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却束手无策于这种讯息。
一进府邸,兰岚迎了出来,那酷似某位女子的容颜,令狄无尘的心底那些无解的情绪更扩大起来。
‘狄大人,那些日子为小女如此费心,真是谢谢你了。’兰岚说完,有些赧色,红着脸对狄无尘盈盈一拜,倒让狄无尘有些不好意思。
‘不敢!无尘已无官职在身,夫人千万别这么说!’他礼貌地笑笑。‘郡主近日可好?’就在同时,狄无尘没有办法忽略,兰岚眼神中忽然显现的忧伤。这股伤心为谁?是朱清黎造成的?
蓦然,他想起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吼的那些话,狄无尘隐隐觉得不对劲,是不是他还有什么事没弄清楚?
‘很好,她很好,王爷早在园里备妥酒菜,请狄大不,狄公子移驾。’
兰岚眨去了不该在外人面前落下的泪,温柔地对狄无尘一笑。
‘不敢!’他拱拱手,若有所思地跟兰岚离开。
两天后,侯浣浣风风光光搬进了黎轩小筑,搬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兴土木,在园内做了一座漂亮的山水池塘。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九王爷也没过问。
‘狄公子。’小雁正忙着泡茶,一看到自门前走进的那名魁梧男子,惊喜地唤了一声。
‘郡主在吗?’狄无尘微笑。
‘在在在,郡主跟风水师傅在谈事情,我去请她出来。’在小雁眼里,狄无尘不似外人所见的那般威武吓人;单就他把主子救回这件事,小雁是瞧他愈瞧愈亲切。
谈事?狄无尘将视线转向门外,几个工人正冒雨搬动着几块巨大的岩石。
‘不是早都弄好了?’狄无尘掩不住好奇。
‘郡主希望能多看些假山。’小雁解释。
‘这等琐事,不是该由张总管来谈吗?’
‘狄公子,您是晓得郡主的个性的,她坚持要自己来。’小雁苦笑,领他进房去了。
狄无尘没说话,心里却不太乐意。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面对个陌生男人商量事情呢?但转而一想,唉!他所认识的朱清黎就是那个样,事事比男人还争强。
‘郡主,狄公子来了。’小雁扬声,将茶奉上。
侯浣浣身子僵了一下,在她对面的男子同时转向进来的狄无尘。
‘郡主,就这样说奸了,方位上没什么大问题。’他对侯浣浣说完,便起身告辞。
‘劳您费心,小雁,送陈师傅出去。’侯浣浣也起身,微微一笑。
这位风水师傅离开时跟狄无尘照了一面,这位块头和他一般高,看来比他还清瘦些的男人,那冷淡中带点审视的眼神让狄无尘起了疑心。
这种直觉是源自多年的办案经验,无关于他对朱清黎的感觉。
侯浣浣见他那样,有些心惊胆跳,怕被瞧出倪端的惶恐盖过了再见面的欢快。
这些日子她很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反正她忘了有多久的时间没看到狄无尘了,念与不念之间,偏偏她总是倔强地选择不想他,仿佛对她来说,他是笔糊涂帐,如果仔细核对,会愈算愈不清的。
而今天,他终于来了,她的心也开始不安。
狄无尘的注意力仍集中在那位年轻、俊朗的风水师傅上。
‘那是谁?’
‘一事“无成”要问我话就看着我讲,拿背对着人最没礼貌。’侯浣浣垮下脸,被他的问题惹火了。
他转过脸。‘王爷要我来看看你。’
‘他“要”你来,不是你自己“想”来?’她挑他语病。
‘这有差吗?’
‘当然有。’她不高兴地顶回去:‘如果你想来,那么你就是把我当朋友,如果是王爷要你来,那你还是省了这一趟,少来!’
狄无尘居然没生气,反而望着她含嗔的美颜,轻轻笑了,一口白牙在胡子堆里灿烂地亮着。
侯浣浣的心律开始不整了。
‘你找碴吗?’看着她涨红的脸,狄无尘温和得吓人。
侯浣浣叉着腰不说话,只是猛瞪他。
‘我想也是。’他点点头。‘如果当你是朋友,可以唤你一声“小浣”吗?’
没理由的,那两个字听在她耳朵里特别温柔,考虑了半晌,她似乎在研究他的动机。‘当然可以。’
‘如果当我是朋友,可否请你告诉我,这次大兴土木,是不是你荒唐计划的一部分?’
‘不是!’还好袖子够长,她双掌的颤抖,差点就被看穿。
‘那这位陈师傅又是谁?’
‘你的心一定很狭隘,狄无尘。’侯浣浣冷下脸。她确定了,这男人一点儿都没有为她而来的意思,他只是个浑人,只是个处处想打败她,好赢得胜利的臭男人。
‘此话怎讲?’
可恨!他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侯浣浣开始忿恨自己无聊的心。
‘老是在猜忌别人怎么想,心会不窄吗?’她站起身。‘黎轩小筑是我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你管!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有问题。’说完,她把杯子砸向他。
随手接下那杯盛满水的茶杯搁上桌面,他盯着她,心想这是否是个转移注意力的伎俩。‘他是谁?’
‘人!男人!一个好看、强壮、不错的男人!’她吼起来。‘你满意了没有?’
‘这么激动干嘛!想转移话题?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惜我不上当。你不说,成!
我去找他问清楚的。’
就算是伎俩,那么,狄无尘的自信也把侯浣浣的心机也逼光了。
‘你对他有兴趣?’她问。
见她语锋一转,狄无尘点头。‘没错!’
‘变态!’她骂。
他忘了接下来该问些什么,后面那两个字扫光了他的自制力。
‘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他咬牙切齿地问。
‘这儿是我的地盘,你不问我好不好,倒是对个英俊的男人生出兴趣来,狄无尘’不能责怪她接下去的话太毒,她已经被气疯了。‘我现在才知道,你跟张扬一样,都有喜欢男人的嗜好!’
这一句污蔑他人格的话,让狄无尘完全失去理性。
他明明是个堂堂男儿汉,这女人居然敢拿他跟那个娘儿们似的男人比!可恨!
‘下回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我会亲自逼你把嘴巴洗干净。’
‘你敢?’她跳起来。‘这是我的地方,你不高兴就滚出去,我爱在黎轩小筑傲什么就傲什么!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喜欢管你吗?’他再也忍不下这口气。‘我还庆幸自己能摆脱你这个悍妇,哼!哪个男人娶到你,算他倒楣!我不会再管你了。’
‘你!你!你!你以为你是谁?我嫁谁干你啥捞什子鬼事!好啊!你不喜欢管,你庆幸自个儿命好,那你就滚蛋!什么都别管!小雁!小雁!’
‘奴才在,郡主。’小雁闻声,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送客送客,黎轩小筑容不下狄公子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她跳起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可这’小雁看看狄无尘,又看看气得满脸通红的郡主,不知该靠哪边好?
‘我自己会走!’
他一脸青绿,大步拂袖而去。
‘狄公子!狄公子!郡主啊,你又闹别扭啦?’小雁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叹一声。
‘下去!’侯浣浣心里也烦。坐回凳椅,鼓着腮帮子,她支着下巴忿忿瞪着前方。
不气!不气!她拼命劝自己,跟那种浑人没什么好气的,反正再过两天,等假山的地道一完工,她把贺家给解决了,就可以脱离这里了。
行动的那天早晨,她借故发了一场脾气,谴开了黎轩小筑内所有的下人,好方便陈小韬他们走地道潜进贺家去。
原来负责把风的她,到了后头闲不住,也爬过地道,跟着帮忙去了。
她抱起一麻袋沉甸甸的金饰,奋力朝接应的人丢去,结果却不小心,被麻袋上脱出的粗线勾住胸前的金锁,要不是陈小韬及时扶住,她很可能连人都会撞到石壁去。
‘卖命不是这样卖法的。’陈小韬涩声说道。
她干笑两声,懊恼地把金锁扯下来,又把那袋子拉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金锁丢进去。动作快得让陈小韬来不及阻止,他沉思地望着她,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蹙眉,想想又不禁摇头,唉!打从被关进了王府,又认识那个一事‘无成’之后,她的脾气是愈来愈糟了。
‘没什么!’他仍在微笑。‘我在想,那些年咱们下山讨债时,我早该说服干爹让你跟着见见世面,瞧你穿金戴玉的,却这么热中于偷窃打劫,要是你娘或是那个王爷知道这档事你也有分,八成会需要个收惊的随侍一旁!’说完,他拾起那个麻袋,看也不看地拣出那块被她丢进去的金锁片,陈小韬掂了掂分量,递还给她。
‘还挺沉的,褂着这玩意儿,你脖子没断真是奇迹,收着吧!说也奇怪,在卜山,你不是有名的小气鬼?连晓恩想贪你几块银子都要威胁利诱个半天,怎么这会儿你比谁都还慷慨?’
‘反正在这儿,我身上多一件或少一件饰物,也没人敢对我详加盘查的,倒是你,我的二当家,有闲情在这儿说话,就多费点心搬东西吧!’她接过金锁,嘀咕了几句。
‘敢情王府一待,连人都不一样了。’扛过最后一袋更重的古董和玉器,陈小韬仍不忘调侃两句。
‘少在那里挖苦我!你要搞清楚,跟贺家有仇的可是你老婆,又不是我。’她噘嘴嚷嚷,马上脸色又柔和下来。‘牧场那儿最近好吗?’
‘既然这么想大伙儿,干脆就一道走,反正你已经看过你娘,没什么遗憾的了。’他摸摸鼻子,然后提袖轻轻地替她拭去汗水。
花园附近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动手掩埋证据,无论他们是否会停下来观看,侯浣浣却从不避讳,她坦然地闭上眼,仰头承受陈小韬向来不轻易显现的温柔。
打从那年父亲携着她狼狈地奔进卜山,她认识了卜晓恩和他。在成长的岁月里,异性中只有这个男人是真正懂她的心思;他人眼中,虽然他的身分比她还高,但整座山寨里的人都知道,也只有他才足以和她匹配;可是外人看不出的是,其实在感情上,陈小韬对她早就超越了男女的那一层,他就像她的兄长、她的家人,和最好的朋友。
‘你不跟咱们走?’陈小韬皱起眉头。
‘唔!’她含糊应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小浣!’
‘要走也必须晚个几天,徐庄的事你忘了吗?搞得松吟和晓恩,还有你和霁莲鸡飞狗跳的,太多巧合撞在一起,会令人起疑的。’
‘这我倒忘了。’
她睁开眼,灿然一笑。‘你不是忘,你是不在乎,反正这是咱们卜家寨讨的最后一笔帐,以后江湖上只有卜家牧场,再也不会有卜家寨这个名字了。’
陈小韬摇头失笑,揉乱她前额一层薄薄的浏海。
‘二当家的,都准备好了!’一名汉子虽疲累,却掩不住喜悦。
她抬头看看西偏的太阳,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
傻瓜,难过什么呢?顶多再捱三两个月,等官家风声一息,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提起精神,她笑得欢畅愉悦。
‘浣丫头,好像出事了,你那贴身丫环正领着一票人在找你!’又一名汉子急急跑过来。
侯浣浣月眉一挑,她不是早跟王爷讲好了,在黎轩小筑,除了王爷和阿娘,谁都不许来打搅吗?还会有什么大事吗?难道又是狄无尘?
想到那从没跟人妥协过的胡子脸,她的心无端地抽紧。
真是的,那家伙成天只会惹她生气,她干嘛还这样记挂他?
‘二当家的,我去看看!’她马上移动了脚步。
陈小韬点点头,望着她朝假山后那条通往黎轩小筑的隐密地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