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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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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月薪资。”

    “我替你赎身。”

    锁锁笑了。

    南孙说:“你没有再欠他什么吧?”

    锁锁光火“你别以为我短短一百天就发了财,请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货,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银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来,会舍得不让你知道?”

    骂完之后,双方都觉十分痛快。

    锁锁长叹口气“有没有林文进的照片,给张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孙腼腆地递上一张合照。

    锁锁一看“嗤”一声笑出来。

    南孙不满地看着她,等待解释。

    “唇上蓄着的汗毛好算是胡髭了?”

    南孙瞪她一眼“说话好不粗俗。”

    锁锁点点头“小朋友看小朋友,对上了。”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专门名词,一下子又琅琅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现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棒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结。”

    “我们走吧。”

    “你看。”

    南孙随锁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盘隔邻已经封闭的一层旧楼乌黑的露台上摆着被弃置的花盘,密密麻麻开出硕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晚风正微微款摆。

    “昙花!”南孙说。

    那特有幽香冲破黑暗撒得她们一头一脑,迷惑地钻入嗅觉。

    锁锁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又过了一阵子,她才颓然说:“走吧。”

    真没想到她不择手段要离开要忘记的出身地,又胜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离弃她。

    两人上了车。

    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

    “去哪儿?”南孙讶异问。

    “去我家。”

    南孙默不作声。

    饼一会儿她说:“锁锁,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锁锁笑不可抑“是,你迈步向大学走过去,而我老不长进。”

    “你怎么说起蒙古话来。”

    锁锁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一个住宅区。

    南孙只得跟着她走。

    她用锁匙打开了门,小小精致的公寓全新装修,主色是一种特别的灰紫,非常好看。

    锁锁说:“好不好?专人设计的。”

    南孙浏览一下“像杂志里的示范屋,的确舒服。”

    锁锁略觉安慰,倒在沙发中“自己有个窝,回来浸个泡泡浴,好好松弛。”

    她到厨房取饮料。

    南孙看到案头有她们中学时期的数帧合照。

    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白,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

    锁锁无异是熬出头了。

    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蒂婀,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

    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锁锁捧着咖啡出来。

    “像女明星的香闺。”南孙说。

    锁锁说:“搬这个家,真把人弄得一穷二白。”

    “听说租金涨得厉害。”

    “我这是分期付款买的,比租还便宜。”

    南孙对锁锁已经五体投地,再也没有惊奇的表情露出来。

    锁锁说:“现在你可以到我家来借宿了。”

    “随时会有那么一天。”

    “此话怎说?”

    “祖母迫害我。”

    “你夸张了,老人家十分慈祥。”

    “每次交生活费给我,都唉声叹气,大呼作孽,蒋氏将绝后等等。”

    锁锁忍不住笑:“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越来越怨,指着我这株桑,骂的是我母亲那棵槐,真为妈难过,忍了这么久,人家说就是这样生癌的。”

    “这话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你不爱听,到我这里来住,我替你交学费。”

    南孙笑“不见得为这个离家出走。”

    喝完咖啡,南孙告辞。

    锁锁坚不允她独身叫车返家,一直开车把她送到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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