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没见到冉兴让,起初以为他终于有了点男子气概不肯来道歉。后来才知道他正四处采办货物。虽有些气,但想想这倒是个大好机会。既然和那爱钱如命的人无法谈心、谈情,那么就谈谈钱吧!
吩咐了冉银带路,她暗自为自己的好主意叫绝。
冉银回头看一眼一直在看他的小英子,得意非常“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哥哥我今天很帅呢?”这丫头倒也有几分眼光,知道要欣赏帅哥,不过这两天偷瞄他的姑娘可还真不少。
“帅!真的很帅呵”咧了咧嘴,她的眼神可不如她的话那么让人舒服。这家伙八成是捡了不少金叶子,不单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还买了两只金戒指戴呢,活脱一个暴发户,就差没嵌两颗金牙以加强效果了。
瞥一眼冉银,朱轩炜强忍笑意。虽然俗气又难看,但总比那个有钱却忍着不花的小气鬼聪明得多,还知道钱是用来花而不是用来看的。
见了冉兴让,她倒也不急着说正经事。品着香茗,含笑欣赏冉兴让忐忑不安的神情,她的心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咳!”她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你最近很忙。”
冉兴让犹豫了半晌,还没想好该怎样回答,朱轩炜已道:“你很紧张那些货吗?”
“是。”冉兴让回答,没打算隐瞒或欺骗。如果不办齐他想要的货物,此次苏州之行便毫无意义了。
“此时虎丘山庄的交易会已结束,你就算花再多的钱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那些货吧!”朱轩炜看着他,狡猾的笑意让他心生疑云。
他迟疑了下,道:“公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吧?”
“你还不是太笨!”朱轩炜嫣然一笑:“我知道我手上的货物中一定有你非常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打算做点儿好事把那些货物免费地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看他骤然放光的眼,她的唇上扬出得意的笑。
“公主的条件。”他还不至于被狂喜冲晕了头,以为真的会有人白白地送他大笔的财富。
朱轩炜笑了。“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把自己,包括你的身体和思想卖给我十天。在这十天里,不管我让你做什么、怎样做,说什么、怎样说,你都必须照办。就算我是让你绑块石头跳进太湖,让你说月亮是方的,你都不得违背。如果你违背我的命令,就要用你的全部家当来赔偿”
“全部家当!”还没等冉兴让开口,一直闷不作声的冉银已叫了起来“公子,您可不能这么冒险呀!”
朱轩炜抿唇一笑,悠悠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一点风险都没有的买卖倒是不多见了。”
冉兴让温然一笑,缓缓道:“我答应公主的条件。”他的确是很需要那批货,所以不管是多苛刻的条件他都必须答应。
“你真的答应了?”朱轩炜笑看着他,明眸闪着光彩。要钓鱼总是要用饵的,线却不可太短“若你没有其他问题,就在这张合约上签字吧。”
冉兴让笑了:“公主早知在下会答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公主的确是没有看错,如果他是蜂,金钱就是他的蜜;如果他是蛾,金钱就是他的火;他永远都无法抗绝金钱的诱惑。
诗曰:“瑶台失落凤头初,玉带卧水映碧苔。待看中秋明月夜,五十三孔照影来。”明月夜,五十三孔桥,孔孔见月影,这诗中所述美景正是苏州城南三里处的“宝带桥。”
这是冉兴让签下赌约的第二天,正巧是九月十五。赏月最好的去处自然是这吴地众桥之首的“宝带桥”了。“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在这水多桥多的江南称冠的宝带桥自有其无与伦比的精巧。
哀摸威武的石狮,朱轩炜的目光却只落在冉兴让一人身上。虽然不稀罕他的家当,但让他签下契约总是一种保障,便是他再心痛也不怕他反悔。
轻舟翩翩,于拱洞间穿行,正是江南特有的景致。冉兴让眼睛倒是在看,心思却根本不在风景上。今个儿一早,在得月楼用早餐,花了八两四钱,然后公主一高兴就又赏了那个嘴巴最甜的伙计五十两银子,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就花了五十八两四钱。逛了一路,买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还买了几大包糖果给蹲在路边和那些流着鼻涕的小表们吃。这时的她,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她竟是当朝的公主。虽然爱看她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的笑,但却不足以让他的心不再痛。
不用打算盘,他也算得出这一天还没过完,已花了三百六十一两零四钱。让他心疼啊!三百六十一两零四钱,或许在公主眼中根本算不得钱,却已足够让一个十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两年好日子。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呢?”朱轩炜笑着:“说不定过一会你会更难过的”手中的玉玦旋转着,他闪光的眼让她绽出绝美笑容。“你也算是鉴赏古玩玉器的行家能手了,这玉玦的价值你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上等汉白玉,名家所雕。市价大概是两千五百两。”
“眼光倒是不错。”盯牢他的眼,她淡淡道:“把它丢下去。”
瞬了下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笑笑,仍然重复:“把这块玉玦丢到水里。”
为什么?他想问,却迟疑着没有问出口。玉玦落在掌心,温润的质感像柔滑的处子肌肤。即便毫无价值,单只这样令人醉心的美丽仍让人不舍。就算真有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它丢进水中,也绝不会是他。
看出他的犹豫他的轻颤,朱轩炜只冷冷喝道:“丢下去!”
合上眼,他终于松手。玉玦坠落如花,沉入水中,连水花都未溅起,只有微弱的轻漪
“水虽清澈可惜太深了,要不然看玉沉碧波当为一大赏心乐事。”朱轩炜摇扇而笑,敲了下冉兴让“走吧!我也累了,等晚上再来看五十三孔照影来的美景。”
冉兴让低应一声,随其后,回首时却难掩不舍之色。
黄昏时分,夕阳是金色的,云霞是金色的,湖水是金色的,拱桥也是金色的,瑰丽的金光使这世界也仿佛涂了一层金粉。
舟已慢慢散去,浩浩水面,只余一艘小小的船儿。船绳松松地系在岸边的一株柳树上,把橹而立的是一青衣人,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可惜一顶草帽压得低低的竟看不清面容。
“怎么还没来呢?”似乎等急了,她踮起脚尖朝桥头望去。正见一人匆匆自桥的另一头跑了过来。嘴里还大叫着:“船家!船家”
青衣少女低低一笑,扬声道:“客官可是要用船吗?”
“是!”奔近了,才瞧清摇船的竟是一个女子。冉兴让一怔,问道:“姑娘便是船主吗?”
“是啊!难道公子倒疑心这船是奴家偷的不成?”青衣少女冷笑,话里分明带着刺儿。
“岂敢”冉兴让笑着拱手谢罪,心中隐约有丝疑云,脑中好像有点儿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不知姑娘水性如何?”
“总比旱鸭子是强些吧!”青衣少女掩口娇笑:“公子问这个干吗?莫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想让奴家下水打捞?”
好熟的声音冉兴让猛地抬头看她,目光闪烁不定。奇怪,一个苏州吴县的小船娘竟也说得一口京片子。莫非
虽满腹疑惑,但左瞧右看仍是无法窥视到她隐藏于草帽下的面貌。揪起眉,他道:“在下方才掉了东西在水中,还望姑娘行个方便帮我打捞上来。”
“哟!鲍子掉的什么宝贝呀?好像很着急呢!”青衣少女忍笑道:“奴家倒是很想帮公子的忙,无奈水性不佳而且天又快黑了,奴家可不想下水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冉兴让眨了下眼,道:“姑娘若肯帮忙,在下愿出十两白银。”
“哇!十两白银?好多的银子耶”青衣少女惊叹有声,像要答应却又突然道:“奴家听说这京里做生意的都精明着呢!要是花了一两银子就准能赚回十两、百两,如今公子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那落进水里的东西岂不是要值个百八千两的说不定还能值个一万两万的呢”她垂下头,近乎自语:“干吗要冒险帮他呀?等明个儿天大亮了,我自己捞了东西岂不大赚一笔”
得!这世上的人可真是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会做生意了他转了下眼,道:“姑娘,那落下水的是在下随身的玉玦,也不值什么钱。便是姑娘捞了去也没什么用处的。”
“怎么会没用呢?”青衣少女悠悠地道:“奴家可听说这什么玉呀珠的有时候比金子还值钱呢!”
“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在下看重那块玉块不过是因它本是位姑娘家相赠的信物,故不忍遗弃。至于它的本身并无价值。”冉兴让朗笑,连自己也奇怪这谎话怎么说得这么流利。
“原来是定情信物呀!”青衣少女的声音带着笑意“既然那玉玦那么重要,公子何不自己下去打捞呢?”
“这”若他会水,早就跳下去了。冉兴让苦笑道:“在下不识水性。”
“原来公子不识水性呀!”青衣少女沉吟片刻,忽笑道:“其实不会水性也不要紧呵!只要公子把绳子的一头拴在树上,一头系在腰上,下水找着了东西再扯着绳子上岸不就成了!”
她的话说得倒是挺认真,却是最荒谬的笑话。冉兴。让看着她,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他趁公主不注意,从临时住的客栈一路跑来。满头大汗的可不是为了和一个小姑娘斗子诜气的。他叹一声,上前“姑娘如肯帮忙,在下再出十两。”他虽然爱钱,但也从不苛待为难手下人。二十两银子,一个普通船工半年所赚的也不过如此。
“二十两银子我是很想赚,但总比不上自己的命来得矜贵。”见冉兴让铁青了脸色,愈显急躁不安。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过是一块玉玦,公子何必再捞呢?要玉玦的话那姑娘手上不多的是吗?”
冉兴让乍惊,顺着她的手指回身望去。只见宝带桥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华服少年,手持折扇,玉树临风,唇边却带着冷冷的笑。
青衣少女嘻嘻笑着,终于取下草帽,露出一张俏丽可人的脸。“原来冉公子说起谎来不比女人差呢!连眼都不眨一下嘻,也不一定是谎话哦!说不定公子真的是在暗恋公主呢!”
“住口!”冷叱一声,朱轩炜缓缓走下桥来“我真的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难怪世人都说“山河易改,本性难移。”
“为什么不说话?你刚才不是说得很痛快吗?”看着垂头不语的冉兴让,她忍不住嘲笑:“难道你只会以沉默来面对自己的错误吗?还是你根本就错到无话可说?”沉默沉默为什么面对她时,他只会沉默以对或苦笑唯唯诺诺地应“是?”她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为这种愚蠢的男人浪费心思。
抿紧唇,她将锦袋掷给他。“你是行家,自然清楚这些珠宝的价值。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把这一袋珠宝都丢下水;二是就此认输,放弃你辛辛苦苦拼博多年的全部家产。孰重孰轻,你自是分得清的。”
冉兴让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手打开锦袋。不必用眼睛去看,只是用手触摸,他也清楚这些珠宝价值几何。而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就将从他的手中沉入湖底,或许长埋于斯,或许有一天会被人打捞上来,而那人即使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的街头乞丐,也马上会变成小有薄产的小财主打捞!他的眼霍地一亮,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谁知他心念方动,已听得朱轩炜冷笑道:“你别做梦了,别说你不能派人来打捞,就算是冉银或任何跟冉家有关的人来打捞,也算是你违约,当依约处置。”看他蓦然一黯的眸光,朱轩炜的眉轻扬,绽出花样明丽的笑颜。
这第一局,是她赢了。
若要品茶,一要好茶;二要好水;三要好器;四则要配茶的小点心;五要可人画的美景;六要三两知己,闲话趣事。六者缺一皆逊色失趣。
此刻,在天平山半山茶室中,茶有“吓煞人香(碧螺春)”“龙井”“茉莉花茶”皆是名品;水乃天平山白云泉之水,其味醇厚甘洌,不愧茶圣陆羽评其为“吴中第一泉”;器是来自瓷都官窑所出的细瓷小扒碗,洁白腻细润泽如玉;苏式点心香甜可口,白沙批杷多汁味美、“采芝斋”的松仁琼子糖更是甘美清香;山前五色枫树,红叶满园万紫千红,素有“万丈红霞”这誉,正是天平一绝;而茶室中的七人也只有那不请自来的慕容羽和欧阳晋云两个惹人生厌的厌物令小小聚会失色。
斜睨心神不宁的冉兴让,她冷笑:“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呢!莫非是嫌天平山论茶不及商贾设于销魂阁的花酒宴来得有趣?”
冉兴让一笑,还未开口。慕容羽已抢先道:“销魂阁的脂粉虽醉人,又怎及这清心的袅袅茶香?何况此处又有寒蝉姑娘与朱姑娘两位绝世仙姝。”
马屁精!小英子撇撇嘴,见冉银暗挥拳头不觉嫣然一笑。这两个自命风流的狂妄家伙早就让她瞧不顺眼了。刚才还说什么做下人的要守规矩不可与主人同席,
竟叫她和冉银到外面和他带来的猪头手下一起待着去。呸!摆什么臭架子,简直是在污辱她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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