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重逢已是十二小时前的事,她闭不上眼。
在得知他们的师生关系后,两位无心插柳的始作俑者--赫凛凛和江漓哈啦几分钟后,识趣的借机各自闪人,空荡的两个座位,让江瀞又回到“休息室”般的感到窒息且不安。
“同学还好吧?”十年了,他们之间依然是以问答题作开场白,只是江瀞可以比较从容的做答罢了。
“还不错,前阵子母后,嗯吴华萱结婚聚了聚。”
“吴华萱?是和你到宿舍来找我的那个吗?”
“宿舍?”她愣了一下。“不是,那是澎澎,人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澎澎?是那个学艺嘛!”
“不是,澎澎是康乐,脸圆圆的、胖胖的记得吗?”她用手在颊边画了画,看到他脸上歉然的笑意,忍不住的小怒起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说吧,你到底还记得什么?”
这样也配当老师吗?她目露杀机,等着判他出局。
“那你呢?”根本无惧于她的低咆,还高招的还给了她。“你又记得什么呢?你这个有心有肺的,嗯?”
“我记得的可多着咧!”话说人在情绪激昂时,千万要谨言慎行,要不然就会像她一样的着了道,劈啪的说一串话之后,才发现上了当。
“还有那次旅行,要不因为你,我怎么会没去参加”慷慨的语调在惊见他眼里的笑,顿时降了八个key。
“怎么会是因为我,我虽然记不得什么,但我记得你当天是请了病假,电话还是我打的喔,怪不得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哪有生病在床的人还可以这么中气十足的挂我电话,怪不得,怪不得!”
这死老头,就只会在口头上占她便宜,死性十年不改。
“你”她大大地喝了一口水,掩饰心中的惶乱,再这样“忆当年”下去,肯定又要爆出更多内幕。好歹她还是个云英末嫁的资深美少女,她有必要维护一下过期的矜持。
“要走了?”总是这样,被他猜中内心事。“不多聊会儿吗?我们师徒好不容易相认。”
相认个头啦!她在心底啐了一口。“我还有事,要聊,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的也是,刚才听江漓说你好像要开店,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找地方、找设计师、找人啦哇!你可有得忙的。不耽搁你宝贵时间,这样吧,我先走了,你快去忙你的。”说完他取走桌上帐单,真的转身离开。
看他离去,她恍如大梦初醒。江瀞,你这个笨蛋加白痴,瞎兜了一晚上,竟然忘了这堆事的真正起源及最终目的。她诅咒着并从座位上弹起,一路懊恼的追到门外。
赫威风在车里看着仓皇的人闪出门外,蹬蹬地来回几趟,极度气恼的又踱回门内,他笑了起来。江瀞啊!这个如旭日的女子啊,这一回,说什么他都再也放不开她了。
这是赫凛凛第三次见到她。
老哥的学生--江瀞。
“怎么又是你?”片段回忆的业主眼尖的认出就着大石而坐,支手托腮的江瀞。
“不好意思,我今天是来找人的。”江瀞扬起脸,好大的太阳,晒得她都快成人干了。这都得怪那死赫威风,没事出来瞎搅和,害得她根本没问到半丁点有关“凛”的风吹草动不说,还眼睁睁的让唯一的线索闪掉,不得已,她只得来个守株待兔。天垂怜见,在等第二天后果然被她给逮到了。
“你是来找我的吧?”兔子开口喔,是赫凛凛开口。
“嗯。”她依然托着腮,看了看胡小姐。“方便吗?”
赫凛凛不知她老哥哪来的神通广大,料准她会再次出现在此地,不过她倒是挺确定一件事,自从她老哥遇到她这个“得意门生”以来,整个人忽地有朝气的感觉。
尤其是每回提起,嘴角就有藏不住的春风。
赫凛凛轻轻地摇了摇头。“关于江小姐的问题,敝公司已做好内部协商,将由专人为江小姐服务,请放心。”
真的假的,江瀞对于太容易获得的东西,总持三分质疑,尤其还是她绞尽脑汁、处心积虑,甚至花了不少时间的重大计画,在这种完全不用说明来意,就已得到对方答复的结果,实在吊诡。
“说曹操曹操到,江小姐,您的专人到了。”赫凛凛的视线越过她的肩,朝后方某一定点微笑。“喏,你的项目,交给你喽。”
江瀞闻言跟着回头,什么跟什么嘛?!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熟悉感又回来了。她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盯着眼前的“专人”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专人”绝对是以不正当手段才获得这个工作。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跟着他学“企管”而非“盖房子”这讨厌的赫老师,什么时候开始转行了,她不管;他的功力是否到家,她也不在乎,因为她压根都不想和他谈任何任何的case。包括十年前的那桩“case”
赫威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自从那天在pub碰面后,那始终在他心底不曾真正离去的感情就这么排山倒海翻涌而来。
曾经以为离开熟悉的国度,就能完全舍弃过去种种的想法,促使他这些年来集中专注力在经营学业上。修完建筑硕士的第一年,坚持从基本做起的赫氏兄妹,在纽约的某家知名建筑设计事务所担任绘图员。进而参与设计的工作。赫威风天生有搞设计创作的细胞,作品呈多样风貌,不论是以东方基调的红为主轴,或是禅意甚远的竹为素材,还是冷光视觉系的前卫在威风.赫的设计史里统统见得到。天分与努力的相辅相成让他窜升得很快,短短一年,他已经是首席设计师之一了。
那是名与利蜂拥而来的一年,他的作品屡屡在国际大展中崭露头角,雪片般飞舞的case几乎快榨干他的体力,他没有余力去做工作以外的事,也没有心绪去想设计以外的事,除了她。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当他筋疲力尽的回到公寓,他的妹妹早已入睡,寂静的屋里,让即使只有五烛光的壁灯都显得刺眼。他没敢去开灯,担心孤独会倾机蔓延他的全身、四肢,抽痛他任何一根神经。于是,他习惯了黑。在江瀞从他生命中消失轨迹的那一时、那一秒起。
而现在,他倚赖的发光体正在接受自然的“烤”验。他站在她面前为她挡去大半的阳光,她呢,则猛盯着地上的阴影,整个人传达着一种讯息--倔强。
不忍见她继续在大太阳底下曝晒,他蹲下身子,钻看她晒得红扑扑的双颊,宠溺的说:“记得提醒我,在这里种棵树。”室内设计的工作也包括户外的景观设计。
她抬起脸,没好气的说:“夏天乘凉,秋日赏月,是吗?老套了。”
他笑了起来,为她的稚气、为她的任性、为她曾记得他说过的话。
“念念不忘嘛,”他伸手拉拉她的鸭舌帽。“不过你放心,凛的东西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谁念念不忘啊,我只是咦?对了,你离开学校后,那,那座小花园”她这杞人忧天不觉得忧天忧的有些晚了吗?
“任它荒凉喽。”
“啊?!那不是很可惜吗?辛辛苦苦栽种的,我记得好像有棵柠檬树吧,都要结果了呢。”就怪他们一直处在“交恶”状况,不然她倒挺乐意接收那座空中小花园。
“无所谓,反正再怎么辛苦,结出来的果还不是一样是酸的。”他意有所指的说。
“废话,你听过有柠檬是甜的吗?”她没听出来他的涩言苦语,倒是感觉出自己的口干舌燥。她记得这附近有家超商。“我要去买饮料,你要喝什么?”
“忘情水。”
她嗔了他一眼,准备去问另外两个人的时候,才发现两人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怎么就走了呢?”她碎碎念:“都还没聊到正事呢,今天又白跑一趟了。”
澳装店面的事再不定案,她的心就永无安宁的一天。
“今天都还没过完,怎知是不是白来?嗯?”赫威风从身后冒出声。
“可是你妹已经走啦。”特地来堵的人走了,她也该离开了。
“但她是我妹,不是吗?”边说他边往巷口走。
她楞了两秒,说得也对,好像遇到他之后,她就开始无止境的变矬了,为表示她也“曾经”冰雪聪明,她小跑步的追上他的步伐。“你会给我她的电话对吧?”
“或许。”
“或许?”她有些些煞住了车。
“但我可以给你她的址所,不但如此”他转头挑挑眉。“我还能充当司机送你抵达。”
“就今天?!”她的步伐大了起来、声音和脸一并亮了起来。
“就今天。”赫威风头也没回的说。
车一路攀爬上山,江瀞在之前已百分百确定她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凛工作室”
“你们的工作室到底盖在海拔几公尺啊?怕抢吗?”一路上,她大概有稍稍了解他目前在“凛”里是做什么的。
“监工。”他带着笑回她。
她欣赏沿途风景,这是北投附近的山区,人烟罕见,因此保留了许多原始自然之美。
“你不是教企管的吗?”她消遣似的疑惑问道。“监工那房子没倒还真是奇迹。”
“我是喜欢奇迹。”
“那也没必要把工作室弄到这么“奇迹”吧。”开玩笑,任谁想破头,都想不到一间日进斗金的工作室会藏身在如此僻静的荒郊野外。
“我喜欢奇迹,我也怕无聊的奇迹。”他很正经的回答。
“怕无聊?那干嘛还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我说,该花的租金还是得花,要不你想想,员工往来的交通津贴还不是一样算到头上,又得担心他们上下山的安全什么的,还有啊”她是个商人,道地在商言商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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