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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与回归之间,有多少摆荡和挣扎,叫人心慌,叫人惶惑迷乱!
廿年岁月如流,无数个夜里激荡的心情,以为希望已死,旧情埋葬,然而生命的根源还在,牵连过往,牵连将来,漂流了这么久,终究回到面前来;终究还是要面对。
近乡;情怯。
她伸手轻推半掩的门。一室寂暗,圆静无人。阳光正烈,晒得院子里的她头微微发晕,扑鼻而来的满是熟悉不过的松香水、颜料气味,她开始轻轻发起抖来,心跳狂奔。
“请问”身后门外传来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秦雯猛回头,掉进一双深沉眼眸里。
唐瑞没精打采地停好车,在家门外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鸳。
“唐大哥,你好,我是来问问有没有千千的消息,她给我的电话时断时续,我想你们应该联络得上她。”
“我哥已经飞过去找她了,一有确定的消息,他会马上告诉我们,我再负责通知你。”他揉揉酸疼的眼皮;他已经把自己埋在办公室一天一夜,尝到筋疲力尽的滋味。这样也好,肉体疲累,头脑也就发生不了作用,也没有力气空自颠倒梦想。“你不用担心千千。”
小鸳放心地点点头。她好奇地打量唐瑞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扑呼一笑。“千千不需人担心,我看出问题的倒是你。”关于唐瑞对千千的心态、两兄弟与千千间的三角习题她自然是知情的。千千幸运,有两个好男人爱她,虽然千千独钟情唐诺,小鸳也甚为唐瑞感到惋惜;因为在小鸳眼中,唐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才。尽管一面之缘匆促又短暂,她相信这个“老”男孩子有着善良而热情的心肠,那种蓬勃热力,和她所见过的男生都不一样。“千千是个好女孩,不过感情最可贵的该是付出的过程,不是吗?”
心事一旦被人戳破,唐瑞反倒宽舒坦然。“话是这样说没错。”
小鸳一听他口气那样“无可奈何”又“认命”又是嫣然一笑,她笑的样子极为动人,像怡人春风,不禁勾着人随那笑纹起舞、荡漾!
唐诺竟然看得发呆。“别动!你肩膀有只蝴蝶!”
真的!小鸳的白色衣服上停了只黑橘色凤蝶。小鸳轻呼,不敢乱动,眼睛瞧着蝶儿,又瞅着他。
唐瑞心底荡过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不是花痴,然而小鸳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他说不上来。
春天真的是多采多姿、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的季节啊!
wgs车赛现场。露天看台上是黑压压的人潮,一波波欢声鼓掌喝采如潮水翻涌。随便一个小动作都足以引起如雷声浪!还未开赛,气氛就已经卷到狂热高峰,实在难以想像开了赛后会是怎样热烈激狂的景象!
当大会宣布鸣枪起跑,看室上的唐诺心脏贲张地几乎要进出胸膛!他的眼光随着银色光束般飞掠的三号“银狐’紧紧不放,紧随在“银狐”侧边忽而超前忽而落后的是去年wgs冠军得主十一号阿根廷的培利诺、七号深蓝色的“雷风”和一号日本资深选手尚本宽一;每个惊险的竞速、飞跃、闪避,每圈如闪电疾逝的冲刺翻掠,唐进感觉像是有一整个世纪那么久——他跟着那狂奔到极点的速度死了千遍,喘息着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进入最后一圈冲刺“雷风”和尚本宽一以毫发之差落居三、四名。“银狐”直咬着培利诺不放,两车火爆交锋“银狐”一度超前,又被赶上,最后一百公尺“银狐”腾飞疾越过十一号车,一路冲过终点线,全场观众像疯了一般,欢叫声如波浪涌动!就在盖过一切的欢声里,疾冲的“银狐”底盘爆出火花,车身整个侧翻倒在车道旁。
唐诺全身的血液顿时凝结,耳边轰地一响!
场中的安全教练和工作人员纷纷奔向“银狐”就在全场的欢呼化为惊叫而沉默下来时,只见一个熟悉不过的修长人影钻出翻倒的车体排开人群,一头被泻的长发令人惊叹!她倔强地不要人扶持,一个人独步迈出赛场,背脊挺直,一个傲气的影子。
掌声与喝采声重渐淹没了比赛场。
暮色中一个孤独的、孤傲的影子。
唐诺的眼光追随着、追随着。在复杂的感动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准回来!”海潮在地球的彼端对他谆谆训诲告诫:“千千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孩,我喜欢她!你没等到她点头,可不准你回来啊!”“她不肯见我,我已经在她住的旅馆等了三天”
“三天算什么!千千存心磨你的话,让你追上三年也不为过!想想看她爱上你几年,你的苦头现在才开始呢?别说三天,当初樊奇追我,连续三个月在我们家门口打地铺,你记不记得?”海潮笑了起来,无限温柔。“值得的,只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过去是我伤了她的心。”
“过去都过去了,未来可期,就算错过了六年,赢回她的心,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千千心里当然是有你的。只要有爱情,凡事都有希望,现在再苦,等到将来这些都是最美的回忆。”
“海潮,我没有问过你,杜威远的事件可曾让你遗憾过?千千的身分,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外?”
“遗憾?以前,或许吧!毕竟威远大哥对我来说,是此生最特别的一个人,然而那跟任何人都无关。现在我很珍惜樊奇带给我的一切。为什么要顾忌千千呢?她那么可爱,每个人喜欢她都来不及,如果你不懂得把握她,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海潮说千千还是与他有缘。
海潮说情缘自然一生相缠,不容轻易分离。
然而千千她到底怎么想?她的心又在哪里?唐诺想靠近,却怕她的心早已飞开太远、太远。
小鸳紧抓着话筒。“千千,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件事;前天我妈去找过我爸了!”
她不叫都达,叫爸爸?!千千面上蒙上笑意。“情况怎么样?他们和好如初、决定复合了吗?”
“我不知道;我妈什么都不说。她这两天都在发呆,连我叫她都听不见。我只有去找都我爸,可是他走了。”
千千吓了一跳!“走了?”
“他又离家去流浪了。他留给我和你一封信,他说他想离开一阵子,去把他曾经失落的东西找回来,等他觉得可以再重新面对这里的一切,他会回来,永远留下来。千千,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的确需要跟他自己好好谈个清楚吧!”
“千千,我爸还专留了一段话给你。他说,要抓住生命的美好啊!为它再苦都值得;最美丽的梦一生难求,是架空线上的火花,是雨后彩虹,那些灿烂的、发亮的东西在你心中照亮着,你知道它——”
千千沉默半晌。轻轻地:“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跟小青已经正式结束了。”小鸳说道。
“我想这样对你最好。”
“应该说我终于认清两个人缘尽了吧!不再是那种感觉。人生一定不断有磨炼的是不?小青回头这段时间,让我心情起了好大的波涛。不过总算清楚了,真好!千千,你还是快回来吧,我很想你,好多话要跟你谈个过瘾。”
“再说吧!我还没拿定主意。人的确很奇怪,以前我天天盼着独立的日子快点来临,如今我真正自由了,整个世界整个天空任我飞,我却开始彷徨着该往哪个方向飞。”
“朝你的梦去啊!”“梦?”
“我爸说的,那些灿烂的火花和彩虹都在你心中,你只需诚实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就知道了吗?”
千千打开房门,却在反身欲关门时发现夹在门上的那张素色纸笺、她取下,一股淡淡香味迎向她。那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
你曾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刻爱上我
在你不知道的时刻,我于是懂了你心中情
错失的历史无法重写
衷心盼望有一辈子的时间共话记忆
与心上人
不再当胆小鬼和大笨蛋,不会再伤你的心
愿在天涯的尽头等你
盼你,爱你。钟情一生。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不曾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当千千从即将降落的飞机窗口俯瞰底下的那片美丽的土地,她的心隐隐落了实,那是种扎实的归属感。她的心在起舞,小小声音欢唱——这就是家,她的家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机窗,照映她的脸,她满心欣然,多少次似曾相识的感觉重现,奔波来去之间的心情归零,如今只有喜悦在她心头回荡。
回荡、回荡回荡着一个人的名宇!
于是两个小时后,她开着一辆金色积架停在唐诺家门前等候。唐诺准时出现,怀里是胖嘟嘟的双双。千千惊喜地除下黑镜,激动地抱过双双。简直如亲人重逢呵!可怜的双双跟着她历经百劫,既被追杀、受调查,又遭谋害喂铁钉、出车锅,还被扔下孤零零的过活,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双双,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不会!”她快乐地偎着双双柔软的白毛,它轻轻磨蹲着她,像是撒娇。
重逢,世界完整如初!
这回千千担任驾驶,唐诺乖乖入座;车是好车,不过千千一上路果然是歪歪斜斜抖个不停,换档不顺,她仗着胆大,一路疾驰过市中心,标准的马路女英雄!
车子猛右闪,躲过一辆大货车,千千笑了。“怕不怕?”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唐诺看她一眼。
天不怕地不怕?!他都打算用一辈子等她,还怕随她到哪里去?当他在车赛里随她起起伏伏生死过几百回,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有她。
只要信得过她。
在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不断不断驶向前方;在他们之间,那么那么多事都已发生并过去,他只在乎、只要抓住现在的感觉。此刻即提满盈。
千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唐诺则紧紧握住了她的。
心意在无言中流转传递,在两颗心中分明。
车子离开市区往山郊驶去,眼前是蓊郁竹林,阳光筛过树梢,簌簌声中光点耀眼。
“帅哥,有件事你始终不肯告诉我,”千千的指尖在他掌心划着波纹。
“你脸上那道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追究?”
“好奇嘛!”
“那很重要吗?”
“不重要,”千千给他热烈的一吻。“只要你是你。”
唐诺温柔地拥住她。“我们现在去哪里?去山明水秀的胜地踏青吗?”
“去——”千千俏皮地睨他一眼。“结婚啊!”唐诺差点没从车上滚下去!“你要结婚?”
“笨蛋!当然是跟你啊!我知道山上有座小教堂,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春天新娘一世甜蜜蜜!否则你以为我大老远跑回来是做什么?!结婚不好吗?”
“当然好,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想结婚?”
“为什么?心情好!”她反倒觉得他很怪似的。“结婚还需要这么多理由的?”
不是,只是唐诺觉得糊里糊涂乱七八糟的。“但是我们连半个客人都没有通知!”
“以后补回来喽!”
“但是你也没有白纱礼服,你不是最爱漂亮?”
“阳光花朵和小鸟作陪嫁,就算裸体也没关系!”
“但是没有摄影师、没有证人、没有发函”
“见他的鬼去吧!”千千的手臂缠上他的颈子,打算用热吻来融化他的犹豫。
这招果然奏效!唐诺被她一记甜吻弄得喘不过气来,转而热烈进攻。分了心神忘了反对。
是啊!都去他的吧!只要千千,只要千千的爱。
“结婚设问题,我只怕你将来会后悔,没有盛大正式的礼堂、没有来自全世界的宾客和摄影记者”
“我就要今天!我已经满廿岁了,我等了好多年!”
“我只是帮你考虑要不要等你先考上大学再准备婚礼,毕竟你还年轻,趁着青春多玩玩,就算明年也不迟,我有耐性等!”
“不行!就是今天!就是十年!占卜试说我廿一岁大凶。流年不利;本姑娘今年要定你了,明年不出嫁!你想等一年尽管等吧!说不定不到半年我就跑了,你一辈子也等不到娶我回家!”
“我只是为你着想,你真的不后悔”
“要不要?!”她凶巴巴地。“一句话!”
唐诺当然给她百分之两百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