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关掉电脑,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想起自己没吃什么,肚子饿了起来。
会这么热中上网,也拜阿炽之赐,若不是他让她感到这世间,人的外表和声音有多虚幻,她也不会喜欢上网的。
因为网路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捏造。也因此,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可以由人摆弄;可以仿真实的自己,也可以作梦想中的自己;更可以做完全相反的自己,这个“自己”可塑性太大,对水莲来说,无疑是一种至高的安全感。
水莲选择做iunocent。
lnnocent:纯洁、无辜、真诚。这是水莲最喜欢的一个英文单字。
她要用lnnocent的眼来看故事,用innocent的身分来说故事。在虚拟的世界中诉说一段真实的情与爱。
许多人在恋情结束之后,总要以一种虔敬的心、特殊的仪式向那份逝去的感情告别,有些人选择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有些人打开闸门让泪水溃堤氾滥;有些人背起行囊远走他乡;还有些人烧香撒冥纸来祭吊逝去的感情。
而水莲所选择的是重新写过一回,用innocent的名,写下没有快乐结局的爱恋。“就当它是一个告别失恋的仪式吧!”一开始,水莲是这样的想法,希望谈谈过去,并学会放下过去。
阿炽到底在水莲的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一直到了故事开始进行,她才肯承认,于是她更下定决心要把故事写下来,让一切真的随着故事的结束而结束。
飞快的十指在键盘上流泻,故事在网路上一个page又一个page地接续,一集接着一集顺利地开展若,水莲的忧伤也在敲打键盘的过程中慢慢释放。
很快的,就连水莲也大感意外的是,这个单纯只为台园遗往的仪式,竟再网路上掀起轩然大波。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心插柳柳成荫。
网友们在布告栏上热烈地讨论着,大家热切地期待故事的发展,期待着每一集故事的接续;在等待故事的同时,网友们更是以等比级数的速度持续增加,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于是,水莲每天的信箱中,总塞满了读者的来信。
死忠的读者总留下慰问与鼓励。
“innocent加油!”
“lnnocent,那故事是你的亲身经历还是杜撰的?”
而热心有余的读者则提供千百种不同的故事情节与结局。
“让那男的来一场死、亡车祸,才大快人心!”
“可不可以让女主角获得另一场真爱?”
“干脆让那男的回心转意,来个happyemding”
水莲一向不太搭理这些读者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太过认真徒增伤感,于是即使信箱中满满的热情,她是看一封杀一封,完全不留痕迹。
“我不过是要告别过去罢了,这些人凑什么热闹!”
水莲喃喃自语,一边又转动滑鼠,杀掉信箱中所有的读者来信。
不过网路小说的大受欢迎,使水莲的、心得到另一种救赎,不再、心伤,也决意使所有残存的爱亦随着故事结束。
或许是因为没有期待,因为无所求,因此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获得,得失之间原本就很难去界定的。
虽然从不回网友的信件,但水莲却也养成习惯,每天上网查阅信件,检查每一封送来的热心而时间一久,她被一个署名“sam”的人所寄来的信件感动,他诉说的感情观竟与自己如此契合,都认为所谓谈感情,除了要真实的付出爱之外,更要落实在生活上,至于一生一世,呵!先做好目前再谈未来吧。
于是,她破例了,跟sam开始信件往来,诉说彼此生活上的琐事,水莲仍然用着innocent的化名,而关于sam,她从未去过问他是谁,甚至是男是女亦无所知。
那些一都不重要,在网路上,性别是不存在的,也许是因为对爱情的审慎与保留,水莲也没有网恋的欲望,也因此两人的来往,成了超越性别的沟通,果真如水莲选的化名纯真而无害。
星期二的“回家”人气稍歇,夜色渐深,水莲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医生,他静静地坐在窗边,也没有特定做什么,点了杯火焰咖啡。自从那次之后,他好像只点过火焰咖啡,想不到有人像她如此喜欢这种苦涩而戏剧般的滋味。
他没有试图再和水莲交谈,但每个星期二,总见他静静坐着,直到打烊。
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吸引人,即使不开口,静静坐在那里,也使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小蓁还在厨房忙着,水莲只好拿起他点的第二杯火焰咖啡,叹了口气地走过去。
“先生,你的咖啡,请慢用。”
水莲原本决意转头就走,却被他桌上的素描簿所吸引。没有印象派的柔美线条,眼前“回家”的窗外风景,被扭曲为画者自己的内在世界,虽然很抽象,却充满千言万语的欲诉之情。
“很有吸引力。”水莲喃喃自语。
齐嘉纶微微一笑。“愿意坐下来欣赏我的涂鸦吗?”
仿佛有股魔力牵引她,水莲随着他的话落坐,也随着他翻动素描簿而展开一次次的惊叹之旅。
“你不怎么喜欢协调的美感嘛!”水莲一边欣赏,也发表自己的感想。画作大部分都不算完成,有时只是随意几笔,而且并不只使用炭笔,随意的原子笔,甚至彩蜡笔都可以用来挥洒,每一幅都跟整齐、协调、柔美扯不上关系。
“生活中本来就很少协调的美感。”齐嘉纶端详水莲恬静的侧脸,觉得看到了生活中难得的柔美气息。
但他不会开口对她说,因为那显得很唐突。
水莲抬眼,露出会心的笑。“说得好极了。”
翻动画簿的手突然停止,水莲认真的凝视眼前所看到的彩笔画,她看到了哀伤、颓堕与深忱的情感呼之欲出,割裂的情绪布满在一张看不清晰的女性面孔上下意识的,虽然没有任何特征表明画作中的主角是谁,但水莲知道那是自己!
她充满怀疑与敌视地瞥向他。
“我没有恶意。”齐嘉纶接收到她的讯息,缓缓说出。
“为什么画我?想证明你观察入微吗?”水莲有一种被透视的感觉,这令她非常不舒服。
看出水莲的不悦,齐嘉纶不免、心中一黯。“我无意让你难受,只是每当看你用恬静与柔美的外表来隐藏愤怒悲伤时,就觉得很、心疼。”
水莲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为什么要看得那么仔细,这教她无地出口容,于是愤怒占据她的心头。“你少自以为是,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探听别人隐私,无聊的登徒子!”
猛地拉开桌子,水莲急急起身,想躲开这种难堪。
齐嘉纶稳稳地抓住她的手。“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内心,所以你才这么生气吗?”
水莲怒不可遏。“原来揭人隐私真的是你的嗜好,很遗憾,我最恨的,就是不尊重别人心情的人,所以请放开我,虽然不能赶走你,但不看你总行了吧!放手!”
齐嘉纶没有放手,反而收紧力道,将她紧箍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别这样,我知道呈现自己很困难,但你愿意一直这样痛苦下去吗?”
看着他有如探照灯的双眸,水莲全身绷得更紧了,仿佛快要断裂似的,她不要靠他那么近,那会使她失去任何防御能力,尤其又面对这种她一向没抵抗力的男人!
于是她武装自己,辛辣的回嘴。“看不出你除了是一个心理医生外,还想当解救大家走出苦难的善心人士!”
“如果是我的能力所及,那么我很乐意做这样的事。”齐家纶没有丝毫揾怒他轻易地回答她的问题。
水莲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冷说道:“一路上心理有问题的人很多,你去找别人当对象吧,我不想随着你的实验起舞。”一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吧抬,隐入休息室。
齐嘉纶懊恼着自己的躁进,平常的他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如此大的错误?身为专业的心理医师,早该知道若非病人愿意说,否则就绝不要替对方揭开伤口,但这一切的理论,在见到她之后被完全抛诸脑后,他只想替她抹去那种深沉﹂悲伤与没有自信的落寞,也许他对她一见钟情了!
“这是一见钟情吗?”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不曾把她忘怀了,她的细致与动人,令他即使只是注视,都能兴起波澜起伏的情感,教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高兴能以sam的身分跟她书信往来,从她的回信中,齐嘉纶才知道小说中的凄苦爱恋是水莲自己的写照,他很心疼她的悲伤,更恨那个伤她心的男人,到底是谁那么不长眼,忍心欺负清灵如水莲这般的女子。
还好,他能以信件打动她满是伤痕的心,藉着信件往来,诉说彼此的感情观,无疑的,他和水莲是契合的,只是,水莲不愿接近现实生活中的他,宁可选择在虚拟的网路上与人交心,唉
“我真是愚蠢,以后要再接近她,恐怕更难了”齐嘉纶的无力感渐趋升起,一饮而尽冷却了且早已失去火焰的咖啡。
另一边,在休息室的水莲,抑不住疯狂洒下的泪水,她难道做得不够好吗?不像已经恢复从前那个甜美温柔的样子?否则为什么还会被别人揭起心中的悲伤?尤其是被这样一个男人,一种她执意要视之为洪水猛兽般躲避的男人?命运之神该不会又来捉弄她吧?
水莲疲惫地回到家里,泡在浴白时竟不小心睡着,等冷醒过来时,已经半夜了她离开只剩为温的水,哆嗦地差干身体,还很准的打了个喷嚏,在这时毫无预警的电话声划破寂静的夜。
“这么晚了,谁会这么扰人清梦?”水莲出口语,接起电话。
“水莲”
睽违半年的声音低低传来,水莲觉得好像是不知名的远处传来的呓语,好陌生,陌生的,属于阿炽的声音。
“你还要说什么!”忍不住颤抖,水莲升起愤怒的情绪,都这么久了,他居然敢在过了这么久的今天捎来电话!
她好恨他以为他由自己的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爱来就来,想走就走。
“水莲我最近好痛苦。”他嘶哑的嗓音仿佛有着无尽的悲伤。
“哼!”痛苦?跟谁比?能跟她比吗?
“这几个月,我都在抵抗那个老头的强势摆布,你知道我和家庭的关系很差,一定能了解我很苦。”
声音依然动人,但已经很难引起水莲的同情了,他曾说自己有一个混乱复杂的家庭,数不出确实数目的大小妈,和﹂个把孩子当工具利用的父亲。
但,与她何干,她早就将他驱逐出心,再也不会付出任何的同情,不关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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