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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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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上次婚姻,可有带来子女?”

    “没有,万幸。”

    “肯定完全没有挽回机会?”

    陈航摇头“他另外找到更适合的人。”

    可恩低下头“像家父一样。”

    陈航帮她把两箱食物搬到厨房。

    当天晚上,可恩在房里准备课本,她打算教英文成语,像“跳之前看清楚”与“羽毛相同的鸟聚一起”等。

    她又去请教“三思而行”、“物以类聚”的国语读音。

    回来练半日,有点累,忽然觉得脚上有东西爬过,她一缩,来不及了,只觉得针刺似痛。

    一条青丝带似的小蛇蜿蜒游过。

    可恩脑中闪过毒蛇二字,马上扑上去抓住那条小蛇,蛇身滑湿,几乎溜脱,她紧紧抓住,放进纸袋里,然后,她才叫人。

    邻房走出来的是田雨。

    “什么事?”

    “蛇咬。”

    田雨大惊“什么蛇?”

    蹲下一看,可恩的足踝已经肿起。

    他找来橡筋,勒实足踝。

    “蛇在纸袋里,请查看是否毒蛇。”

    “你捉住了它?”

    可恩点头。

    “好家伙!”

    他打开纸袋一看,放下心来“是平常草蛇,无毒,可是,屋里已撒了雄黄,照说,蛇不会游进来,是什么气味引蛇入屋?”

    可恩呻吟一声,枪战,火灾,现在又遭蛇咬,还有什么?

    田雨找来草葯,替可恩敷上。

    “可要通知你父亲?”

    可恩摇头“不,有医生吗?”

    “对,对,”一言提醒了田雨“我去找大夫。”

    医生叫大夫,时光倒流好几十年。

    他出去一会,一位老先生跟着他进来,人家恨明显已经睡了,硬被他请来出诊。

    检查过伤口,又打开纸袋仔细看过蛇,他开了葯方,原来是个中医生。

    他说:“李老师,放心,你无碍。”

    他自桌底找到一大袋巧克力糖“是这气味惹蛇。”

    原来如此。

    巧克力香氛馥郁,可传到远处,吸引小动物。

    可恩已在伤口擦了消炎葯及贴上膏布。

    医生嘱咐:“五碗水煎成一碗喝。”

    可恩忙足了一天,又受了惊,眼皮沉重。

    田雨抹了一把汗,退出房去。

    天才濛亮,他又来敲门。

    “李可恩,醒醒,喝葯。”

    可恩睁开眼,只见田雨捧着一碗黑墨墨中葯汤,啊,他一定天未亮就去葯店,然后煎好拿来。

    可恩只得喝下,那葯既酸又苦,很难下咽。

    她掀开帐子,田雨与她的脸对个正,他一呆,张大了嘴。

    可恩即时知道面孔不妥,自桌子取来镜子一看,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面孔已肿得双眼都看不见了,像只猪头。

    她叹口气,倒转头来安慰田雨“不怕不怕,这只是皮肤过敏,我自幼时时发作。”

    “可有发烧?”他伸手来探热。

    “我有止敏感葯。”

    “为安全起见,我还是通知你家长好。”

    可恩起来漱口洗脸,这时,手臂上也发出一块块凸瘢,而且非常痕痒。

    她用一条毛巾蒙着头。

    陈航出来看见,着实吓一跳“我去请医生。”

    可恩惭愧,连忙站起来鞠躬“对不起各位,给你们添麻烦。”

    陈航答:“大家应该守望相助。”

    老医生又来了,这次给了外敷的葯。

    “是什么因由?”

    “水土不服。”

    可恩彻底打了败仗,虽无抱怨诉苦,却也渴望回转城里,至少可以到医院打针止痒,回家泡浴,好好睡一觉。

    算一算,只在大同小学逗留了一个星期。

    她长长叹息一声。

    可恩请假,静静在宿舍看书。

    下午,陈航进来说:“你父亲来了,他在第三课室等你。”

    在课室外已听到父亲在说话。

    ――“我来把女儿领回家去。”

    田雨讶异的声音:“她知道要走吗?”

    “这孩子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惹麻烦,今晚本来我要到东京开会,看情形又因她延误,唉。”

    可恩站在课室外呆住。

    李志明又说:“有一日她愿意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我才心惊肉跳呢。”

    可恩垂下头,一颗心沉到脚底。

    在父亲心目中,她不成才,也不争气,连参加一个学习营都闹出事来。

    田雨抬头看见了她“李先生,李可恩来了。”

    李志明转身同女儿说:“可恩,收拾行李,我们回北京去。”

    可恩踏前一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爸,我很好,见到你很高兴,不过,我还有三个星期才完成学习,我暂时不能离开。”

    李志明一听,又生气了“你看你,眉青目肿,还不跟我回去看医生,凡事必反,我一言,你九顶。”

    田雨不出声。

    他为可恩难受。

    这不是一个十分民主的父亲。

    可能因为工作繁忙,故此心急气躁,不容易讨好。

    只听见李可恩镇定地说:“真的,爸,我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风疹很快平复,我决定留下。”

    李志明看着女儿,知道拗不过她“你想清楚了?”

    可恩说:“祝你东京会议顺利。”

    李志明说:“我不在,你找张丹也一样。”

    他身边电话已经响个不停。

    可恩说是。

    案亲与公司一名秘书一样?也许是,张丹不是普通秘书,她是好朋友。

    但看得出可恩神情渐渐憔悴。

    她站在学校门口,目送父亲车子离去。

    田雨在不远之处看着她瘦削背影,忽然对她改观。

    这是一个物质富裕感情贫乏的可怜少女。

    他走近她。

    “我以为你会回去。”

    可恩低声抗议“每个人都想我走。”

    “不,我与同学们都很高兴你可以留下来,”他看着她“咦,风疹来得快退得也快。”

    可恩一看手脚,可不是,瘢痕已经渐渐平复。

    她欢呼一声“我可以上课了。”

    她朝课室奔去。

    小同学纷纷走近问候:“李老师,你没事?”

    “李老师,你哪里不舒服?”

    “我妈妈说,风疹块可用米酒擦了会好。”

    小朋友声音充满真切关怀,叫可恩感动,他们可不嫌她麻烦,他们喜欢她。

    可恩全心全意教书到傍晚。

    厨子煮了一锅红糖水让可恩沐浴,据说是解痒的土方。

    可恩照做,皮肤渐渐也就回复安静。

    她用丝巾蒙面坐在阶前乘凉。

    心中寂寥得说不出话来。

    以前,遇到这种低落情绪,她就往外跑,跑到酒馆,跑到舞会,或是在公路上飞驰跑车。

    今日,她独自仰首看月亮。

    她轻轻说:“月是故乡明。”

    身后有一声咳嗽,她转头一看,原来是田雨。

    田雨看到她长袖长裤,脸上蒙着纱巾,像是阿拉伯少女,别有趣味,他缓缓走近。

    他捧着一本书“想向你请教这句英文的语气。”

    “不客气,大家研究一下。”

    “有声字典上的指示十分呆板,不够传神,我想你可以帮到我。”

    可恩一看,原来是ohreally这两个字,不禁微笑。

    “这二字有多种说法,相等我们‘有这种事’、‘是吗’、‘真的’、‘原来如此’,说轻佻些,还意味着‘真还假呵’及‘别胡扯了’的意思,我说你听。”

    可恩逐一把语气演绎,做得那样传神,叫田雨发现,原来是这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最后可恩说:“假使有人对你炫耀,关于他的古堡飞机大炮,又女王与总理陪他看戏吃饭等等,你不作回应,是稍欠礼貌,大可轻轻说:‘ohreally’。”

    田雨站起来说:“多谢指教。”

    可恩马上说:“ohreally。”

    田雨笑“完全明白了。”

    可恩也笑。

    他们两人静下来。

    饼一会,田雨问:“坚持留下来,是为着争一口气吧。”

    可恩把脸枕在膝头上“不,我想静一静,把过去未来想一想。”

    “那是很伟大的工程。”

    “你取笑我。”

    “我没有这意思。”

    可恩低头“咦,我鞋子湿透。”

    她提起湿漉漉双脚,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看环境,发觉半个操场汪着浅浅一寸水。

    可恩惊讶问:“水从什么地方来?”

    田雨不为意“河水涨上外泻,乡村时有现象。”

    “可是河床淤塞?”

    “肯定是,多年来疏于清理。”

    “雨季来了没有?”

    “都快过去。”

    他是本土人,可恩相信他,拎着鞋子进屋休息。

    那天晚上,整夜下雨,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撒豆似啪啪响声。

    可恩辗转,她希望喝一杯啤酒,或是吸一支烟,可是行李里没有这两样东西。

    这是戒除不良习惯最好机会。

    第二天清早起来,雨并没有停,芭蕉开出鲜红及嫩黄的大花来,衬着翠绿蕉叶,十分妩媚。

    可恩倚窗欣赏风景。

    但是她也发觉,操场上水位已比昨夜深,雨水落下,冒出千万个小泡泡,煞是奇景。

    不知哪家小孩,折了纸船,一只只浮出来,顺水流飘向可恩窗下。

    陈航穿着雨衣水靴走近可恩“落雨天留客。”

    可恩说:“一下雨就阴凉了。”

    “一雨成秋。”华人什么事都有现成的形容词。

    “气象报告怎么说?”

    “我没听收音机,你想知道?”

    她进屋来开启收音机,没听到天气预报,却有流行曲广播。

    “去年可有水涨情况?”

    陈航答:“去年我与石农在陕西,那处比较干燥。”

    可恩走到门口,发觉水浸到门口,若不是有一条三寸高门槛拦住,水已侵入屋内。

    陈航说:“两个壮丁一早出去与村民开会。”

    “谈论什么?”

    “河水泛滥,居民担心。”

    可恩顿足“水已浸到操场,还在开会。”

    “这是他们家乡,他们有经验。”

    上课预备钟忽然响起。

    可恩醒觉“别迟到才好。”

    她打起伞走出宿舍,这时才听见天气预报说:“大同区天气反常,持续天阴有雨。”

    她抬起头,看到深灰色雨云压顶而来。

    照说,黄沙地区不应有这样巨大雨云,可恩来不及细想,小同学们正向她招手呢。

    今日,她用英语讲述三小猪与大灰狼的故事,讲到大灰狼自烟囱溜进砖屋,同学们纷纷举手“我听过这故事,狼被热汤烫死了”“这故事告诉我们,做事要扎实,草屋不是好基础”

    中午时分,雨稍停。

    石农进来说:“吃饭了。”

    大家坐在饭桌前,心情有点沉重。

    “今年天气反常。”

    “全世界天气都不正常,欧洲水淹,遇百年罕见水灾,历史文物全部遭殃。”

    田雨忽然问:“你们可有听过黄河改道的故事?”

    他们三人摇头“可是一场大灾难?”

    “不说这个了。”

    厨子出来收拾碗筷时说:“镇上市集有人锦川水位已过警戒线,学校最近河边,第一危险。”

    可恩说:“我去看看。”

    她套上水靴,披上黄色斗篷。

    田雨说:“我陪你去。”

    石农与陈航交换一个眼色,微微笑。

    到了岸边,可恩吓一大跳。

    本来小小一条支流此刻暴涨十倍,水流甚急。

    不远之处有一群制服人员指指点点,也在进行观察。

    水流棕黄色,同可恩平常喝的牛奶红茶差不多。

    可恩回到宿舍,马上在网路上寻根问底。

    “陈航,这条小河叫什么?”

    “叫锦川。”

    “好听的名字。”

    “天气晴朗之际它在阳光闪烁下如同一匹锦缎。”

    可恩得到的结论是锦川没有危险。

    不过当天晚上,水已经淹进房间来。

    可恩急忙把行李及电器搬到高处,又跑到课室去拯救教材。

    大雨中她忽然想起水里去火里去这几个字,刺激之余,反而笑出声来。

    陈航一边抱怨天气一边把桌椅搁起。

    田雨忽然跑进来“陈航,前边滑坡塌屋,有人被困,快来帮手。”

    可恩跟着出去。

    田雨转来说:“你留下,不用你。”

    可恩气上心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把田雨推开:“ohreally!”

    田雨啼笑皆非,只得与她一起小跑奔向村前。

    到了灾场,可恩吁出一口气,只见两间砖屋塌了部分屋顶,已经有人着手把老小背出来。

    一个少妇哭叫:“我三岁的儿子小雄还在屋里!”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又塌下一块,已将门窗堵实。

    陈航不顾一切拆掉碎砖往屋里钻,可是肩膀宽,进不去。

    可恩说:“我来。”

    她缩一缩双肩,挤入洞去,旁人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根本没想到危险,进到屋里,黑暗一片,可恩才心怯。

    “小雄,快出声,我来带你出去。”

    忽然传来小小声音:“妈妈,妈妈。”

    可恩连忙叫:“这边,我在这边,朝我声音方向,慢慢走过来,别急。”

    可恩伸长手臂,忽然握到一只小手,她狂喜,即时把孩子拥抱怀中。

    泥灰、雨水跟着砖块坠下,打在她身上。

    可恩一转身,糟糕,不见了出路!

    幸亏就在这时,一道电筒光芒自门洞射过来。

    “可恩,快随着光线爬出来。”

    可恩抱着孩子爬到洞口,但是洞太小,挣扎不过去。

    她大叫:“洞口窄,出不来。”

    是田雨的声音:“把孩子交给我。”

    一言提醒了她,这才把小孩塞出洞口。

    他们一把将小孩拉出,那小男孩大哭,可恩放下心来。

    “可恩,轮到你。”

    可恩吸一口气,缩窄了肩膀,心中默默说:怎样进来,就让我怎样出去。

    一用力,肩膀过去。

    田雨大力抓住她,把可恩硬扯出洞。

    这时,整幢砖屋塌下,泥浆自山坡滑下,溅得两人一头一脑,田雨把身子挡住可恩,首当其冲,摔倒在地,几个军警抢过来拉起他们。

    救护人员为他们盖上毯子,替可恩检查伤势。

    可恩四肢擦损,额头叫碎砖打破,正在流血,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妇抱着那幼儿像是想走近道谢,但是制服人员不让她走近,带她走开。

    有人这样对田雨说:“你是组长,怎可任由外宾冒生命危险?”

    “当时情况危急――”

    “倘若有什么事,很难交待。”

    可恩轻轻上前,镇定地说:“当时大门已经堵住,只得我个子小,可以进去。”

    那人朝可恩敬一个礼,走开。

    可恩吁出一口气。

    陈航过来“全部居民脱险,不过家园全毁,已疏散往亲友处,我先陪可恩回去。”

    回到宿舍,可恩忽然说:“看,水退了。”

    退剩一堆黄泥。

    可恩十分担心:“如何清理?”

    “李小姐,先替你冲身。”

    这时,可恩才知道喔唷呼痛。

    “什么地方来的勇气?”

    “我不知道,没想过危险,有幼儿被困,任何人都会这样做。”

    “所有奋不顾身的英雄都如是说。”

    “你太客气了。”

    陈航帮她在擦伤的地方擦红葯水,一搭搭,一条条,蛮可怕。

    “可恩,你还是回去吧!已经吃足苦头,有得交待了。”

    可恩没好气地说:“你才回去招待记者,著书立论。”

    “我房间比较干,过来我这边睡。”

    可恩裹着毯子,倒在床上,几乎马上睡着。

    她没听见石农进来。

    “我们小觑了李可恩。”

    “你我狗眼看人低。”

    “是,十二分羞愧。”

    “大家都休息吧,明天再说。”

    “田雨呢?”

    “仍在灾场帮忙。”

    “水退了,真是不幸中大幸。”

    “听说锦川上游没这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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