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自己该用哪一种死法,步沧浪又火上浇油地加上一句。
她愣一愣,继而,不怒反笑,因为,这一次,步沧浪的话提醒了她,他们现在是在海上,步沧浪驾驶的是一条船!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她从小就生活在海边。海,几乎可以算是她最亲密的朋友。那么,它什么时候温柔,什么时候残暴,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虽然,她的内力一经恢复之后“气海穴”就被步沧浪那个阴险小人给封住了,提不起半点力气,但,她的手和脚毕竟是自由的啊。只要可以游水,她就有办法对付步沧浪!
想着想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扩散开来,漾成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旋涡。
不过,别指望迟钝的步沧浪会懂得欣赏。
她横了他一记白眼,傲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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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沧浪望着颜紫绡的背影消失于船舱,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仰望蔚蓝色的天空,一缕忧虑缓缓爬上眉梢。
颜紫绡以为他不了解海,那么,她就是大错特错了。
他何尝不明白,此刻,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面对着莫测高深的大海都只能显得渺小而无能。
他自认并不足以与风暴抗衡,但是,他必须出海!
而且必须抢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进入暗流。
那就是所谓的第二条入海口。
没有人知道,洪水过后的第二条溪已由明道改为暗道。
更加没有人知道,暗道的出口连接着一座青山秀水的岛。
这条暗道在几年前被他的师傅天鹰发现,从而创立了天鹰社。
今天,他必须回到天鹰社里!
从受伤至今已经有二十五天了,每天,他都是以一股强大的意志将内伤勉强压抑着,他怕她看了会自责难过。
从小,师傅为了他能练就一身超人的本领,就在他身上种下了一种能催发人内力的蛊毒。这种蛊毒平时倒不足为患,可一旦受伤,自身的力量减弱,受制的毒气就会加倍扩散开来,行至四肢百骸。轻者伤残,重者致命。
而今,这股毒气勉强被他控制在任督二脉,如果再耽搁下去,势必要冲入心脏,到时候,只怕神仙也难医治了。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让她知道。
不让她知道,不是怕她发现了他有着这样一个致命的弱点,而是,他不愿意看到她因此而自责自伤。
他完全可以理解,她在乍闻丧妹噩耗之后所做出的疯狂举动,如果她能因此而觉得好过一点,他甚至愿意再受她一拳。
但是,这些想法,他都只能埋在心里。紫绡是那种天生充满强烈感情的女子,大悲大喜,大憎大怒。他宁愿看到一个充满怒火的她,也不愿意看见一个消沉沮丧的她。所以,他宁愿她误会自己,也不愿意她同情他。
即使,他现在根本不具备任何保护她的能力,但,只要看到她置身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他就会觉得心安。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带上了她,甚至不惜抛开所有的尊严,为躲避仇家而专拣荒无人烟的小路行走。
这是他生平最狼狈的一次逃亡,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为了她,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后悔。
哪怕牺牲了救治自己的时间,他也在所不惜。
长久以来,在他的心目中,一向只有恩人和外人这两种人。
师傅是恩人。
师傅的话就是圣旨!
他从来不需要考虑,也不必做出选择。
除师傅以外,这个世上所有的人便全是外人,全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与他们之间既不存在仇恨,也不存在友爱。
除了不违背亲手杀人的誓言之外,他们在他眼里跟一只蚂蚁,一头猪没什么两样。
而今,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既任性又刁蛮的女子却使他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恻隐之心?
让他不止是不愿亲手杀她,更不愿意她死在别人手中。
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和对师傅的尊重完完全全不同。
他在她面前,变得喜欢说话起来,即使,她每一次听见他说话都会气得七窍生烟,但,他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象一朵怒放的海棠花,鲜艳夺目。
但是,花朵再娇艳,也不能遭受风雨的侵袭。
就象现在,保护她,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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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船舱中的颜紫绡同样也在暗暗观察着海的动静。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老天爷都帮助她,步沧浪,你去死吧!
她在心里迅速盘算着。
不知道,天鹰社离这里有多远,暴风雨会不会在他们到达之后才来临?
如果是这样,这场风雨对于她来说也就毫无意义了。
看起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拖——延——时——间!
拖住他,对,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开始在船舱里寻找合适的工具来。
可是,找了半天,这艘破船上竟然连半个铁器也无。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
想她堂堂海盗帮的大小姐,现在居然对小小一艘木船束手无策。简直太丢脸了!
如果不是她穴道被制,早就一掌打得它船板飞扬!
她忿忿地抱住膝头,坐在船尾,观望着渐渐变得血红的太阳。
忽然,她的手肘在腰际被什么硬物碰了一下,她脑中灵光一闪——金钱镖!
这是一枚被她遗忘了的金钱镖!
她猛地站起来,小船晃了两晃,引起步沧浪警惕的一瞥。
可是,她不在乎。
到了海上,就是她的地盘了。
她得意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后钻进了船舱。
找了一块差不多快要洞穿的木板,她使劲地凿起来。
风声渐渐大起来,呼啸着来,呼啸着去,小船开始在浪尖上颠簸起来。
颜紫绡大喜,手上更是不敢有分毫懈怠,只要船身进了水,任你步沧浪再高的武功,也休想将船稳得住。
到时候,她再灌他几口海水,看你还不天旋地转去?
海水越来越暗,仿佛一个阴沉的巨人正在心中酝酿着毁天灭地的危机。
海鸟越飞越低,慌乱地左冲右突,想逃离这危险之地。
转眼之间,天空仿佛缺了口一般,倾盆大雨兜头兜脑地砸了下来。失控的海水疯狂涌向天际,再重重摔跌下来,扑啦啦狂倾乱溅!
隔着雨雾水帘,颜紫绡向外望去,一条黑色的人影如磐石一般矗立在白天黑水之间,如顶天立地的神祗。
她微微一怔,一股说不清名目的感动慢慢爬上心间。
步沧浪回过头来,见她错愕呆怔的眼,安抚地笑笑道:“你放心,有我呢。”
他再不肯多说。
她却因此而误解,她以为他小看她,在嘲笑她的无用。
她咬一咬牙,继续蹲下身子,去凿那早已不堪一击的船板。
金钱镖下去,船板蓦地裂开一个大洞。海水蜂拥而至,将她冲跌在地。
船头的步沧浪早已看得清晰,一个箭步抢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这时候,船舱早已与汪洋连成一片。
可是,船头也不是安全之地。
船身渐渐倾斜,他们的落脚之地只余一小片木板。
步沧浪皱着眉头看看四周,几只被海水冲散的木板在海浪中载沉载浮。
他瞄准一块较大的木板,一个蜻蜓点水,踏浪而过,然后轻巧地落在木板之上。
木板沉了一沉,显然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他想也没想,将颜紫绡留在木板之上,自己纵身跃入海水之中。
他一手抓住另一快较小的木板,一手激起一线海水直击颜紫绡的气海穴。
“扑”地一声,她的穴道应水而解,四溅的水花洒了她一头一脸。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再看步沧浪时,他的人已随着木板飘出去好几丈远。
她试着提高声音问道:“你怎么样啦?”
狂风之中隐隐传来他的回答:“这里离纵海帮已经不远了,你坐在木板上不要动,风浪一停,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纵海帮?怎么可能?他不是要带她去天鹰社吗?
颜紫绡凝神向四周看去。
不错!她记得,这里已经是纵海帮的范围了。
妹妹紫绢最喜欢在海啸的时候来这里取珍珠。
原来,原来,他是想送她回家。
而且,刚才他那一副不顾一切相救于她的样子也令她深深的震撼了。
脸上有细细的水珠缓缓滑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强振精神,控制着脚下的木板,顺着海浪的方向,笔直滑向步沧浪。
如果,就让他这样葬身海水之中,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即使要杀他,也不能趁人之危。
况且,她平生最不喜受人之恩,既然他救她一次,那么,她便也还他一次好了。
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脚下的木板象水筏子一样破浪而行。
不一会儿,她便追上了泡在水中的步沧浪。
风雨之中,他清俊的脸庞隐隐泛起一股暗青色的光芒,曾经犀利的眼眸如笼罩了一层薄纱,迷迷蒙蒙。
颜紫绡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的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步沧浪看见他,勉强笑了笑,那些青色的光芒尽皆敛去:“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虚弱,令紫绡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突然变得如此软弱,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你忘了,连你自己都曾称赞过我们颜家的轻功。”这是第一次,她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话。
“是啊,我还忘了你也会笑呢!”步沧浪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他的神情却依然闲适。
如果在往常,紫绡肯定以为这又是他的嘲讽,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他的内心其实并不象他外表所显示的那么冷漠无情。
就象在威远镖局,他定要于罗长风手里取得开天秘录,即使是多费一些手脚,他在所不惜。
再比如她自己,他宁可千里迢迢带她上路,也不肯杀之而后快。
也许是大家都误解了他,他只取他要的东西,其余一切的一切,他何曾看在眼里?人不犯他,他何曾犯人?
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与他做那些无谓的争执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需要的不是敌意,而是沟通与了解。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动?”颜紫绡低下头来,关切地凝视着步沧浪那张苍白得极不正常的脸。
“我没什么,你走吧!”步沧浪淡漠地摇一摇头。
经过这一番耽搁,他体内的蛊毒已然发作,如果不是凭着一股意念强自撑持,他怕是早就沉入海底,以饱鱼腹了。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一个人静静的自生自灭,他不愿意任何人看见他的狼狈。
强抑不住的毒素越来越猖獗,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啮一般,痛入骨髓。
他的身体颤栗着,却仍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那风,那雨,却依然不停不歇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既无法使出半分气力,也辨别不出任何方向。
在这种情况之下,想潜回天鹰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难道,天意如此,要他命丧茫茫沧海吗?
又一轮巨痛侵入骨髓,他顿时晕厥过去。
一个浪头席卷而至,将他的人与木板分隔开来,卷起他的躯体,汹涌而去。
紫绡大吃一惊,虽觉他的样子有些蹊跷,但也不及细想。她忙从怀里摸出软鞭,右手一抖,软鞭已牢牢地扣住步沧浪的腰。
再用力一带,他的身体高高扬起,然后“啪嗒”一声,落在木板之上。
与此同时,紫绡飞串入水中,稳住差点倾倒的木板。
她一手扶着木板,一手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划去,希望,能遇见纵海帮的船队,那么,他们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