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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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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阳不悦:“晓敏你这种口气肯定学自胡小平。”

    晓敏忽然搭住姐姐手臂“让我们都回去吧,隔江观火,实在不是我所好。”

    晓阳也是大学堂里的高才生,当然明白晓敏的意思“你受到感动,听到呼召。”

    “是。”

    “晓敏,政治错综复杂,并不如表面简单,这场好戏也许只是预演,真正戏肉可能还在后头。”

    晓敏茫然坐下。

    “晓敏,你一直不知道你要走的是哪条路、好女孩归好女孩,你有原则但没有宗旨,小事上很清楚:什幺衣服配什幺鞋、什幺菜配什幺酒,大事上却似风摆柳,我劝你既来之则安之,华侨身分一样可以办事。”

    晓敏不由得重新估计姐姐“我以为你只会赚钱。”

    “呵,赚钱是罪吗,请吃饭,搞革命,哪一样少得了阿堵物。”

    晓敏心头略舒“你的事办成怎幺样。”

    “签了字!现在我同他都是自由身,北温那间屋子归绮他,一万尺地,很不错呢。”晓阳闲闲地没事人似,只是口气有点呆木。

    “有没有人追你?”晓敏十分关心。

    “女人总有男人追。”晓阳笑。

    “为什幺没有人追我?”晓敏遗憾地问。

    “你在等人追吗、我还以为你在等本世纪最温柔的爱情。”

    “你看穿我,姐姐,似看穿一丬玻璃。”晓敏讪笑。

    晓阳拍拍妹妹肩膀“时间到了,该长大了。”

    “十月分我打算再度入学念书。”

    晓阳摇摇头“读书这件事,留给小阳去做吧,但凡事业失意,感情失败,统统可以重头来过,何必自欺欺人、躲到学堂去找归宿。”

    晓敏面孔涨红,在姐姐老练的口气下,她似四不像。

    晓阳喷出一口,自嘲问:“我像不象老妖精?”

    晓敏说:“我爱你照样的多。”

    晓阳笑了“陪我吃晚饭。”

    “没有约会?”

    “我不想笑,也不想转声音。”

    客厅入口处摆着一大篮鲜花,连卡片都没有除下,上面写着给晓阳小姐,王裕发敬赠,可见不是没有约会,这类花牌永远使晓敏想起旧时受欢迎的红舞女。

    晚饭时候,晓阳一边品尝葡萄酒,一边不忘生意经:“大游行一来,香港经济势必受影响,房产难以一时间脱手,就必须割价出售,移民重点如温市不费吹灰之力就做了得利的渔翁。”她分析道:“不过这一批人,可能不会有能力置贵价地产。”

    姐姐什幺都好,暂时忘一忘地皮更加好。

    “这样看来,其它地区货源尽管充足,近郊那一头较为相宜的新区却大有作为。”

    晓敏叹一口气。

    姐姐似犹太人,什幺都失去了,唯有抓紧个人财产,沉迷其中。

    岸帐的时候,晓阳取出一大迭百元钞票,晓敏道:“不用那幺多。”晓阳把纸币塞在妹妹手中。

    晓敏实在需要,不声不响收下。

    如时下一般纯洁的年轻人,尽管讪笑金钱及爱钱的人,谁要肯付帐成是请客,仍然来者不拒。

    临别晓阳吩咐她“别冲动,冷静处理每一件事。”弦下之音,晓敏也听懂了。

    是夜晓敏没有找到胡小平。

    半晌,香港之声的同人才覆电:“顾小姐,胡小平一早就上去了,你若有急事找他,可以打他的无线手提电话,你有没有号码?”

    晓敏答:“我知道。”

    那位小姐迟疑一会儿“你们那边对戒严与新闻封锁有什幺看法?”

    晓敏咳嗽一声,想以比较理智的方式来回答她,谁知那位小姐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早已是外国人,身居乐土,对任何事都不必有任何看法。”

    晓敏忽然气结.手心发冷,更不知如何开口。

    那位小姐意犹未尽“做华侨多好,国家强,马上引以为荣,国家有什幺风吹草动,又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晓敏忍气吞声。

    “小平如果同我们联络,我会告诉他,顾小姐你问候他。”那位小姐挂上电话。

    晓敏坐着发呆。

    那一口浊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一直到上床还未消。

    含血喷人,是什幺样的心态,平日恐怕己对移民老大不满意,如今趁这机会发泻一番,不能重击,也出口乌气,莫让你们日子过得太适意!

    晓敏倒底道行末够,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朦胧间只听见有人敲门,阁阁阁声音甚急.却又不重,晓敏惊醒,梦里不知身是客,只道还在香港,失声问:“妈,什幺人敲门?”说出口,自己都笑。

    晓敏披上浴袍去开门。

    门才打开,已经有人伸手一掌把她推进屋内,晓敏吓出一身冷汗,太鲁莽了,若是坏人就不得了。

    只见门外两个身影闪进屋内。

    一人说:“晓敏,对不起,是我。”

    微弱的灯光下看到男装打扮的陌生人原来是范里。

    另一人脱下帽子,却是章存仁。

    晓敏看到他俩这个情形,心都实了,她又不是笨人,如何猜不到因由,颓然倒在椅子上,一颗心跳得她急躁难安。

    章存仁强作镇定“顾小蛆.我把范里交给你了。”

    晓敏猛然抬起头来。

    章存仁误会“如果你有犹疑.我马上带她走。”

    晓敏急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先拉住范里,定过砷来,才问她;“情势有转变?”

    范里美丽的面孔像具石雕,一声不响。

    章存仁轻轻说;“我奉召回去,自身难保,顾小姐,拜托你照顾范里。”

    晓敏说:“我没有问题,怕只怕没有能力。”

    范里忽然对章存仁说:“你去要求庇护吧。”

    老章笑“你把我看作什幺人,自家的事当然回家解决,何劳外人之力。”

    范里说:“那我跟你回去。”

    老章断然拒绝“你毫无必要如此,这个局不是你走得进来,也与你无关,你暂住彼晓敏这里,等到事态明朗,才同你另作安排。”

    范里抢着说:“我也是其中一分子,我是我祖父的孙女儿。”

    “也不过仅是这样罢了,”章存仁温和的说:“不是你的错。”

    晓敏握紧范里的手,怕她有失当举止。

    章存仁看看腕表“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

    他也不再多说,开门,轻轻离去,晓敏连忙锁门。

    她蹲下,对范里说:“你如不喜欢这里,我另外找地方安置你。”

    范里却不回答,过一会儿,轻轻说:“我一直不喜欢章存仁,一直当他藏奸,没想到他是一个人物。”

    晓敏不能置评。

    范里抬起头来“到了这种时候,我又希望他识时务,寻求出路。”

    “范里,这些我都不仅。但请告诉我,局势可是紧急。”

    “我不知道,晓敏,我同你一样,是局外人,观光客,我持学生护照在加国居住有两年。”

    晓敏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拨胡小平的无线电,电话响过三五下,接通了。

    晓敏听到胡小平的声音,一时又悲又喜,哽咽起来“小平!小平!我是晓敏。”

    “唉呀呀,顾小姐、我们这里忙得不可开交.你找我却又是为何来,快快收线,别阻住我这条重要线路,浪费电源。”他老先生大大不耐烦。

    “小平,我有话跟你说-”他那边背境人声喧哗,似置身千万群众聚集的广场。

    “我没有空,晓敏,现在有人找我,我抽得出时间再与你谈。”胡小平说完这句话干脆把电话关掉。

    范里过来“他怎幺讲?”

    “我想劝他回家。”晓敏双眼通红。

    范里摇头“他才不会听你。”

    “已经危急了是不是?”晓敏抓住范里双肩、“大事要发生了是不是?

    “晓敏,我很疲倦。”范里揉了揉双眼“我真想就此一眠不起,我无法回答你。”

    晓敏也知道对范里不公平。

    她洗一把冷水脸,对范里说:“当务之急、是要把你隐藏好。”

    范里呆呆地答:“我不在乎。”

    “我同你走得那幺近,巳不是秘密,郭剑波那边也不方便,我与你到老伯家去。”

    “我不欲连累他人。”范里摇头摆手“我这就走。”

    “不要冲动,暂避三两日锋头,情势瞬息万变,我们等章存仁的指示。”

    “晓敏,我还有两个弟弟,一在美国,一在澳洲。”

    晓敏看着她,原来一早都在外头,真难为胡小平反而自外头走进去。

    “我知到你怎幺想,所以你不必理我。”

    晓敏吁出一口气“胡说,来,快,把你这身男装脱给我。”

    “为什幺?”

    “换上我这条裙子,我先出门,你五分钟后跟着走,到郭牛家等我。”

    范里明白了“你会不会有危险?”

    “别担心,我不是赵万里。”晓敏强笑。

    “我会不会连累老伯?”

    晓敏由衷地答:“我不认为你会,老伯已经一百多岁,没有什幺人与事可以连累他。”

    “晓敏你要当心。”

    晓敏点点头,与范里交换衣服。

    范里忽然问:“你为何为我两肋插刀?”

    晓敏匆忙地答:“因为我息风湿。”

    “不,”范里终于饮泣“好好的回答我。”

    晓敏答:“我爱你,我是同性恋人。”

    范里哭泣不停。

    “好好好,”晓敏无奈“朋友在吃饭喝茶之余,亦应彼此照顾,你成全了我,我原是资质平凡,一事无成的人,我不会放弃这个拔刀相助的机会,这许是我一生中最有用的一次。”

    范里不再哭泣。

    晓敏戴上她的帽子“大家当心。”

    她俩拥抱一下。

    晓敏紧张起来,这件事,直要到若干天之后,才使她战栗发颤,要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挑战的是什幺样的人,恐惧使她连连在睡梦中惊醒,混身冷汗。

    当时晓敏开门出去,还吹着口哨,那是一首老歌,叫多少双手臂曾经拥抱你。

    到了地库,晓敏猛然醒觉,她在扮演范里,范里可不会似她这般轻佻。

    她住了嘴,掏出车匙,刚欲开启车门,一左一右,有两个人冲上来,截住她。

    那两人伸出手臂,一人一边轻轻挽住晓敏,晓敏只觉身子酸软,动弹不得。

    晓敏知道她再不抬起头来,恐怕要吃亏,而抬起头来,恐伯要吃更大的亏。

    晓敏害怕,唉,她后海得几乎要哭出来,适才那一点点匹夫之勇不知几时漏得精光,双腿簌簌发抖。

    那两人在地库幽暗的灯光下看清楚她,讶异之情,洋溢脸上,然后不加思索,松开顾晓敏,迅速退下,十数秒钟内消失无踪。

    晓敏伏在车顶上喘气。

    永远不再!没有可能再捱义气,吓都吓死.不要说是坦克车,一辆货车直冲过来,已经令她魂不附体,叫什幺口号,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乱喊干什幺?

    惊魂甬定,又担心范里下落。

    趁跟前没人注意、晓敏把邻居的车门逐架拉启,终于有一辆车没有锁门,被她坐上去,拉出保险丝,发动引擎,一溜烟驶走。

    开头一段路走之字、过了桥,才略为镇定,这时晓敏发觉背脊凉飓飕,爬满冰冷的虫,原来汗水一直淌到腰头。

    她把车停在路边僻静之处,惊惶过度,要伏在驾驶盘上才能平复情绪。

    然后把车驶到附近停下,步行一段路到老伯家。

    奇是奇在一到门口,房东梁太太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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