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殊色被送走后不久,莫婷便离开了圻州。莫婷没有同母亲争吵,吵也没有用,她一向不做无用之事。有些事即使一无所得,失败的经验也能成为给养,如钻研技艺。有些事则连一试的价值也无,譬如意气。
当下或以为得到抒发,事过境迁后也只余满满的空虚而已,毫无益处,她花一年找到龙庭山,透过鱼休同昔日的人脉斡旋。
终于与弟弟在山下短暂会面,此后便一直保持联系。姐弟俩有一套繁复的交换密信之法,每当莫婷欲迁往他处,便重新与弟弟约定新的投信点。
她始终相信他能保守秘密,不致泄漏给母亲知晓,虽然莫殊色爱极了那个女人,把她当成亲生母亲般孺慕,不惜为她潜入龙庭山卧底,那厢肯定比圻州难当百倍。
他却从未喊一声苦,但他对我也是一样的,莫婷心想。因为我们是家人,更何况,这回率先找上她的,居然是母亲。她甚至还未告知莫殊色新的传信地点。
“你这儿挺不错的嘛,啧啧。发财啦?你个小妮子。”那日采药回来,莫执一便坐在她调配药方、进行研究的后厢底间里,指尖转着她的札记簿子,语气神情还是一贯的轻佻浮薄,就算下一霎眼便放火将此间烧作一片白地,似乎也不奇怪。
莫婷从头顶寒到脚心,却不敢泄露分毫小时候,母亲为试她到底会不会流泪所做的事,她迄今没忘,一次次在梦里重历。
然后浸着冷汗惊醒,她向来是把札记收好才出门。母亲看过内容了么?还是如乌鸦田鼠般,习惯东挖挖、西撬撬,见到什么便随手翻出来?无论如何,装作毫不在意才能过关。
“我们说好的,诊间、药室,和我的睡房你不能进。”女郎放落箩筐,将编笠覆于筐上,揾去额颈香汗,淡道:“去前堂,我给你沏茶。待我换身衣裳,弄两碟小菜。一会儿开饭。”
不看美妇,转身便走。“睡房怎不能去,莫非有男人?”莫执一的嗓音搅着幽甜香风袭至颈背,益发笑意轻薄:“咱娘儿俩好久没一块洗澡了,要不娘亲陪你冲冲凉,顺便瞧瞧你奶脯发育得怎么样,能奶孩子不?”咯咯笑得可开心了,恁哪家登徒子都比不上。
“我们从没一起洗过澡。算上你弄死的,我有五个奶娘,是她们帮我洗的,可也只洗到四岁。”
莫婷放落黑缎也似的及腰浓发“砰”的一声甩上内院的门,差点夹了莫执一伸得老长的鼻尖。“你倒是提醒了我:浴房也不许进,当我在里头的时候。”
“浴房也藏男人?”莫执一忍笑扬声。“男人也不许进。”莫婷靠着门板上。直到母亲的跫音迤逦着踅往前堂,才敢松开紧握左乳的小手,放任心子撞击胸腔,倚门支撑身体,细细咻喘,她是有害的,莫婷告诉自己,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就像鹤顶红、青竹丝它们不是刻意滋生毒素,存了伤害外界的心思,然而就是会杀死人。无论再怎么天真无辜,毒物就是毒物。
但母亲似乎真不是为了寻衅而来。“你手艺实在了得,这不能说像我。”餐桌上,莫执一挟着满箸油润润的豆酱箭笋眯眼赞叹,又仿佛很有些感慨。
“我烧的菜比配的毒厉害,毒都有解,可菜没有。能嫁了啊,丫头。”莫婷不确定自己的厨艺是不是真那么好,她从小吃得清淡,只是尝过的味道便不会忘,要复现似乎也不难。
烧菜的思路同拟配药方差不多,也讲君臣佐使、五味调和,想清楚了再动手,自然是利索明快。为合母亲的胃口才特地加了豆酱与酱清同烧,要是她自己吃,些许油盐即可。
“丫头,有个活我想找你一起干。”莫执一吃饱喝足,趿着木屐伸直美腿,慵懒抿唇。“我只能说,你来肯定不会后悔。不来,你连该后悔什么都不知道。”“报酬是什么?”
“你要的秘笈清单上,除开梵宇佛图以外最难找的那部摘魂手。”美妇将瓦杯里的清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夸张地发出“呀”的长音,仰天打了个饱嗝,眯眼笑得梨涡浮起,餍足如猫,随手扔给女儿一本破烂陈册,活像拿来抹过嘴似。虽说是人比海棠艳。
但那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的德性,怕连孟浪登徒也能吓掉裤子。“利息先拿着,里头是儒门三槐世家某位不知名高手的练功札记,烂成那样,没两百也有一百年啦,比摘魂手抄本还要老得多。
你要能帮到底,为娘再加码追注,给你添点花红。”从怀襟之中捏出另一本对折薄册的封皮页角。考虑到她不爱穿肚兜亵衣,敢情册子是塞在乳沟里。
“这一本,是修习摘魂手走火入魔的治疗记录,为娘从老宅仓库里扒将出来,人名不是涂掉便是撕掉了,我还以为是叠破烂厕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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