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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兰,真的是你!”大大的嗓门扬高又压低,却掩不住惊喜。
“翠娘。”钵兰醒了,手提竹篮的是翠娘,她在大厨房时候的同居人。
“我听大家说你被派到五爷这儿来,替你担心好久呢,那天你不是辞工了吗?二叔还直嚷嚷着你走了狗屎运,”她忽然把钵兰拉低。“我同你说喔,五爷的风评不大好呢,你在这要小心。”
钵兰露出微笑。“今儿个轮到你送饭?”
“嗯,梅总管说啦,只要送到门前就好,我才敢来呢。”说着,好奇的眼神透过钵兰的头顶,打量不是很光亮的主屋里头。
钵兰接过竹篮。“交给我就好。”
“钵兰,那个五爷长什么样子?凶吗?是不是像这样”她龇牙咧嘴做出吃人的样子,可是嘴巴的话还没说完,异物飞来的声音刷过钵兰的耳边,掷中翠娘鼻梁。“哎唷哇!”
都还来不及掉眼泪呢,里面凶恶的声音不客气的传出来。
“滕家请人来做事,不是来饶舌吃白食的!”
“五爷!”翠娘抖得厉害。这下所有的传言都证实了,这个院落的主子是恶魔。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捂着通红的鼻子,带着两泡眼泪的翠娘死命的逃走,连跟钵兰道别都忘了。
钵兰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凶器”是枝笔。
必上门,她不看滕不妄直锁住她的眼,把竹篮放在桌子上。
“五爷,开饭了。”她下望的眼光不能抬起,否则,她怕会忍不住用来杀他一千遍。
“把眼睛看着我。”这丫头讨厌他呢,即使她的举止还是小心翼翼的,抿成直线的唇像是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能泄愤。
应该说她从头到尾表现温驯,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钵兰认命的抬眼。他的要求好多,叫人疲于应付。
“你讨厌我?”
“钵兰不敢。”
“我看不出来你有哪里不敢。”她以为将心绪藏起,他就什么都瞧不出来吗?
“五爷不喜欢我可以找梅总管换人,钵兰可以专心整理藏珍坞的藏品,爷看不到我,不伤爷的眼。”
“你巴不得赶紧把我甩掉?”她宁可面对那些骨董,也不想面对他?
“五爷要是不肯改善你对下人的态度,别说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也是指日可待。”一说完,她心里就喊糟,再生气她还是个奴才,用这种口气指责主子别说杖打,被赶出滕府也不为过。
滕不妄瞪着她平庸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平缓的问:“我的人缘好不好跟你何关?”
“是跟钵兰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口气好得叫人怀疑。
“我要你说!”
钵兰沉默了很久,在心里斟酌着该不该吐实。“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该死!在他想动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下时,意识却瞬间清醒了过来,举在半空的大手缓缓握成拳,垂落。“告诉我,你究竟打哪来的,一个字都不许虚假。”
她不禁上心下心了。她曾经编的那套说法出现漏洞吗?还是哪里没有说全?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她像木偶般的掀开竹篮盖,再拿出食盒,碗里盛了尖山一样的白饭也不自觉。“五爷,用饭了。”
滕不妄看着还冒白烟的饭,想着她被动的动作,很慢的举起箸一筷一筷的吃起来,对于刚才的问题并没有继续追究。
一时间,只剩下咀嚼声音还有钵兰肚子发出的声响。
“坐下。”他说。
咦?
“盛了饭一起吃。”已经够清楚了还要他怎么说,反应迟钝。
“好。”她的确饿了。装了七分满的白饭,她在离滕不妄最远的椅子坐下,低下头专心夹菜吃饭。
她吃着,把青椒跟腊肉分到一边,只挑素豆干吃;另一盘鱿鱼炒香蒜她压根不碰,幸好汤是罗宋,拌着饭,她已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偏食。”她这算哪门子吃法?滕不妄露出阴沉的神色。
她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鱿鱼送进嘴巴,却咬了老半天。
看她像要放下筷子,滕不妄吼着“吃。”
“我在吃了啊。”哪有这样的,连吃饭也吼人,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部要吃完。”他指头所指的都是钵兰不喜欢的食物。
她放下碗筷,咽下嘴里那块鱿鱼“我吃饱了。”
下回,没有下回,她绝对不要再跟这样的人一同吃饭,别说吞不下饭,食欲都被他吼光了。
见她是真的没胃口了,他指着一旁的茶壶说:“热茶。”
钵兰以为他想喝茶,连忙起身倒了一杯。
“喝掉它。”
“我吗?”
“不是你,难道是鬼?”他的嗓门越练越大。
盯着钵兰把茶喝掉,他也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将东西收到篮子里,放到门口,会有丫环来收走。”最后,他还是不忘指使钵兰一下。
她敏感的发现,今天的五爷胃口似乎比前几天都要好。
黑夜的冷月太朦胧、太暗淡。
忍着不去点灯,钵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斑驳的墙枝影摇晃,呼应着飕飕的北风,无数畸形的想法,扭曲的影像在她的脑子里奔窜,冷风吹进来,她猛然一缩,缩入床的一角,拧得发白的指节因为用力揪着被子,青筋可见。
不行!她受不了了,抱着被子跳下床,也不知道昏暗中脚绊倒什么,也不管隐隐作痛的是哪里,她死命的往外冲。
她不要黑暗,不要不要关她
棒壁再隔壁是梅妈的房,她按散着凌乱的长发猛敲门,半晌,没有回应,只听见梅妈打呼的鼾声似有若无的传出来。
冷冬啊,谁不想躲在温暖的棉被里。钵兰大大的眼睛盛载着狂乱,她转身跑向宽大的庭院深处。
滕不妄一向眠浅,当房门被大力的打开,还有气喘吁吁的怪声一同灌入他的知觉,他就醒了。
钵兰七手八脚的把大开的门闩牢,这才跌滑下来,两脚乏力的跪蹲在地板上,急剧的喘息止都止不住。
“有灯亮着真好。”她到处乱跑,在远处看见这盏灯,循着幽微的光亮,不顾一切的跑过来、不认得的路不要紧,她也不在乎走的是不是平常的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的,要不是心里有个清楚的认知,晓得床上躺着的是滕不妄,她恐怕已经哭出来了。
等到身子比较不抖,她颤巍巍的扶着门板站起来,让自己可以感觉到宫灯散发的温暖,尽管一灯荧然,对了,床上还有一个他呢,这些事实让钵兰渐渐恢复理智。
滕不妄可以感觉,那个闯进他房间的人把灯移到角落处,声响逐渐悄去,直到他有些不耐烦,声音终至消失,一方宁静恢复了。
例落的下床,他一眼就看见缩在角落的钵兰。
她竟然抱着脏兮兮的被子睡觉,脸上也满是污泥,这个笨蛋不会跑过大半个滕宅,就为了到他这里吧?
他想起她是大路痴一个,就算天天要走的路也记不住,想来是很拚命才找到正确方向。
不靠手杖,他来到她跟前。
她就靠着灯睡,绣鞋跟白袜变了色,衣裳裙子也都是黄色的水跟泥。
“起来。”
“不要关我不要黑黑的不要、不要,我没做错什么,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她呓语着,散乱的发半遮住她雪白的脸,显得脆弱,白天的冷淡因为睡眠消去,无表情的脸柔和了不少。
“起来!”他不想让她睡地板,也不可能让在泥巴打过滚的人弄脏他的眼睛。
隐忍着连天的哈欠,钵兰打开一条眼缝,口齿不清。“五爷。”
“你还知道我。”
“你来要回你的灯吗?”揉揉眼睛,奇怪,身子很冷,她记得进来之前门窗都是紧闭着的。
他要那盏灯做什么,脑袋不清楚的丫环!
“不是吗?那就好。”钵兰安了心,一个哈啾,两个哈啾,冷的知觉钻进骨子里,让她接连的打起喷嚏来,她下意识把湿透的薄被更往身上拉。
“你作恶梦!”她老远跑来这里打地铺睡觉,就为了恶梦吗?
“我习惯了有灯亮亮的就不怕了。”半梦半醒的她说得不清不楚。
“滕府没有苛刻佣人的习惯,你的房间应该有蜡烛不是?”虽然说就寝时间点灯是一种浪费,宅子的安全也在考虑的范围内,不过他记得接手这宅子后,有过一连串的改革措施,晚间一房一盏宫灯是被允许的。
“不能有火。”她冷得牙齿打颤,又要分心回答滕不妄的问话,头不听话的疼了起来。
火字烧灼般的烫了她,她用力拍了拍脸颊,终于看清楚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叫的噪音来源是谁。“五爷,对不起,把你吵起来。”
有火是什么意思?看着她已经清醒过来,滕不妄知道他失去问话的最佳时机。
“既然你醒了,去把全身的脏换下来,别碍我的眼。”
“我没带换洗的衣裳过来。”她不能先睡吗?他的意思像只要她干净了,就可以留下来过夜,不用回去担惊受怕。
“里头左边最下层的衣柜有我十几岁穿的旧衣服,你先拿去穿,但是,明天一早你就要给我脱下来,不许穿出去招摇!”真是麻烦。
“我可以把灯带走吗?”她怕黑,那他呢?
“我又不是胆小表,快去!”鼻子都擤红了还罗唆个没完,哼!
“谢谢你。”露出腼腆又害羞的微笑,提着灯,她的脸展现空前的美丽。
美丽?该死!他居然觉得她美丽!看起来要发病的人是他才对。
膝不妄重重的把身体丢回床上,心头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