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敷脸
伊悔一直是冷漠的,要说他有什么特点让齐珞薰一见就放不下心,该是那双同时融合著虚无、悲伤、坚强又软弱的眸子吧!
打出生起她就是一副好管闲事的性子,又练得一身好武功,便立下了济弱扶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宏愿。
她没想过要从助人中得到什么好处,但伊悔的一只袖子却让她心头溢满温暖,怎么会这样?
把凉湿的袖子贴上微肿的颊,其实练武练惯了的身子对于这样一点点伤害根本不痛不痒,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眶逐渐酸涩,某种液体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可恶。”用力摇晃出恼人的雾气,她好气它们害她看不清伊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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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八点,齐家道场里。
当严锣第八次被气势昂扬的小师妹摔倒在杨榻米上,他终于发现,他成为人家发泄情绪的沙包了。
“住手、住手,我不玩了。”再不投降,他怕会被打死。
齐家虽然一门好汉,但听师公说过,家中最有武艺天分的不是一班男孩,而是这个唯一的女孩儿。
虽然这个说法没有经过证实,但他一点都不想成为那个被实验的物品。
可惜齐珞薰心思正乱,哪有闲暇听他的求饶?
砰!第九次被摔了。
严锣翻起白眼。“我不玩了,小师妹,你快住手。”
齐珞薰的耳朵休息,继续。咚!第十次。
严锣再也顾不得男子气概,扯直喉咙大喊。“救命啊,师父,师公,谁来救救我,啊”第十一次了。
然后,他很悲惨地发现,师父一家子都躲在道场门边看。
他们早就发现他的惨状,却不过来救援,摆明了要牺牲他嘛!
“哇!”男子汉的泪水再也忍下住飙出。
“够了、够了,小妹,你再搞下去要出人命了。”齐家七个哥哥同时出动,这才压制住失神的齐珞薰。
齐父奔过来,拉起严锣躲向一旁。“不哭、不哭喔,小锣。”
“师父,你们太过分了,就这样把我丢入虎口,亏你以前还老说拿我当儿子看,原来都是骗人的,呜呜呜”没人知道,长得高头大马的严锣其实很爱哭。
“你是我儿子啊!”十八年前,齐父在街上捡到走失的他,交由警局代寻他父母,却久久没有消息,在他即将被送入孤儿院前夕,齐家领养了他,之后就一直当他是齐家的一份子,至今未变。
只下过,当小丫头发飙时,别说养子会被牺牲了,如有必要,老子都有成为牺牲品的一天。
齐珞薰是颗不定时炸弹啊!她很有武学天分,但性子不稳,原以为打坐修养可以让她性情变得稳定,无奈只增加了她与人干架的次数。
她那似永无止尽的精力好像只能靠著打斗去发泄,直到她进了高中,三不五时发作一次的失控渐渐减少。
齐家人一直以为是严锣这个大师兄兼导师教得好,因此就将照顾齐珞薰的责任交托到他身上。
可从今日之事看来,让齐珞薰安定的功臣并非他,而是另有其人。
齐爷爷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探出头,拍拍严锣的肩。“小锣啊,你都三十一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不嫌丢脸吗?”
“哪里丢脸了?我这叫真情流露。”只要没有女人在场,严锣都是这副德行。“而且,我若不爱哭,早死掉八百次了。”这倒是实话,打小,严锣的哭声就宏亮似雷鸣。
那次与家人走失,被齐父捡到时,他也正哭得震天响;否则在锣鼓喧天的庙会里,谁有本事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的哀嚎?
然后十岁那年,一个怪叔叔想用一根棒棒糖骗他进公园瞎搞,他也是这样大哭将人吓跑。
十一岁时,学校的学长要他缴纳贡金,他哭天抢地到对方主动掏出五十块钱塞他的嘴、求他别再哭了。
同年,某个不长眼的小偷趁著齐家没大人,爬墙进来、试图行窃,也在他惊逃诏地的嚎哭声中,失风摔下墙垣,跌断腿,被救护车载走。
总之,说起他“爱哭”的丰功伟业,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统合下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哭泣是救命的千金良方,怕死者请多多爱用。
“那你尽量哭吧!”齐爷爷拍拍他的肩。“不过要小心追不到女朋友。”
“只要某人不要成天找我麻烦,有事没事就将我一张帅哥脸扁成猪头,我的女人缘一向很好。”说起齐珞薰的罪行,严锣就忍不住含泪将近日受到的委屈尽数哭诉了一遍。
“我才没有找麻烦,乱来的明明是大师兄。”跟七个哥哥全部打过一场,精力发泄够了,齐珞薰终于神清气爽来到大门边,看到严锣,想起他对伊悔的威胁,小巧的五官皱成包子样。
“我哪里乱来了?”为了照顾小师妹,严锣可是连老命都赔上了半条呢!
“为人师表,明明就应该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大师兄却老是以一己之喜好欺负不悔儿,还说没乱来。”
“我什么时候欺负伊悔了?”若没他顶著,以伊悔的学习态度,早被退学几百万次了好吗?
“你老是威胁不悔儿要叫他爸爸来学校面谈,还说没有?”
“他行为有问题,我不找他爸爸谈,要找谁?”
“可是他爸爸不喜欢他啊!你又对他爸爸乱告状,不是更叫他们父子失和?”
“小师妹,你要知道两件事。首先,他们父子感情的问题我无权干涉,充其量,我也只能劝导、希望伊先生改变一下对伊悔的态度。第二,伊悔还未成年,他有任何问题,导师找监护人商量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并没有告他什么状。还有,你一见面就揍了伊先生,这件事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齐珞薰不悦地撇开头。“是他自己二话不说,走过来就想打不悔儿,我当然要打回去啦!而且,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悔儿的爸爸,不过最后我有赔他一巴掌,我们算扯平了;才不像大师兄,拉拉杂杂胡说一大堆。”别想瞒她,她全看到了,伊靖染离开学校时,那张脸黑得跟木炭没两样,她好担心,伊悔回去后会不会被打?
本来,她还想跟著伊悔回家的,偏他固执得要命,死都不让她跟,没办法,她只好回自己家。
“小师妹,看人不能只看一个面,伊先生或许不是个完美的父亲,但也绝不是个坏人。”尤其交谈过后,他发现伊靖染其实还满重视伊悔的,只是畏于流言及众人目光,不敢表现出来。
“哼,你们大人都嘛只会替大人讲话。”她才不信会随便对儿子动手动脚的人能有多好。
“那是因为大人有大人的苦处。”严锣颓丧地搔搔头,青春是莽撞的本钱,就像齐珞薰,无论她此刻有多么的不安定,因为她还小,很多行为可以被原谅。
但成年人就不同了,他们得面对来自家庭、公司、社会等各方面的压力,所以在失业率高涨的现今,才会有那么多中年人自杀。
而伊靖染的情况又更复杂了。他从小是个资优生,长大就业后,更是人人看好的社会精英,一朝却因儿子异常的外貌饱受流言所苦,再加上妻子自杀、工作遭降级、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他已经算勇敢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固守工作岗位,死不肯退,图的也不过是糊口饭吃,然后,养儿子。
他自己都过得悲惨万分了,又哪里有精神气力去疼爱儿子、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庭?
“反正我不管。”齐珞薰气呼呼跳起来。“我就是不准任何人欺负不悔儿,无论是他爸爸或是大师兄都一样。”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留下严锣呆坐原地,无语问苍天。
静默持续了好半晌,直到齐爷爷好奇的声音打断沈默。“小锣啊,那个什么不悔儿是谁?真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吗?”
“不是的。”严锣苦笑一声,解释道:“小师妹口中的不侮儿其实叫伊悔,是我班上一个学生。”
“那就是小薰的同学喽?”齐父颔首表示了解。“男的还是女的?听小薰的意思,好像很重视他似的。”
“伊悔是个男生,小师妹也的确相当看重他。”严锣将齐珞薰一入学就为了伊悔在校门口与人大打出手的事,大略说了一逼。
“这么说来,小薰很喜欢那个伊悔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那个伊悔的家庭背景好像很复杂。”齐父又问。
“喜欢吗?”严锣皱眉沈思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小师妹对伊悔是什么样的想法,她看起来很喜欢人家,偏又常捉弄他。而且,你们应该还记得小师妹以前说过,有一天,她若要嫁人,对方一定要比她强上几百倍;那个伊悔是名白子,身体并不好,常常请假,我不觉得小师妹会喜欢他。”他把伊悔的病解释了一下。
“白子,是不是那种叫白化症的病?那会遗传吧?”齐爷爷问。
“如果两个隐性基因撞在一起,是有可能。”严锣说。
“那就不能生孩子啦!”齐父皱眉。“好可怜。”
“爷爷、老爸。”齐家大哥翻个白眼。“除非你们对那个病很了解,否则别随便谈论人家啦!你们刚才没听大师兄说,一堆流言已经快把那位伊先生逼疯了?”
“没错,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很伤人的。”齐家二哥附和道。
齐家所有的兄弟都点头同意。
言语有很多种意思,有口是心非、有口蜜腹剑,有时,说者无心,但听入别人耳里,却可能是深深的伤害,如何拿捏?是一项高深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