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大军驻扎处的某一个营帐中。)
又见面了,真是巧啊!口不能言,柳毅只好以苦笑的眼神向一群熟人打招呼。熟人?不错,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有缘在此地遇见,又处于相同的境状,归类为熟人倒也不为过。
而那一群“熟人”则吃惊地瞪大眼,这个书生!怎么还没死?又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难道连老巢也被鄱阳军队端了吗!
呵呵呵,猜出这些“熟人”是谁了吧?没错啦,就是那群妖匪!说来也是他们倒霉,本想趁天色还早再到北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抢个肥羊好过夜,谁知正巧撞上打了胜仗后班师回朝的鄱阳湖军队,当下逃之不及,被顺手收拾掉了,当成“副战利品”送到这边来。
看到那些原本狂妄威风妖怪一个个成了奇形怪状的木雕,柳毅眼中禁不住啊起浓浓的笑意,虽然自己也是这副模样,但有人做伴心情就好多了。然而想想又不忿:他一个不偷不抢的文弱书生,竟然与这些作恶多端的匪徒同一待遇!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帐门被掀开,一名矮小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薄子。走近众“木雕”逐一打量着。
柳毅以最最期盼的眼神望着他,无限地希望他是一个明理。聪明又勇敢的役差官,有能力有耐力有智慧来听他诉冤,然后给他平反。(白日梦做做也无妨嘛,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而那役差官,专门处置军中犯错的土兵和俘虏的小辟吏,显然没有足够的悟性去读懂柳毅的眼神。径自翻着手中的簿子,自言自语道:“嗯,有二十三个。派到伙房去帮忙,还是去打铁?唔,好像这两边都不缺人。唉,仗也打赢了,光是俘虏就有上千个,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人啊?唉,往哪里塞呢?伤脑筋!”
这样的话,就放掉一个吧!你也就轻松一点啦!柳毅积极地给他出主意,当然只能用眼神表达。
可惜役差官的领悟力实在太差,唉声叹气地继续翻他的簿子,突然停住“对了!练兵场缺人!唉,那地方老是缺人,每月送三批都不够。好吧.把这伙人派到练兵场去给士兵练拳脚!”
啥?柳毅拼命加强祈求的眼神:不要呀!老兄,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请区别对待好吗?
“唔?”役差官安然注意到了柳毅“这一个长得怎么这般瘦弱?嗯,看来不顶打,不要派去好了嗯,换到哪里去呢?”
对对对!我很不顶打的!柳毅感激零涕,大哥,太谢谢你了!你看,看一看我这么善良的眼神,应该知道怎样做才适当了吧?
很遗憾,役差官对此视而不见,抓着簿子翻来翻去“对了!送到去当箭靶子好了,那边也缺人,这月已经第五次向我要人了!”
箭靶子!再也没力气去眉目传情,柳毅白眼一翻,颓然闭目。呜呼!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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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欲裂!柳毅勉强睁开眼睛,稍一动弹哦,该死!他浑身上下都疼,连骨头似全散架了。呻吟一声,乖乖躺回原地。
“你醒了?”温和的男音。
咦?谁?柳毅循声看去,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对他微笑。他是
“我在死尸堆里发现了你。很幸运,你只受了一些外伤,休息两日便可复原了。”中年文士走过来,捉起他的手腕把脉。
死尸!嗅,对,他想起来了,记得那天和一批俘虏一起被送到了练兵场的俘虏屋,等待着他们的是可预期的死亡。但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可不甘束手待毙,在恢复了活动能力后立即发动了暴动!然后对了,然后那鄱阳龙将军闻声从天而降,朝他们打出一道白光,那千万道光线放射出来后霎时化成白丝,紧紧地缠裹住在场的每一个人!同时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就是那声雷将他震昏过去的。
“我睡了多久?”好可怜.他当时是很安分地躲在角落瞧热闹的,结果也被伤到了。
“两天两夜。”中年文土望望外头“现在就快天亮了。”
这么久了,不知时三来如今在哪里?柳毅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哦.还未请教先生高名?”
“敝姓白,单名恂,是鄱阳军中的军医。”把完脉,中年文生边翻开他的瞳孔察看边回答“此地即是军医帐,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的。”仗已打完,伤兵也早作好处置,轻易不会有人进来了。
察看完,又给他的伤口换了一遍葯,中年文士把工具放回葯箱,回身拿起白巾拭手,才接着道:“两天前将军正在练兵场阅兵,被你们的暴乱打断,气怒之下亲自去平乱。他施用的是“雷咒丝”被丝缠住的人会被丝上所附的雷咒吸尽法力,血竭而死。你却因为是不含法力的凡胎,所以逃过此劫,只是被雷波震伤而已。”所以说他真是走运,将军的雷霆武器中只有雷咒丝这一项是专对有法力之人而设的,如果施出别项他一定死得最快。
柳毅愣了愣,说道:“但那时被雷丝缠住的不止暴动的俘虏,还有不少鄱阳士兵。”雷咒的攻击有选择性吗?
“都死了。”中年文主白恂叹息道“全部。除了你,无一人存活。将军向来不在乎小卒的生死。”唉,以将军这般暴虐,不久之后鄱阳湖必有大乱,到时怕是又一场腥风血雨。为求自保,他还是先行离开为妙。其实,他早就有离去之意,这件事情只是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都死了?”柳毅呆愣地低声重复“全部?”天,那个龙将军竟
白恂收拾着行装,偏头对柳毅说:“我打算带你一起离开鄱阳军,待会就走。”
柳毅再吃一惊:“先生,您的救命之恩柳毅已经无以为报,怎能再让先生为我而离开鄱阳军?生死有命,不敢再连累先生!先生盛情,柳毅谢过了。”白先生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如果再让他受累,罪过可就大了。
白恂笑道;“不,不是因为你,我自己也倦了这里。正打算离开。你放心,我有办法安全带你出去,不会有事的。”当初会留下来,是为了救助伤残的士兵,后来却发觉每救一个战士,只是再给他们一次生命去多杀人。够了,他不想再为了心安而救人,却让所救的人再去杀别人,只有离开,才能斩断此循环。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连累了先生,着实过意不去。”大思不言谢,却忍不住说出了口,同时也记在了心里,纵使一辈子不能回报,也不敢稍忘。
微微一笑,白恂摇头:“带你回来疗伤不是一件难事,你也未连累我,毋需说得这么严重。非属同界,你我竟能相遇,也算是有缘。缘来随它缘去亦由它,何必言谢?更不须挂在心上。”说真的,在军营中呆了这么久,只觉得这个书生是救得最值的人,这书生身上温暖和熙的气息必来自其仁厚的内心,他自信不会看错。
柳毅闻言亦笑了“先生字字珠玑,柳毅受教了。”说是说,但此恩情必会牢记的。
白恂知他心意,再笑了笑,也不多话了。
半晌后.白恂收拾好了行装,掏出一颗圆润晶泽的珍珠道:“此乃贻贝珠,待会我就把你藏在它里头,带出军营去。此珠尚有医疗的功效,可加速你的伤口愈合。你安心地睡一觉,等出了军营后伤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柳毅颇觉讶异,忍不住盯着那贻贝珠瞧,这小小的珠子能藏一个人?仙界之物果然神奇!
白恂见状不由微笑,将珠子扔给他把玩,自己捆好行装,忽地听见有人靠近帐营,马上将床帐拉下,迎出帐门外“谁?”
“白大夫,是我们。”是几个被他医治过的兵卒“我们送行来啦。白大夫,要不要帮忙收拾东西?”
“不用。几件衣物而已,我自己来就行。”
“白大夫,您真的要走?唉,少了您,往后我们受了伤就没人救命啰!”一个兵卒不舍地道。明知已经成定局,却仍不死心地再挽留多一次。唉,没了仁心仁术的白大夫,今后日子更难过了。
“是的,我要走了,各位多保重。”白恂仍只是微笑,坚持不让自己再心软。但看到他们期盼信赖的眼神,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瞧鄱阳湖最近会不太平,你们不如趁此仗打完之机申请退役回家去吧。”总是这样试图篡改天命,迟早会有天谴的,他知道。
“仗都打完,会有什么不太平?”方才说话的兵卒笑道,浑不在意。
另一个兵卒接口:“对呀,好不容易在军队里干到现在,再干一段时间就有希望升职了。况且将军前天又刚加了军饷我们还年轻,这么早回家干吗?”
“对,再说将军领兵打仗百战百胜,威震全湖,连龙君也让他三分。跟着将军,还怕别人欺负我们不成?”虽然将军暴戾了一些,但哪个大官不是如此?
见他们如此,他也只能叹息:“好吧,总之你们要多保重。等我一下,马上就可以上路了。”天命不可违,他纵有心也无力呀。转身进了帐门,掀起床帐,对柳毅指指贻贝珠。柳毅会意,递过珠子,然后闭目放松身体,让自己被吸入珠中,同时也被吸入酣美的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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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走过这程就是鄱阳湖口了?”柳毅指着前方问道。今早从贻贝珠中出来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伤口愈合了大半。随白大夫行了半日,两人甚为投缘,边走边聊,真是愉快非常,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尤其跟沉默至极的时三来同行几天后,更了解白大夫的可贵。但,一想到时三来,心情就沉下了,不知她现在何处
白恂望了望前方,颔首答道:“没错,前面就是鄱阳湖口的关卡了。”
“关卡?”他回过神来。
“是的。凡是分属不同龙神管辖的地段,都会在上下游两侧设立关卡,检查往来人群。怎么?你从洞庭湖来,竟没遇到关卡?”这可奇了。
“呃这个嘿嘿嘿”定是洞庭龙君或公主暗中作了安排吧。但因为不想编理由说谎,又不知如何将那件缠来缠去的事说清楚,柳毅只好傻笑着带过。
白恂见状微笑,也不追问了。早察觉他有不能明说的内情,故而从没详细问他的来历,也不探听他的目的。因为知道他是坦荡正直之人,问了必会使他为难。
两人再走了一段路,白恂指点着道:“看见没有?那片光墙就是鄱阳湖入口的关卡,它不会阻碍水流和寻常生灵的往来,但修炼之人就须在那边接受卫兵盘问后才能通过那道门。”
那不就像陆上的城墙和城门?柳毅大是惊奇,原来水中世界亦有城市和边界的!他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走近界门,柳毅一扫正在等待着盘问进湖的人,忽地讶然大叫:“时姑娘!”可不是,那站在队伍中间的瘦小人影正是时三来!正想着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就正巧碰上了,不知怎地,一见到她立即满心欣喜.所有烦忧一扫而空。嗯,是因为找回了向导吧,太好了是不?
柳毅?时三来闻声回头,总是压制着表情的睑上现出淡淡的讶异,同时竟滑过了一丝惊喜。那天遵照心头的警告,她快速离开了鄱阳军队,本想尽早离去的,却为了她也说不出的原因,硬是在这儿徘徊了两天。
明知那书生不可能逃出来,明知他的性命早已去了一半,可是她却犹豫着迟迟不进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这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似波平浪静的鄱阳湖隐隐透着血腥的气息,不能再留了,她应该早早出去。但她在界门外排了许久的队,待轮到了她时却又折回,似乎冥冥中有什么控制着她一样,真的好奇怪。现在见着了他,不觉中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她是该心安的,如果他现在就死了,她怎么交差呢?
而白恂在乍一愣之后,来回地看着他们,轻轻地笑道:“还真是有缘哪!”有意思,上天的安排总是出乎所料。
白恂的名声在这一带挺不错的,有他护航,三人很快顺利通过盘查,进了鄱阳湖区。
过了界门,三人在河道岔路口停住。
白恂道:“我欲越过鄱阳湖,到赣江寻访故友。两位要往何方去呢?”
柳毅叹息一声:“先生,我们欲往东海,看来要在这里分别了。”真不舍呀,如此良师益友恐怕今生难寻了。
白恂拍拍他“有缘同行一程,彼此心照也就够了。以后缘来自会再相见。”
“是,柳毅受教了。”柳毅展颜拱手,一个是陆上凡人,一个是水中仙家,能相逢已是难得之缘,何必再苛求其他?
白询点头,望着两人“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别吧。时候不早,你们此刻顺着江水往东去,应该能在天黑之前通过下游湖口的关卡。”
“是。”柳毅应道,转头看向一直躲在他身后,却仍保持着一丈距离的时三来。瞧她那惴惴不安的样子,莫不是又感应到鄱阳湖有凶险?早些离去确是上策。经过几次验证,他再也不敢小觑她的感应力了。
白恂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时三来,忍不住再开口:“你们要往东海,我在水界稍有人脉,或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知道他们此行中有隐情,本不该探问,但他又忍不住多事了。
柳毅摇头“多谢先生盛情,但此事我们会自行解决,不敢再劳烦先生。”这件事凶多吉少,岂能将白先生也牵扯进来。
白恂微叹,看着两人,又再多口了一句:“小兄弟,我看你们此行颇多周折,万事小心。保重!”着意望望时三来,方转身朝南大步离去。罢了,缘来缘去已是无奈,?垂胰ジ硇哪А?br>
“先生也请保重!”柳毅拱手遥祝,暗祈有重见的一日。然后招呼时三来,加快脚步向东赶路,希望在今天能顺利离开鄱阳湖。
在他们身后,白恂却停往脚步,回首。
她不记得了吧?摇摇头,笑了,笑自己修行两千年,却一直做不到绝心绝情,为凡尘俗事挂心,但是别的事易放下,可是对这个小鲥鱼,却免不了记挂。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擅改天命,使那个本该往生转世的鲥鱼脱离正轨,走上求仙之道,今日也就不会有这个时三来了。而这对于她究竟是祸是福?答案让他七百年来总留有一丝心念,耿耿于怀。
如今,她的命运变幻莫测,凶吉难卜,一团迷雾让他也看不出会有怎样的未来。不觉叹息,他也该为此负些责任吧,毕竟是他一时多事,将她带入这种命运的啊。可惜她这一劫,他注定帮不上忙的。
而,那个仁厚的书生柳毅会是其中的契机吗?唉,仰天再叹,从来天意最难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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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毅和时三来一前一后,说笑着不觉走了半个时辰。呃要说“说笑”勉强也对啦!不过是柳毅一个人说,然后自己笑而已。他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遇险又遇救历程。
时三来照例是沉默.一直没搭话.可是两人相距太近了,别无选择地把他的声音一丝不漏全接收进耳。在他说得兴高彩烈之时,她偷眼膘了他一下,真不可思议,这么危险可怖的事,而且关系到自身性命,他居然当成趣事开讲。果然是怪人!
“然后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如神祇般的白衣文士,他说他叫白恂。白先生是”柳毅谈兴正浓,她少话,那么他只好多说一点以作弥补。
白鲟?时三来忽地捂住嘴,逸出惊讶的声音:“白先生”
是他!七百年前将她从濒死中救回来,并指引她踏上求仙问道之途的白鲟精!而她刚才竟没认出他来
白先生他先生方才也没认出她来吧?但一忆起临别之际先生望向自己时眼中的深意,立即了悟!
先生冲动地旋身想追去,至少至少向他道声好。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在心目中,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师父,甚至是父亲的。从她脱离蒙昧、有了记忆的那一刻,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先生啊!
“时姑娘?你怎么了?”柳毅奇怪她没跟上来,回头看到她的异状,赶紧折回来绕到她面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知她又为何事惊慌,但看她那样子又不像是恐惧。
“先生”她喃喃唤着,怅然望着江水中的苍茫暮色。追不上了!先生已经走远了,七百年前一别,如今又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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