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的微妙矛盾,活脱脱就是矾儿。
易容术耿照虽无研究,料想是往脸上化装改扮,应与女子红妆相类,只是一个画“美”一个画“像”道理是差不多的。以图对景,纵使是巧笔大匠,也难免会留有破绽。像雷亭晚这样的易容之术,简直是骇人听闻。
廊下檐影之内,矾儿抓耳挠腮,一副欣喜难禁的猴急模样,好不容易等到灯笼的光点消失不见,才奔进另一侧厢房,出来时手里捏了枚油纸小包和一串钥匙,系上雷亭晚给他的腰带,忙不迭跑出院门。
雷亭晚离开风火连环坞,正方便耿照四下搜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确定院中无人,才偕弦子跃下。这厢院并不算大,唯一锁着的就是方才雷亭晚出来的那间。弦子取出针钩撬了几下“喀啦!”房门应声开启,点亮烛台,两人不由得一怔。房间四面都是架子,架分数层,每层高约一尺,密密麻麻摆满了人头。
耿照本以为这厮有杀人留头的恶癖,迎面忽见一只眉骨压眼、唇抿宽阔的头颅,端详片刻才醒觉:“这是雷奋开!”雷奋开当然没死。
头颅必是制作精巧的仿物,此头如此,满屋皆然。难怪屋中并无血腥尸臭,也没有防腐香料的浓烈呛鼻,雷亭晚身上的“乱蹄香”芬芳兀自飘在空中,无窗的房内甚是通风,显有其他管道设置。
那头颅的色泽便似真人肌肤,却不如雷奋开本人黝黑油亮,耿照凑近一瞧,才发现“雷奋开”的脸上分成了几块,由额头到鼻梁的“丁”字形作一块,两边颧骨各一块,下巴、唇上又各式一块,还有其他更细的分割,不一而足。
他伸手抚摸,左颊那块脸皮应指脱落,质地绵软略带韧性,摸久了会微微渗出体温,便似真正的人皮一般。
这块脸皮颇厚,耿照想起大太保雷奋开的确是颧骨突出,长相充满野性。福至心灵,将额头至鼻梁的“丁”字脸皮也揭下,果然眉骨附近垫得特别饱满,鼻翼两侧却薄如纸张。--这是所谓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乃易容术的至高境界,假扮他人便如换脸,自是无比肖似。江湖人听得“面具”二字,以为是整张的糊纸脸谱,一戴上便能化身他人,殊不知真正的人皮面具乃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垫子,顺着颅骨垫高补低,再佐以脂粉油彩、浑成一体,才能改变原本相貌,又不影响说话表情。老胡曾说过“骨相”是仵工鉴别尸首的要术,工夫深、经验够的老人,能将剔净的白骨髑髅包上黏土,按皮肉生长之理塑回原型,重现死者生前的面貌。
雷亭晚的人皮易容术与骨相近似,每一具伪首皆无须发眉毛,看来应是另再黏上的。与雷奋开同置一架的另一颗头颅,耿照端详半天,才认出是没有眉毛胡须的雷腾冲。
他白日里与真正的雷腾冲照过面,这颗假头没有毛发胡须,仍觉像极,可见制作精巧。耿照灵机一动:“这么说来,贴附着这些小块皮子的底座,便是雷亭晚的真面目了?”
揭下雷腾冲、雷奋开两颗假头上的人皮面具,顿感失望。底座粗具颅形,约略看得出是张人脸,相貌自是难以辨认。
两副底座倒是一个模子刻就,这房间里上百具的面具底座恐怕都是一样的,进一步印证了耿照的猜测:人皮面具是量身订做,雷亭晚能用的面具,贴到他人脸上就不对劲了,毕竟骨相、比例都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架上原本只有一具底座是空的,放在最靠桌边的位置,应是矾儿的面孔。弦子下颔微抬,示向桌上一团油灰似的物事。
“你看。”那是在空着的颅形底座抹上掺油的灰泥,细细雕塑,一如仵工复原白骨。但这具粗略成形、完成还不到三成的泥塑,却有着极为灵动的神韵,以致一眼便能看出捏的是谁。那是耿照的面部雕塑。因距完成还有老大一段,止有概略的眉目唇抿,实在无法说“如照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