来。起初傅女士还有给她找份好工作的想法,此时更是真真切切认识到,她压根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也可以过得很好。
初三的时候,一家人回了一趟唐家村。唐卫东和蒋云祭扫之后很快就走,唐宓和外婆则留下来再住两天,老房子两三年无人居住,推门而入,呈现一种衰败的气息,尤其是楼上居然还漏水了。和其他家盖的新房比较,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房子虽然破旧,打扫之后勉强还可以居住,存粮则是一点都没有了——往年外婆在家的时候,屋子里总是有上百斤米、面,还有好几罐做好的腌菜、熏鱼和腊肉。没了食物,只好去别人家吃饭。正月里唐家村很热闹,很多在外工作的人陆陆续续回家探亲,村里人的主要活动也就只剩下“吃”和走亲戚两件事,到哪家都可以凑合一顿。
祖孙两人回来后,又是一番礼尚往来。不得不说,祖孙两人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倘若唐家村这地方真有“灵气”这种东西,光是唐卫东和唐宓甥舅二人,基本就占了唐家村灵气的十之八九。唐宓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出社会的沉重,她学校好、名气大,村里有两三个和她同龄同辈的年轻人都过来问她“能不能帮忙找份工作”唐宓只得无奈摇头。
她彻底明白了唐卫东为何每次回村后都是马上就走。
对比那些找工作还要靠关系的人,唐小刚就显得卓然不群。唐小刚同学由淳朴的乡村彻底成熟起来了。唐宓上上下下瞧着这个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深觉大学是个塑造人的地方。他即将大学毕业,因为就读的专业是电气工程,找工作不成问题。
在唐家村待了三天,临走之前,祖孙两人在隔壁的二婶家吃饭。
饭桌上二婶谈起祖孙两人苦尽甘来,这次离开唐家村,又得过很久才回来了,外婆摇了摇头:“谁说的?我年后要搬回来的。”
一桌人吃了一惊,只有唐宓不觉得太意外。这几年来,外婆时不时地表露出“不想在宁海待”的想法,只是碍于唐卫东才留了下来。现在,她回了唐家村,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呢。”一旁的二婶连忙说。
外婆不以为然:“我还有一双手,有手,那就什么都有了。”
二婶顿了顿,表情忽然犹豫尴尬起来,神神秘秘地问:“不是卫东怎么了?”
外婆摇了摇头:“不是。我还是不习惯大城市。”
“外婆,你不习惯宁海也没什么。”唐宓敏锐地马上接话“外婆,你跟我去燕京吧,我年后就要开始工作了。”
外婆有点吃惊地看她:“我去那么远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陪我啊。”唐宓拉着外婆的手摇了摇。
外婆不以为然:“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人陪?外婆不会陪你一辈子的。”
这是一句非常真实的话,没有谁会陪着谁一辈子,越是亲人越是如此。
唐宓心中一酸,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外婆,总之,对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呀,燕京还是很好玩的,至少跟我一起住一年半载啊。”
外婆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她只是拍了拍唐宓的手,没再说什么。
唐宓知道,这就是外婆的默认了。
从唐家村回来后的当晚,唐卫东把唐宓叫到卧室。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唐卫东推了推早早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点头示意:“你看看。”
唐宓接过文件夹,岂料在看到标題的时候脸色就微微变了变,这是一份遗嘱。
唐宓深呼吸一口气,问:“舅舅,这是什么?”
唐卫东抬了抬手,示意唐宓冷静下来,然后道:“几年前的我也觉得,写遗嘱还早了些,我生病之后就明白了,人有旦夕祸福,短短的一生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很多事情还是先做好打算更好。”
唐宓抿了抿嘴,轻声道:“舅舅,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她其实也知道,写遗嘱,并不是年老体弱、疾病缠身的人才需要做的事。每个人的一生中可能都需要提前安排好后事,对有财产的人尤其如此,但她还是感觉轻微的不适,因为二十岁的年轻人是想不到写遗嘱的,只有感受过死亡的人才会有如此举动。
我年后就会和蒋云登记结婚,如果不事先做好财产规划和分配的话,如果我有了什么万一的话,第一继承权是她,你外婆和明朗得到的会太少,所以我不能不提早安排。正常情况下,这份遗嘱可能几十年都不会用到。你看一下,在证明人处签个字。”
“好的。”
遗嘱写得很简短内容也很简单,和任何遗嘱一样,都是对财产的分配。唐卫东现有的资产不算很多,主要包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和其他资产,比如存款投资股票,总计大约八十万。在这份遗嘱中,他将房产留给了唐明朗,将其他资产的三分之二留给了外婆,剩下的三分之一留给蒋云。
总的来说,这是一份相当合理的遗嘱。
唐卫东看着唐宓:“唐宓,至于你,我就没有留给你什么了。”
“舅舅,我去美国留学的钱都是你给的。”
唐卫东不以为意:“那不算什么。我没留钱给你是因为你非常优秀,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在未来的生活变得更好,因此就不再需要我的画蛇添足了。”
唐宓迟疑片刻后问:“舅舅,如果你和蒋阿姨再婚后有孩子,怎么办?”
“到时候再修改,不过也许未必。”唐卫东失笑, "你蒋阿姨的财产比我多得多。”
唐宓露出一点笑意。
唐卫东说的是实情,他现在的收入比在国企时低得多,完全没办法跟蒋云这种生意人比。
遗嘱的事情已经解决,唐宓想趁机跟他聊一聊别的事情。
“舅舅,外婆说要回唐家村。”
唐卫东点了点头,老人的这点心思,他是看得出来的。
“但我认为,外婆是绝对不能回村里去的。她年纪也大了,都快七十岁了,虽然看着身体还好,但是已经不能负担那么沉重的农活。”唐宓认真道“舅舅,我马上就可以工作了,最多三个月后,我就会接外婆去燕京,跟我起住。”
“唐家村确实不能再回去,但是跟你去燕京?在宁海这两三年,你外婆都不习惯,去北方不是更不习惯?”
唐宓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没有半点含糊:“舅舅,不试试谁也不知道结果,事在人为,至少外婆已经答应跟我去燕京待一段时间。”
唐卫东看着她:“你是担心我做得不够?结婚后对外婆不好?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和蒋云谈过这个问题,她支持我的任何决定。何况房子也够大,并不会出现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矛盾。”
这个想法唐宓还真没有,从唐卫东这几年的表现看,不是那种会抛下母亲的人,蒋云看上去也很善良温和。但是夫妻都不太喜欢和老人住在一起,唐宓相信唐卫东和蒋云不是例外。
唐宓垂眸想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和唐卫东直视:“舅舅,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希望我可以照顾外婆,就像外婆小时候照顾我一样。舅舅,从小到大,我努力的最大动力也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唐卫东无言以对。出身同样的家庭,对那份清贫苦寒他了解得太深刻,母亲终日操劳早出晚归忙着田里忙着养牲口,虽不至于食不果腹,可生活质量就算在农村也是最低程度。他和唐雪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写作业算题,连睡觉都在背单词。那时候的他,唯一的梦想就爱跳出“农门”希望全家人有一个更安稳更富足的生活,不用为金钱发愁。
后来,他的确跳出了那个贫寒的家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过得如此富足,自欺欺人地忘记了还在农村的母亲和外甥女。
他看着唐,苦笑了一声:“虽然我也没有立场指责或者教训你,但是有一点你要知道,外婆抚养你长大,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她,她也从不追求更安逸的生活。你要外婆和你一起去大城市过更好的生活,想法本质上没错,但是你要明白,这是你的自我满足还是她真正想要的?
宛如当头棒喝,唐宓只觉得一股冷汗从后颈滑到了脊背。外婆的根在唐家村,她却不可能再回到村里。是啊,强行带着外婆离乡背井去大城市,是她的自我满足还是外婆想要的?
她面孔一阵红一阵白,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让我想一想,舅舅。”
唐卫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遗嘱放回了抽屉。
新学期开学之后,唐宓的生活也进入了新阶段。
三月的时候,她那篇金融模型的论文得到发表,学院里的其他同学感想各异,羡慕嫉妒恨的比比皆是,但吃惊的一个都没有,她的数学功底和基础远超同级生,这点早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新学期开学后,她准时去了国投的投资政策部报到。
三年过去,投资政策部的人员变动倒是不算太大,当年自己的老上司焦敏调职去了其他岗位,算是升了一级。
看到唐宓回来,廖晖在办公室跟她握手,说了句:“欢迎回来。”
唐宓很认真地说:“总监,我会努力。”
廖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期刊,眼中一派激赏:“我刚刚看到你的论文,非常棒。”
那是影响因子不错的英文ssci期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的确当得起这份赞扬。
唐宓现在也知道面对赞美不应该仅说“我还做得不够”之类的话,她顿了顿说:“但也只是纸上谈兵,我经验不足。”
“工作一段时间就有经验了。”廖晖失笑,指了指沙发“坐下说。”
上级欣赏,新人听话,两人用了很简短的时间敲定了岗位问题和待遇问题,预签了合同,直接约定下周一就开始工作。
当晚,她和李知行难得一起吃饭的时候,表示自己请客。
李知行道:“你马上将成为有收入的人群,而我还负债累累,你请客确实是应有之义。”
这话槽点太多,唐宓瞪他一眼:“这怎么能比?你是给自己挣钱而我是给公司挣钱。”
“既然你这么说,那还是我请你?”
“我请啦!”
得知了她的年薪后,李知行一脸感慨:“事实证明,统计数据总是正确的,金融从业人员的平均收入确实最高,你的收入比我手下最棒的程序员还高一点。”
在目前的社会里,现状的确如此。即便金融行业创造的价值值得商榷,无法和实体经济相提并论。
唐宓有点明白地看着他:“所以,你不希望我去你那里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职业生涯的‘起点’,非常重要。我确实不希望你现在来知科工作,”李知行道“你现在需要一份稳定的高薪工作,因为我的创业也有可能失败的。”
唐宓有点诧异地看着李知行。李知行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自信满满,他的能力和背景足够深厚,她还是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这样负面的说法。
“公司方面遇到了麻烦吗?”
李知行看着她,眸子闪闪发亮。他觉得挺奇妙的,自从和唐宓交往后,她总是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的想法和情绪,并且八九不离十。唐宓给大部分人的印象,是没什么情绪的人,她对别人的情绪统统反应迟钝,别人的喜爱、讨厌、嫉妒、羡慕、同情对她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李知行和她接触久了后,也明白,她不是没有情绪,只是“不想”产生情绪。然而,就算是他明白唐宓的内心,其实很柔软,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唐宓能和自己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要两人在一起,他甚至不用开口,唐宓就知道他的情绪如何,哪怕他刻意隐藏,她也能发现。
他的公司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他们几个负责人太年轻,经验不足。原以为做好了万全的策略,但人员管理、队伍磨合上,却还是有问题,更困扰的是探路市场遇到阻力,犯了很多错。
在唐宓看来,李知行就像高天上翱翔的鹰,比她飞得高看得远,他遇到的困难她也束手无策,没办法提出很好的建议,最后她只能用言语安慰:“不要怕,我相信你能解决的,办法总比问题多。”
“这么信任我?”
“是的,我相信。”唐宓说“万一真的有问题,我养你好。”
宛如天外飞仙的一击,李知行真是想不到一向刻板的她会说出这句话,他凝视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应该是知道的。”唐宓想了想,很有把握地说“就是养小白脸吧?”
李知行头一次发现当小白脸还是挺幸福的事情,他心中因为近期工作不顺带来的些微阴影一扫而空,他开怀大笑道:“是的,是这样。我真是求之不得。”
唐宓的岗位是量化投资策略分析,是一个十分能发挥她优势的岗位,实习期每周一和周四来上班。她毕竟还没毕业,每周总要保证一定的时间在学校。
总的来说,投资政策部的同事个个资历雄厚历史辉煌,头衔金光闪闪,唐宓的学历在这群人中并不显眼,她和读书时一样,安静做事,认真谨慎,勤奋学习,报告漂亮得几乎连个错别字都没有,现在的唐宓和大三的暑假实习期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的金融知识丰富,英文十分流利,编程水平相当不错,处理工作如鱼得水。她这样勤奋做事低调做人的新职员,就算对职场规则和潜规则这一类东西并不太了解,在部门里待得也算融洽。
当然这也不是说没有麻烦,在国投工作后的几天时间内,连续来了好几拨人问她目前是否单身,她重复回答两周“我有男朋友”之后,终于消停了。
确定了工作后,唐宓像每一个大学毕业之后留京工作的人一样,开始找房子。公司可以提供两人间的宿舍,唐宓拒绝了,她选择拿住房补贴出去租房。
事实证明,租房从来都是经济问题,只要不怕花钱,总可以找到百分百符合心意的房子。
她最后选定的房子是赵幸丹介绍的,就在金融中心附近,和上班的地方仅一公里出头,走路十五分钟,是个精致装修采光很棒的套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很适合高收入的单身人士。
在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子的租金当然不低,五十平方米的屋子每月租金就五千以上——这绝对是个让普通工薪阶层咂舌的价格,还好她的收入足以应付,以早工作两年的赵幸丹同志的话说就是“如果这种房子都住不起这大学简直白读了” 。
在租房子这事上,李知行第一时间就提出了建议,那就是唐宓可以去住李泽文那套金融中心附近距离国投不到三公里的大公寓,反正李泽文一两年时间内不会回国,房子空闲,还不如发挥点剩余价值呢,李知行连钥匙都准备好了。
唐宓当即拒绝这个提议。她不是矫情,如果李泽文的房子更小一点,她也不介意付租金——可李泽文的那套房子太大,超出了她的需求。
李知行说:“我哥也不差这么点钱,租金给不给都无所谓的。”
唐宓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李知行的念头。
“不给钱的话,你用你哥的房子来金屋藏娇?”
“”李知行忍俊不禁,就差拍桌大笑了。交往时间越长,他越发现唐宓吐槽技能点大概已经点满了虽然这个技能隐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施展。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有机会得到她的吐槽。
当然,李知行绝不是要唐宓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只是希望她的生活质量更棒点才如此建议。唐宓一旦决定了想法后,他也不再劝说。
除了李知行,傅笙女士也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江家在京也有几处房产,唐宓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去住。唐宓连李知行的提议都拒绝了,自然更不会理会她的建议了。她说自己已经找到房子了,就让傅女士再也无法相劝。
租好了房子的第二天,她回了一趟宁海,参加唐卫东和蒋云的婚礼。两人三月的时候扯证,又筹备了两三个月,在六月初的时候办了婚礼。
李知行百忙之中也挤出时间跟她一起去宁海——他时间紧张,只能吃一顿午饭后就马上去机场。
婚礼在一家著名的五星级酒店举办,规模不大十分简单,一共也只有十几桌人,到场大部分是女方的亲戚和朋友,男方这边,唐家人丁稀少,客人主要就是唐卫东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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