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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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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驿车在夜里走。下坡的时候,我下了车,在一旁步行,竭力在这种新的气氛中,品味沙漠预先的亲吻。

    “半夜时,到了朱阿夫营,那是一个设在填高的公路旁的小哨所,俯视着一条干谷,从那儿飘过来一股醉人的夹竹桃花香。人们在那里换车。那儿有一队受惩罚的士兵,由机枪手和辎重兵带到南部荒山上去。一些是阿尔及尔和杜埃拉监狱里的勤杂兵,穿军装,武器自然是没有的,另一些人穿便装,那是什么样的便装啊!他们是当年的新兵,是夏贝尔和金滴2那边的扠杆儿。

    1阿尔及利亚北部城市。

    2巴黎的两个妓女聚居的地方。借着一片月光,我看见车队黑乎乎的、稀稀拉拉的一团走在发黄的路上。“他们出发得比我们早。后来驿车追上了他们。远远地,随后,我听见了一种低沉的旋律,那些悲惨的家伙唱歌呢。一个人用忧郁的喉音唱着,声音在蓝色的山沟里回响,阴森可怖:

    现在她长大了,

    在马路上拉客,

    苞着里夏尔—勒诺阿的

    那一伙。

    “其他人合唱出丑恶的副歌:

    在巴士底,在巴士底,

    大家都喜欢,都喜欢

    狈皮尼尼,

    她多可爱,多美丽,

    在巴士底。

    “当驿车超过他们时,我紧挨着他们过去了。他们很可怕。在肮脏的帽子下,脸是苍白的,刮得光光的,一双双眼睛射出阴沉的光来。烫人的灰尘把沙哑的声音闷在胸膛里,我被一阵可怕的忧郁攫住了。

    “当驿车把这噩梦般的景象甩在后面时,我才平静下来。

    “‘再远些,再远些,’我喊道,‘向南,直到那文明的丑恶的污泥浊水到不了的地方。’

    “当我累了的时候,当我感到一阵烦恼想在我选择的道路上坐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贝鲁阿贾的受罚的士兵,于是,我就只想着再往前走了。

    “当我到了那种地方,可怜的动物不想逃跑,因为它们从未见过人;当沙漠在我周围伸展开去,一望无际,旧世界可以崩溃而没有一道沙丘的褶皱、一片白色天空中的云彩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奖赏啊。”

    “的确,”我轻轻地说“我也是,有一次,在提迪—凯尔特1的大沙漠中,我也有这种感觉。”

    在此之前,我一直让他陶醉在自己的狂热中,没有打断他。我说了这句不祥的话,却铸成了大错,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啊!真的,在提迪—凯尔特?亲爱的,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想受人耻笑的话,我求你避免这种模糊的回忆。瞧,你让我想起了弗罗芒坦2或那位可怜的莫泊桑3,他谈论沙漠,因为他一直走到杰尔法,离巴博—亚宗路和政府广场有两天的路程,离歌剧院大街有四天的路程,而他因为在布—萨阿达16拼见了一头奄奄待毙的骆驼,竟以为是到了撒哈拉大沙漠,站到了古商道上提迪—凯尔特,沙漠!”

    1撒哈拉中部的石质高原。

    2外国画家,作家(1820—1876)

    3法国作家(1850—1893)

    4撒哈拉北部边缘小城。

    “不过,我觉得艾因—萨拉赫1”我说,有点恼火。

    “艾因—萨拉赫?还是提迪—凯尔特!我可怜的朋友,上次我从那儿过,旧报纸和沙丁鱼罐头盒子跟星期天的凡尚森林2里的一样多。”

    这样的不公正,这样明显地想惹我生气,使我忘了谨慎。

    “当然了,”我尖刻地回答道“我嘛,我是没有一直到”

    我住口了,可是已经太晚了。

    他正面凝视着我。

    “一直到哪儿?”他温和地说。

    我没有回答。

    “一直到哪儿?”他又问了一句。

    我死咬着牙不吭声。

    “一直到塔尔希特干谷,是不是?”

    辟方的报告说,莫朗日上尉被埋葬在北纬235′,距提卡萨奥4一百二十公里的塔尔希特干谷的东侧的陡坡上。

    “安德烈,”我笨拙地喊道“我发誓”

    “你发什么誓?”

    “我从未想”

    1撒哈拉中部小城。

    2巴黎郊区的一个小森林,休息地。

    3撒哈拉南部霍加尔高原上的一条干河。

    4撒哈拉南部高原。

    “谈论塔尔希特干谷?为什么?为了什么缘故人们不能在我面前谈论塔尔希特干谷?”

    我的沉默中充满着恳求,他耸了耸肩。

    “愚蠢。”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走了,我甚至役想到要注意这个词。

    然而,这样多的羞辱并没有把他的傲气打下去。我第二天就得到了证明,他对我发脾气的方式属于最低劣之类。

    我刚刚起床,他就闯进了我的房间。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他手里拿着一本公务记事簿。他十分激动,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起来,希望发现什么借口,以便拿出一副不留情面地让人难堪的样子。

    这一回,偶然性帮了他的大忙。

    他打开记事簿。我看见里面有一张我很熟悉的、几乎变了颜色的照片,我的脸顿时通红。

    “这是什么?”他不胜轻蔑地重复道。

    我经常撞见他在我的房间里毫无善意地端详德c小姐的肖像,这时我不能不确信他找我的岔子是居心不良的。

    但是,我克制着,把那张可怜的小照片放进抽屉。

    可他并不理睬我的镇静。

    “今后,”他说“我求你注意不要把你的风流纪念品弄到公文里去。”

    他又带着最侮辱人的微笑,补充说:

    “不要向古吕提供挑逗性的东西。”

    “安德烈,”我说,脸气得发白“我命令你”他挺直了身子:

    “什么?好吧,一笔交易。我让你谈论塔尔希特干谷了,是不是?我想,我完全有权利”

    “安德烈!”

    这时,他含着嘲讽的微笑,望着墙上的肖像,我刚刚使其避免这场难堪的争吵的那张小照,正是肖像所画之人的。

    “嗬,嗬,我求你,别生气。真的,说句心里话,你得承认她有点瘦。”

    我还没来得及回击他,他已走了,一边哼着他前一天说的那段可耻的副歌:

    在巴士底,在巴士底,

    大家都喜欢,都喜欢

    狈皮尼尼

    我们彼此三天没有说话。我的愤怒难以形容。难道他的不幸要由我来负责吗?随便两句话,其中一句总象是有点影射,这是我的错吗

    “这种局面不能容忍,”我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果然,这种局面很快即告结束。

    照片的事情过了一个星期,信件到了。我一看那份我说过的德文杂志的目录,就大吃一惊。我看到:reiseundentdeckungenzweifranzoisischeroffiziere。rittmeistersmorhangeundoberleunantdesaint-avit,imwestlichensahara.1

    同时,我听见了我的同事的声音。

    “这一期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没有。”我随便应道。

    “拿来看看。”

    我服从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觉得,他看目录的时候脸白了。但是,他以最自然的口吻对我说:

    “你借给我了,是吗?”

    他出去了,挑战似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天过得真慢。到了晚上,我才看见他。他很快活。非常快活,快活得让我难受。

    我们吃完晚饭,到了平台上,双肘支在栏杆上。从那儿望去,沙漠尽收眼底,东部已经笼罩在黑暗中了。

    安德烈打破了沉默。

    “啊!对了,我还你杂志。你说得对,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也没有。”

    他好像非常开心。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回答说,嗓子眼发紧。

    1德文“两个法国军官,莫朗日上尉和德圣—亚威中尉在西撒哈拉的探险。”

    “没怎么?你要我说你怎么了吗?”

    我以一种哀求的神气望着他。

    他耸了耸肩。“愚蠢!”他大概是又重复了一句。

    天黑得很快。只有韦德米亚的南侧陡坡还呈现出黄色。从乱石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小豺,凄厉地叫了一声。

    “小豺无缘无故地哭,不是好事,”圣—亚威说。

    他又无情地说:

    “怎么,你不想说?”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拙劣的话来:

    “多累人的一天!什么样的夜啊,闷热,闷热吧?人们感觉不到自己了。人们再也不知道”

    “是啊,”圣—亚威的声音很远“闷热的夜,闷热,你看,跟我杀了莫朗日上尉那个夜晚一样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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