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弄清楚,免得阎王爷一问三不知,你别忘了我是蒙古人,血液里流着爱恨分明的血统。"他说得俏皮,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迟疑了下,低语:"放我下来。"
他依言抱她下桌,放她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动手绑辫子。这是她一贯思索的方式。
海棠逸也不逼她,趁她双手忙碌的同时又出去一趟带回一只食盘。
面条、辣牛肚、软煎蛋卷、咖哩马铃薯、腌萝卜和一大壶的酸乳酪奶。香喷喷的味儿直勾肚子里的蛔虫大肆作乱。
"吃。"每样都取了点,推到她面前。
"都过去那幺久,你为什幺还要回来?"她也不客气,舀了匙咖哩吹气才放进嘴里。嗯嗯,少了什幺。
"鬼使神差吧!"
"你的意思是误打误撞,不是存心要回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了,可能是食物的关系,它让贺兰淳觉得心平气和起来。
拿来食盘上搁置的红辣椒,她整根放进自己的碗里。
海棠逸直皱眉。因为她又放了第二根,还是最辣的那种朝天椒。
"我回来与否对谁都不重要,而且也影响不了什幺,不过有人恐怕不这幺想。"他调整气息。他唯一的母亲早就病殁,该他的东西又全落人旁人的手中,至于曾经热烈活在他胸口的复仇之火,那字眼太空洞,纵使陪他度过无数的日夜,却逐渐释怀了。
是的,他是矛盾的,他恨着这块孕育他长大土地上的人,他们联手背叛了他,可是他何尝不也背叛了人民对他的信任?
他好战成性,意气用事,一意孤行,这样的结果换来痛苦的牢狱之灾。说难听,他是罪有应得。
"你是指哲别?"她的机灵教人欢快。
"我逃得够久了,总是要回来面对现实。"海棠逸迷离淡雅地喝着奶酪。或者,他会改变主意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拓跋"她还想说什幺。
"就这样子,还有,我改了姓,很早就不姓拓跋了。"
澳姓?"那是'欺师灭祖'的大不敬行为,你疯了?"
"有什幺关系,我现在是汉人的身份,生活过得悠闲自在,我觉得满好的。"若她知道他是皮货商贾会不会昏倒?
不要紧、没有关系,曾几何时这样豁达的形容词会从他的嘴里跑出来?"你你你"她呛着饭粒,一时语塞。
"你的个性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经过漫长的一夜,有些相似的场景从他的脑子里飘出来。或许,她并不如自己记忆中的渺小。
好不容易把一口饭咽下,她喝汤顺气。
苞这种人吃饭很容易胃疼!
"你倒是完全不一样了。"她作了终结。
"慢慢的,你会看见更不一样的我。"他信心十足地下了结语。
喔,还有"我是你的夫君,不可以连名带姓叫我,没礼貌!"
整座朝霞宫的老少都看见贺兰淳气极败坏地从花屋中冲出来,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她来势汹汹,脸上的表情换过几百种,逢人便嚷嚷道:"阿驭呢?叫他来找我!"
天杀的拓跋海棠逸,她就知道狗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的,明明上一刻两人的气氛还美美的,下一句,他居然敢指着她数落她的缺点,什幺脾气火爆、行动粗鲁不文、做事又不经大脑、桀惊不驯去他的,把她贬成一文不值的一个人,狗嘴!哼!他才是狗嘴!而且是最丑最丑的豢狮犬!
旁人还来不及问个仔细,她又怒火冲天地卷走了。
"风仑驭,你到底死到哪去了,我要你马上给姑奶奶我滚出来,我数到三,不出来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他喝了酒,不知疯癫到哪去,真要能吼出人来才有鬼。
可是她要不发泄肯定会死得更快。
冲到大门,滚在喉咙的叫嚣突然销声匿迹,全倒往肚子里去了。
"发生了什幺事?"她穿过分成两派的人群,直往中心走去。一边是她们这边的人,站在铜门外的显而易见是镇上的人们。
"你是这里作主当家的贺兰姑吗?"一名夫子模样的老者似是不得已地被推派出来。
"我就是。"贺兰淳想也知道这些人要的是什幺。
"嗯喔我们听说黑太子回来了就住在这里,老夫代表兽王镇全镇的镇民,希望他在此暂时停伫后呢,能赶紧离开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贺兰淳态度从容。
"你的意思是答应会尽快赶走"老夫子大喜过望,没想到镇民以为相当棘手的事这幺迅速就解决了。
从来兽王镇的镇民跟这朝霞宫里的边疆少数民族是互不来往的,一边的人当他们是没进化的化外蛮夷之邦,另一边的人又仇视较富裕的汉商人,觉得汉人无好不富,统统是坏蛋。
所以井河不犯,这次兽王镇的人会群聚来到朝霞宫也才会引起这幺多人不必要的围观。
"我只说知道,并没有答应你什幺。"她会替他传答的,就这样。
"贺兰姑"老夫子还想说些什幺。
"就这样,送客!"简单扼要,一场可能形成的纠纷化于无形,虽然说是暂时的,不过海棠逸在她的朝霞宫里,眼前是安全的。
"没事、没事,大家散了!"趋散了看热闹的人狗羊,她随意地漫步,不是很清楚的脑子希望能理出什幺头绪来,好巧不巧的,蒙古包里却跑出了一个妇人差点跟她撞个满头包。
她出自本能地侧身闪避,没料心事重重之余重心不稳,哪想到尾随妇人出来的人有好几个那幺多,这一侧偏得太过,手忙脚乱之余就结实地摔了个狗吃屎,臀部还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踩了一脚。
人倒霉真的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她站在这里也祸从天降,真衰到家了。
有人来拉她,想助她站起来。
"你们"她吼,伸出的胳臂一弯,她又再次跌了回去。
唷!痛痛痛!
牙疼嘴歪,她火大地破口大骂:"你们的眼珠子全长到后脑勺去啦?没看到我"她更难听的话终结在看见众人沮丧的神情。
'怎幺,我不过说你们两句,又不是家里死人了,干幺摆那种死人脸?'
她心情差劲,就算发发牢騒也不以为过,不用每个人都白眼看她吧?
'呜对不起,贺兰姑。'抱着娃娃的少妇原本慌张的脸霎时化成泪汪汪的海洋。
'哎,别哭,我只是随便说两句,没恶意的,你不要哭嘛!'哪还顾的什幺腰痛嘴肿,贺兰淳一股脑地跳起来。
她最怕人哭了。
'我的孩子快死了。'她呜咽,那种认命的样子直直打进贺兰淳的心底。
'怎幺回事?'连巫师也在场。
笃信巫术能救命是他们的信仰,她看清楚那奄奄一息的娃娃赤裸的全身被涂满不知名的草藥,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这孩子必须归还大地之母的怀抱。'阴沉沉的巫师作了这项宣布。
'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孩子,他是我的命根子啊!'天下父母心,绝不会因为种族或肤色的不同不一样。
'不行,这是沽古鲁的命,违抗天命会遭天谴的。'
巫师因为自己的不被尊敬,信口开河了。
少妇左右为难,她人单势孤,谁肯来帮助她?
'把孩子给我,相信我!'贺兰淳最看不过这种愚蠢的行为。人生病不管老少就要求医,真要咒语随便念念就能治百病,那正牌的大夫岂不全要卖鸭蛋去了?
'贺兰姑?'少妇左右为难。
虽然觉得少妇眼生得紧,贺兰淳却没有大小眼的心。
'我有认识的汉医,只要不是太严重,他会治好他的。'
'真的?'一线曙色亮在少妇憔悴的眼。
'看我的!'她豪情万丈地拍胸脯。
抱过婴儿的同时,她也感受到背后巫师不友善的恶眼。
那感觉快像闪电,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让贺兰淳不是很舒服,可是她哪能多想,人嘛,要做到八面玲珑太辛苦也太难,要每个人都讨好更是不可能,救人要紧,闲话少说了。
带着软趴趴的婴儿,她不由分说就往大门跑,这一走,凑巧给等在门口逮人的海棠逸捉个正着。
他撇开围着他问东问西的姑娘们,大步挡住贺兰淳急如星火的脚步。
'不要挡我的路,我有急事。'恩怨暂搁一边,救人要紧。
他看看孩子又看她。'这孩子病得不轻。'
'对了!你的马借我,我要到镇上去。'她的骑术一流,纵使没带过娃娃上马,应该没什幺问题的。
她艺高人胆大,从来没怕过什幺。
'这是谁的孩子?'
'你管他是谁的,到底借不借啊?'罗嗦!
海棠逸本来就不多表情的脸闪过无法理解的影子,却没多问,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晴空,'流浪汉'便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