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仅一瞥,但那双烁眸足令他留下深刻印象。
(被盯上了么?)起身伸个懒腰,毛手毛脚登岸,摇头晃脑踅进一条窄巷,蓦地无声拔起,如幽影般翻过屋脊藏身。
果然那水手随后窜入,一眺巷底不见人,加紧脚步拐入转角,顿时不见。羽羊神斜斜掠下,切过转角,哪有什么水手苦力?见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趿着木屐,手捏花巾盖头,迎面款摆而来,依稀见得挺准尖颔,手脸肌肤白皙,相貌甚美。
这种游女惯常出没于码头,由一名闲汉带着三五女子,在仓巷里随意行走,招徕血气方刚、领薪揣饷的年轻人。
遇人搭讪,游女于嘻笑挑逗间把人引至暗巷,闲汉现身议价,收取皮肉钱,才让游女带往僻静处完事。
这些闲汉、游女背后都有行会势力,不怕人闹事,行于暗夜一如白日。听闻此地有夜船泊岸,来试试运气也是自然。要说这游女有甚不对劲。
就是太标致了些,以其肌白如雪,卖进妓院能挣更多钱,除非貌似无盐,何至沦落码头暗巷?两人俱未停步,交错之际,羽羊神忽然一笑。
“光霞,许久不见,你易容本领越发高明啦。”“须瞒大人不过。”游女迸出银铃般的笑声,顶着花巾转身。
忽成了白袂飘飘、面如冠玉的佳公子,如变戏法。嗓音虽仍是一般的高亢,不知怎的,却予人“女声变为男声”的错觉,比“变脸”的戏曲手法还神奇。
“我猜,是气味露的馅罢?”羽羊神笑道:“这身未掺杂廉价香粉的臭汗味,可做不得游女。
你的变装实已无可挑剔,坏就坏在挑战了一个不可能克服的顺序,注定无法成功。同水往低处流一样,世间有些事无从改变,莫把工夫花在无用处。”
“谨遵大人教诲。”被称为“光霞”的俊美公子长揖到地,毕恭毕敬摆手。“家师恭候已久,请大人随我来。”走在前头引路。
他行走的模样是不折不扣的男子,偶然浮出腰后袍襴的臀股曲线,却有女子的浑圆紧致,难辨雄雌。羽羊神知他说“她”
亦无不可有意为之,个中所蕴无意深究,总之不会是好事。毒树所生必是毒果,探究成因有什么意义?
九光霞想要的话,绝对是扮什么像什么,毕竟他可是继承了“形蜕影寒”朱圹七所传还能活下来的、天命所归的唯一一人。
“赤土九逆修”并非铁板一块,吕圻三握有十之六七,令其抛弃血甲门的残酷传承,集中力量突破局限,但也有不买他的帐、我行我素的散修。
“形蜕影寒”朱圹七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这个反复无常的妖妇拥有骇人的易容奇术,渴望得到土字一脉的重宝燃灯续明三七经和素蜺针,一窥“金针易形”之境
毋须倚赖面粉、油彩、人皮面具等外材,透过素蜺针刺穴,便能在一定时间内改变面部肌肉甚至骨骼的走向,任意调整眼、耳、鼻、口形状,完美地变成另一张脸。
圻州莫氏衰颓后,被吕圻三当成禁脔,将继承宝典神针的莫执一纳入保护,自不容朱圹七染指。独来独往的妖妇几度出手,均吃了闷亏,居然被羽羊神说动,联手对付吕圻三。
其实羽羊神只是想借此邀功,突显自己兵不血刃,替组织摆平一桩麻烦,并劝吕圻三对朱圹七痛下杀手,以免夜长梦多。
实事求是的吕圻三既看不起这种诡诈伎俩,亦不愿向赤土九逆修的同志下手,两人不欢而散,埋下了尔后羽羊神染指莫执一的前因。后羽羊神假“那人”
之手消灭土字一脉,以燃灯续明三七经拉拢朱圹七,并让她收九光霞为徒,传授易容术。
当然,一切算计也只能到这里,能否艺成满师、逃过那妖妇的毒手,全看九光霞的造化。从结果看,九光霞完成了任务:羽羊神和他师傅赶至现场时,医庐里到处都是血,九光霞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手里攒了柄利刃。
朱圹七一丝不挂地蜷倒于血泊中,蜂腰巨乳一览无遗,两腿间留下凄厉的创口,阴户却毫发无伤。软虫般的阳物掉落在尸体畔,断口与朱圹七的伤痕相吻合,原来她竟是雌雄同体。
其欲得三七经,是想真正成为男人或女人,而非徘徊其间,无所依归罢?羽羊神将燃灯续明三七经交还莫执一,两人分道扬镖,九光霞的卧底之路却未结束,只是从“形蜕影寒”的座下改换到越浦风火连环坞,不知不觉间也过了这么些年。
小巷两旁的民居俱已清空,零零落落点着烛火,与城中无数角落一样,丝毫看不出异状。九光霞停在一扇门板之前,轻扣两声,低声道:“师尊,是我。”屋内叩叩两声,却是杯底放落桌顶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