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这跟英格兰的市集完全不像。”奥朋评论道,眼睛一面瞄着一盘肉派,那热腾腾的香味弥漫在初秋的空气中。但战士精神令他再度把持住。“不过现在晚了,除非我们打算在修道院围墙边扎营,不然就得回头往玫瑰崖走了。你说呢,兰德?”
可是兰德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有一小队人刚骑着马抵达这里:七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人是裘琳。
他不自觉地握紧缰绳,训练有素的坐骑立即往后退着,差点踢翻一个布摊的桌子。
那个布商喊道:“嘿!”
“对不起。”兰德咕哝道。“艾斯古所带非。”他又补上一句韦尔斯语,希望自己没有说错。然后他没有多想就策马继续前行。他早知道可能会碰到陆迈铎或者陆欧文,所以才把杰柏留在玫瑰崖。如果打起仗来,万一他被杀死了,杰柏仍可以继续把玫瑰堡建好。但他完全拒绝让自己想象会在这里碰到裘琳。
并不是因为那有多重要。
他咬紧牙关。她跟着丈夫到市集来了。他突然对她心生气愤,于是把马往旁边一扯。他还没有向这对快乐的新婚夫妇致意呢!
“走。”他对奥朋下令道,然后就直直骑向依然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女人,以及她那个老得足以当她父亲的丈夫。
裘琳比丈夫先看到兰德。她本来没有理由要抬眼看什么,但她却看了,而一见到兰德就令她顿时心绪激动翻腾。她彷佛感觉到他在场一般,而在陆迈铎尚未注意到兰德的那短短片刻间,她的眼睛贪婪地看着他,想记住他那充满男性气概的身形,以及悠然骑在马上的英姿。等他走近之后,她又看到他脸上的憔悴神色,以及嘴角新增的线条。在太阳曝晒之下辛苦的工作,使他变成了褐色。她听说玫瑰堡的城墙越筑越高,他的手下日夜赶工,常常还点着火把地工作,而他比手下工作得更辛苦、时间更久。
她也听说他找了一些女人去为他的手下服务——无疑也包括他自己在内。她倒并不在乎这个,但她仍然难捺胸口的不平之气。他难道没有羞耻之心了吗?
由他那坚强的外表看来,他是没有的。
陆迈铎以一种挑战的姿态骑到她前面,她叔叔也骑上前来。然后兰德与奥朋勒住马。
一股新的沉默立即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就连正在叫喊的摔角表演者也静止下来,只有咯咯叫的母鸡打破这不自然的寂静。
奈丝将马骑到裘琳的旁边,然后向她伸出手。奈丝是想安慰裘琳,但事实上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裘琳瞪着兰德,渴望看清楚他外表的每一处细节。她原以为早已经将他排出脑海,现在才知道失败了,看见他就表示想要他。只不过他绝对不会像她这样渴望见到对方。
他已经转头去看陆迈铎。
“恭喜你结婚大喜。”兰德用值得称赞的韦尔斯语说道。
陆迈铎冷冷地盯着他。“我们见过吗?”
克莱凑向前说:“他就是那个英格兰人费兰德。这位是陆迈释,我侄女的丈夫。”
裘琳闭紧嘴巴,痛苦地让自己不发出声音。陆迈铎不会容许她插嘴的。这是男人的事,不是女人的,但感觉起来很像是她的事。她的一生都被此刻骑在前面的三个男人操控着。
陆迈铎在马鞍上?囟?幌挛恢茫?戆胺3龈轮u纳?簟?淖旖锹冻鲆凰拷苹?男σ狻?br />
“我接受你的祝贺。但你大概不知道我还有更值得祝贺的事情。”
裘琳猛吸一口气。不要!他不可能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吧!他不可能那么傻!
陆迈铎彷佛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瞄她一眼,眼中警告意味明显。奈丝婶的手抓紧了她,彷佛提醒她别激怒丈夫。她当然是对的;随裘琳怎么说都不会改变陆迈铎的计划。
裘琳虽然心如刀割,却仍然做出一副好妻子的样子,移开目光,听着陆迈铎如何自我炫耀。
“我的妻子给我怀了一个儿子。”
兰德没有回应。裘琳再也忍不住了,抬起眼睛看他。“我妻子给我怀了一个儿子。”陆迈铎又说一遍,然后说:“笨英格兰人,他听不懂我的话。”
但他听懂了。兰德毫无表情地瞪着陆迈铎。他明白这个人的话,裘琳怀孕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有如遭到强烈失落感猛击的反应。裘琳怀了这个老头子的孩子?
或者是他的孩子?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裘琳,只见她那修长的身形跨坐在马鞍上。她怎么可能怀孕了呢?
她那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除非是刚刚才知道。他们上次共枕是四个月以前的事了,如果那是他的孩子,她的体态应该更明显才是。
他的目光往上移到她不显露表情的脸上,然后他的失落感变成了苦涩。他断然将目光移回至陆迈铎的脸上,用韦尔斯语说道:﹁希望你我的子嗣都能够和平相处。﹂然后他点点头,就掉转马身骑开了。
裘琳目送着他离去。她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出卖自己感情的动作。但在无人能探知的内心,她却在哭泣。他知道孩子可能是她的,却一点也不在乎。
陆迈铎得意地笑着,连克莱和奈丝也都不知道他刚才宣布的消息。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奈丝伸出手拥抱裘琳,克莱则握住陆迈铎的手。
裘琳也笑着。她回答奈丝关切的问题,对她给予的忠告也点头接受。但她的内心却在哭泣。丈夫选购的东西她都表示赞同,也提出建议要买多少香料、布疋和家用品。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她在哭泣着。
一直等到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了,她才让自己解放,摆脱白天举止正常的自我控制,让情绪奔流出来。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让自己的哀痛被泪水淹没。她两眼干涩地躺在床上,怀疑着自己要如何忍受未来的几个月,更不用说要如何忍受未来空虚却又压力沉重的几年了。
裘琳的孩子在一个暴风雨夜诞生,是一个头发稀疏的黑眼睛小女娃。她是九个足月生的,但仍然相当瘦小。裘琳帮助接生过其它小孩,知道这不是好现象。但是这孩子五官健全,是一个纯洁漂亮的小婴儿。裘琳第一眼就爱上了她。
在生产前的整个冬天,裘琳都因害喜而躺在床上不能动。欧文在家令她更不好受,艾莎备受粗暴凌辱的样子也使她更加难过。再加上梅丽鬼祟的监视,以及陆迈铎一直吹嘘个不停。他有时候似乎相信这孩子是他亲身的,而他一星期来与她同床两次对她则变成一种折磨。
那多半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对她试了三次行房,而三次他都不举。
上次她在终于结束时,大概松懈的表现太过明显,他竟动手打她,使她跌到了床下。
她脸上的瘀伤过了一个星期才消。不过之后,他就没再试过了。
对于她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婴,他几乎是颇感宽慰的样子。孩子是谁的种似乎不如是否男孩那么重要。从生产之后,他对裘琳与孩子好像都失去了兴趣。她给孩子取名为漪瑟。
艾莎在秋天的时候也怀孕了,却在还未确定时就流掉了。她没有告诉欧文,可是他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将她痛打了一顿。
一定是梅丽告诉他的,梅丽似乎一天到晚都在偷偷摸摸地监视人。先前裘琳本来要嫁给欧文的时候,梅丽就一副很热心地想陪伴她的样子。后来裘琳嫁给陆迈铎时就完全不同了,梅丽无论何时都拒绝与她友善,裘琳在挫恼之余也曾试图了解其中缘故。梅丽为陆迈铎料理家务多年,如今先是被裘琳取代,接着又来了艾莎。有一次陆迈铎喝醉时曾说她是丑陋的老表妹,裘琳看见她脸上露出深受打击的样子。然而她却斥责裘琳,要裘琳不必多管闲事。裘琳一直深为自己的哀伤所苦,也就无心去追究梅丽封闭自己的原因。
如今裘琳至少有了漪瑟,她拚命祈祷这个娇弱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有许多这样的孩子都活不下去。裘琳望着这个里得暖暖地、放在壁炉边的小女儿,她是不是还在呼吸呢?
“漪瑟?”她担心地摸摸孩子的脸颊,看见孩子嘴巴反射性地吸吮起来,她才松了一口气。裘琳的乳房由于胀奶而痒起来,但孩子需要睡眠。等她饿的时候自然会醒,而裘琳也必须去拿一点干净水回来。
这时候是中午。陆迈铎在大厅的椅子上打鼾,欧文与艾莎不见踪影,梅丽坐在唯一的窗户旁边替陆迈铎缝补长袜。按理应该是由裘琳替丈夫料理衣物,但她非常清楚不必跟梅丽争,而且其实她也不想做。陆迈铎是一个残暴自大的土霸,比欧文好不了多少。如果梅丽喜欢照顾他,就随她去吧!
裘琳去拿桶子装水时,这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她把水桶抬到楼上时,心里不禁愧疚起来。她应该对梅丽再用点心试试。梅丽的年纪大了,又没有女儿可以照顾自己。
裘琳把水桶放在门外的地板上,揉着发痛的背部。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一时她听见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所有的疲倦感立刻消失了。谁在里面?她冲进房间,赫然发现瑞斯正俯身趴在漪瑟的摇篮上。
“你在做什么?”
那孩子惊跳起来,肮脏的脸上带着愧疚之色,却摆出一副防卫的架势。他望向门口,但裘琳挡住了出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要干么?”
他皱起眉头,十足是他那老子生气时的缩小翻版。“我在看她,如此而已。”
尽管裘琳担心可能是欧文派瑞斯来伤害漪瑟,但她仍然按捺住惊慌,小心地走向摇篮。
“她在睡觉,现在不大适合看她。”她摸摸婴儿的脸颊,睡眠中的婴儿又吸吮一下嘴巴。漪瑟没有受到伤害。他是否有那个意思呢?
她抬头看瑞斯。他已朝门口移近了一点,但并没有离开。他那近乎黑色的眼睛看看漪瑟,又看看她。“她真小。”
“她会长大的。”
“梅丽说她很可能死掉。”
“梅丽错了,她错了。”襄琳重复说着。她伸手去抱漪瑟,不管婴儿是不是在睡觉,她都需要把女儿抱近一点,要保护女儿,不让女儿受到这个恶劣环境的伤害。
小男孩看着她把婴儿抱在怀里。“女孩子不能继承什么。”
“她不会威胁你的继承权,对你父亲也不会有威胁。你没有理由害怕她。”
“害怕一个小婴儿?我才不会呢!”他说道,可是仍然没有离开。
裘琳打量着他。以年纪而言他算是高的了,不过却很瘦,而且一直都是脏兮兮的。她一时冲动地说:“如果你把自己洗干净,我就让你抱抱她。”
他口气很冲地说:“我才不想抱她。”
裘琳耸耸肩。她低头看着漪瑟甜蜜的小脸,然后微笑起来。“我喜欢抱她。她这么柔弱、这么好。她使我也想要变好,想变得比我平常更好。”
她再瞄一眼瑞斯,只见他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她想着,真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孤独又无人理会。而她来这里几个月了,也一直都忽略了他。她对他笑着说:“对她感到好奇是很自然的事。毕竟,她就像你的小妹妹一样。”
“她不是我妹妹,你也不是我母亲。”
“不错,可是等她会走路以后,就会一天到晚跟着你跑。走近一点,瑞斯,来看看她的手指有多小、看她的指甲有多小。”她用微笑鼓励他。“来,她也会想认识你的。”
他在她的房间里逗留了很久,一直到陆迈铎大声说话的声音传来,才提醒了他身在何处。但这期间他已经洗干净了手和脸,抱过一次熟睡中的漪瑟,后来又在喂奶后抱过一次。漪瑟大声打了一个隔的时候,他还真的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粗鲁的小家伙,不是吗?”他笑着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小孩。
裘琳也笑了。“我们以后会教她礼仪的。”
可是后来他走了以后,裘琳爬上床,漪瑟躺在她旁边,她却无法入眠。瑞斯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只有八岁。他是欧文的儿子,而且跟他父亲一样性情恶劣又好攻击。但他也是一个孩子,孤单地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她应该试着跟他做朋友,应该尝试感化他。
就算没有其它作用,至少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可能让他成为漪瑟的盟友与保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