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
“是啊!天晴了!”
王伯当叹了口气,和高月一样透过大开的木门望向小院,小雨已经不再下了,院内的树木枝叶上仍然挂着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缓缓从叶尖上滑落,滴落在湿润的泥地上。
小院的院墙上方,那片青色的天空,映着另一方向射来的阳光,呈现一种极其漂亮的暖色,一道七色的彩虹挂在院墙上方,绚丽而迷幻。
“天晴了,说不定,城外的夏军已经开始准备攻城了!”
王伯当收回凝望彩虹的视线,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茶香混合着屋内的檀香,扑鼻而来。
“夏军午时方到,现在还在修建营垒,今日,恐怕不会攻城了,明天吧?应该是在明日攻城,敌军远道而来,要想攻城,多少也要做一些准备功夫!”
高月神情漠然,不悲不喜,显得格外镇定,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
“大人,心中可否已有计较?”
“计较?”
王伯当苦笑了一声,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下,并没有饮用茶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说道。
“自从密公兵败身亡以后,我和一干兄弟就一直在夹缝中求存,无非是想要活下去,要说我王伯当有什么计较,那就是能够保住我和手底下这几千儿郎的性命,如有可能,最好能搏一个美好的前程!”
王伯当缓缓将手放下,双方平摊,落在面前的几案上,他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的手指尖。
“重振瓦岗,和兄弟们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不过,不过只是虚妄而已!李唐,东都王世充,河北高畅。这些势力,对我小小的王伯当来说。都是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啊!为今之计,只能选择一个前景光明,最有可能夺得天下地英雄人物投靠了,希望能替众兄弟谋取一场大富贵!”
高月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瞄了王世充一眼,然后说道。
“如今,河北夏军已然兵临城下,在荥阳,郑军和夏军也在对垒交锋。大人,有没有想过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王伯当沉吟片刻,抬起头,望着高月,轻声问道。
“贤弟,面对如今这个局势,可有计较?若心中已有主意。但说无妨!”
高月站起身,向王伯当拱了拱手。平视着他,朗声说道。
“大人,如今天下群雄并起,然而,实力雄厚。地盘广大。真正有机会,有能力夺取天下的势力不过区区三家。大人如今正为之效力的郑国,雄踞关中,正和定杨军在河东交战的李唐,以及现在正准备围攻河阳地河北高畅,其余诸子,不是跳梁小丑,就是只能偏安一隅的凡夫俗子,皆可无视!”
王伯当点了点头,目视着高月,任其慷慨陈词。
高月来回走动两步,清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
“关中李唐,世家出身,深得关陇门阀支持,再加上关中天险,它就如战国时期地强秦,坐看关东诸强交战,自己则蓄势待发,寻得机会就出关作战,原本夺取天下的可能最大,只是,由于定杨天子刘武周率军占据了李家的起家根基晋阳,其麾下勇将宋金刚又兵临河东,与李家二郎对峙,一时间,李家无暇东顾,李家若想争雄天下,就必须先击败定杨军,不然,只能坐失良机,待郑国和夏国分出胜败之后,李家要想夺取天下,无疑困难重重!”
高月深吸了一口长气,挥动着手臂加强了自己的语气。
“更何况,密公死在唐军之手,大人,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李家效力,而且,就算没有这段仇恨,投靠李家也不是什么好的路子,李家必定是世家出身,表面上,虽然广纳良才,不计较出身,实际上,在李唐的朝堂上,占据高位的仍然是那些关陇门阀的世家子弟,像将军这样出身的关东子弟,并不能受到重用,虽然,秦叔宝,程知节投靠了秦王李世民,得到了秦王的重用,然而,秦王毕竟是秦王,而非太子,日后,登上皇位地始终是太子建成,而现在围绕在太子建成身边的皆是关陇门阀的世家子弟,李世民如今声名显赫,一时间,威望甚至在太子建成之上,李建成恐怕不会听之任之,就算李建成顾念兄弟之情,围绕在他身旁的那些势力集团也不会允许李世民坐大,李世民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因为支持他的关中门阀不多,故而,他这才对投靠他的关东英豪分外看重,其中,除了有自保地意思之外,说不定也还有着别样心思啊!”说到这里,高月面对庭院,长叹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王伯当,继续说道。
“大人若是降唐,日后难免会卷入李家的内斗之中,一旦失败,身家性命绝不得保,就算成功,也会受到关陇门阀地忌恨,毕竟,关陇门阀是李家执政的根基,就算李世民上位,也不可能将其全部铲除,那时,大人只要稍微行差踏错,后果可想而知!”
“好!”王伯当拍了拍手,叫了声好。
“贤弟不愧是饱读诗书,胸中自有丘壑的高人,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既然李唐不可投,贤弟,就为我分析分析王世充和高畅,在即将开始的中原大战中,这两人孰优孰劣,谁会夺得最后的胜利!”
高月笑了笑,抿了抿嘴唇。
“既然,我们现在正为郑帝效命,那就先说说王世充其人!”
“贤弟请讲,愚兄洗耳恭听!”
“王世充地皇位乃是篡位而来,表面上和李唐得位地途径一样,其实这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首先。李唐在篡夺隋杨地皇位前,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大权,只是,最后撕掉了那块遮羞布而已!王世充夺位。无疑要困难许多,的确。他手握军权,其他人不敢不从,只是,东都洛阳的旧隋力量极其强大,有许多人其实是对王世充的篡位心怀怨恨地,这也是王世充登上皇位之后,不时有人阴谋反叛他的原因!”
高月举起手来,将耳前的发丝撩到了耳后,继续说道。
“因为反对的人多了,对手底下地那些人。王世充也就极其不放心,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的亲人才是对他完全忠诚地,所以,当上皇帝之后,他大肆分封自己的家人为王,儿子。兄弟,甚至侄子都有王位。然后,将王氏族人安插在朝堂和军队之中,掌握重权,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文武众臣,得到的封赏则远远不如他的那些家人。这样的举动。无疑更是让手下人离心背德,于是乎。他的手下叛逃成风,秦叔宝,程知节这样的勇将也离他而去,和这个不无关系!”
王伯当笑了笑。
“贤弟所言甚是,我记得,那时,有从东都来的原瓦岗兄弟,他对我说,程知节曾经说王世充是个老巫婆,呵呵!”
高月同样笑了笑。
“为了防止手下人背叛,每当领兵出战,他就将手底下那些大将的家眷作为人质软禁在宫城之内,东都缺粮,几万人困在攻城内,难免接济不利,基本上每天都要死人,在这样地情况下,前线的将官们又怎能安心作战呢?照我看来,王世充败亡之日不远矣!”
王伯当轻笑一声,目光低垂,盯着他面前的茶盏。
“依贤弟的意思,值得投靠的唯有河北高畅了?”
高月点了点头,他瞄了王伯当一眼,然后说道。
“河北高畅虽然出身世家,其祖父高颖也是名扬天下的名臣,然而,他起事则是从草莽而起,其势力的根基完全来自窦建德,之后,他所有地地盘都是自己一手一脚打回来的,在他那里,才真正做到了不拘一格收人才,只要是有能力地人,不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工匠奴仆,甚至是草寇盗匪,他都会收揽在帐下,在夏国的朝堂上,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的升迁基础是一样的,因此,大人若是能将河阳拱手送给河北,必定能受到重用!夏军若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得河阳,在顺势渡河,进逼金墉,偃师,围困洛阳,荥阳的王世充必败无疑,立下如此大功地将军敌人你,前程远大啊!公侯之位,可期矣!”
“哈哈哈!”
王伯当高声笑了起来,长身而起。
高月脸上地笑容缓缓消散,从王伯当的笑声中,他听不到欣喜之意,反之,在王伯当地笑声中,他听到了某些激越。
“好个高月,好个万户侯!果然不出我所料!”
高月深吸了一口气,平视王伯当,沉声说道。
“大人何出此言?”
“沧浪!”
王伯当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白光一闪,刀锋直指高月,刀尖停在了高月的下颌前方三寸的地方,高月完全能够感受到刀锋的寒意,不过,他并未后退一步,脸上的惊惶也是一闪即逝,很快恢复平静。
“高月,早就猜想你有古怪,看来,不出我所料,你真是河北的奸细!”
高月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还在强作镇定,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大人所料不差,我的确是在为夏王效力!”
不理会横在面前的利刃,高月往北面拱了拱手,然后说道。
“不过,我虽然是夏王的臣子,却也没有做对不起大人你的事情,要说我有什么图谋,也是不希望大人你走入歧途,日后后悔而已!”“哼!”王伯当面露厉色。
“还在措辞狡辩,对于骗子说的话,我王伯当不会再轻易相信了!”
“大人若是不信,只需一刀将某杀了便是,但是,刚才那一番话的确是为大人你作想啊!大人若是随我一起为夏王效力。就像以往那般,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就算是万户侯,也指日可待啊!”王伯当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高月,他高声喊道。
“来人!”
不一会。屋檐下的木板走廊上响起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铁甲的甲片相撞时发出的叮当声。
天边地那道彩虹已然消散,阳光铺散在空中,天色极其亮丽。
酉时末(北京时间19点)。
太阳已经落在西边的山头后面了,晚霞在西天蔓延,将西边的天际渲染得极其的绚烂,周遭地云朵就像被火烧过的一样。
河阳副将罗晓地心也如同这漫天的火烧云一般火烧火燎的,敌军压境,兵临城下。河阳城内只有五千人,且分属两位将领统率,在这般情况下,要想守住河阳,哪里是一个难字可以形容的。
由于家人亲眷都留在了东都,对罗晓来说,不可能投降夏军。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家人还要严重,像刘邦那种枭雄的所作所为。他无法做到,因此,对他来说,唯有死战而已,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只是。河阳守将并不是他,对手底下的两千虎贲。他具有完全的掌控力,然而,对王伯当的那三千悍卒,他就无法掌握了,对王伯当这人,他也无法放心,在目前这般困难的局势下,很难担保那家伙不会有着别样地心思,毕竟,王伯当的族人和亲眷都在河阳,他也不是皇上的嫡系人马,根本就没有为皇上杀身成仁的义务。
第一时间,罗晓已经派遣使者通过盟津渡口的浮桥往洛阳急报,不过,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多做一些事情,不能坐以待毙。
在他看来,如何王伯当能够齐心协力和自己共同守城,夏军要想攻下河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前些日子,为了击退唐军的进攻,河阳地城墙得到了加固,护城河也宽了许多,城头上也有不少守城器械,大型弩车,石炮都不欠缺,城内的粮草也还充足,最重要地是,虽然,皇上率领大军进驻荥阳,抽调了东都的兵力,也将驻扎在黄河南岸军营中的部队抽调开了,然而,只要东都方向得到消息,有着太子王玄应坐镇,两三万人的兵力还是能够抽调出来的,只要自己和王伯当坚守几日,援军就可以通过黄河浮桥源源不断地从进入河阳,完全能击退夏军地进攻。
只是,战局若是能像这样发展,就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王伯当不会心生二意,他和他手底下地人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会是这样吗?
王伯当真地能为大郑效力,对皇上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吗?
罗晓很难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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