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忙碌着。
“二师兄是怎么了,干什么要跪在师父的画像前?”风声、劈柴燃烧的声音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问话。
她停下来,脸色木然。
“画儿,你不知道吗?”旁边有细细的女声惊讶地说掷剑昨晚被惩戒的事情早在弟子中间传开了“二师兄触犯门规,所以被大师兄打了五鞭子,罚他跪在师父像前反省。”
“二师兄触犯门规?怎么可能,他可是下任掌门哪!”画儿叫起来,忙着在案板上切菜。
“他是下任掌门是没错啦!”第三个女声尖利,让杜微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听说他拒绝娶小师妹,偏偏要一个一个妓女。大师兄怎么会允许那种女人做我们成派的当家主母?所以才代师父打他五鞭子的。”掷剑再执迷不悟下去,恐怕连掌门都没得当了。
画儿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伸手抹了一把,不解地问:“二师兄是不是疯了?小师妹可是师父的独生女儿,娶到她是天大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怎么倒不要呢?”
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孩转过身,打开抽屉,背对着杜微寻找什么“大师兄正是气得火冒三丈,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了。”她说着停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询问“金璃,你跟小师妹关系最好了,她现在好些了吗?”
说话尖利的女声立即答道:“没有。小师妹自从看见二师兄带别的女人回成派就一病不起了。我看她这是心病,气他变心变节!”
画儿兀自拿着菜刀在愣神“他为什么不娶小师妹?”成剑侠不仅是成派里最美的姑娘,而且一直和难以亲近的掷剑最为亲近,所有人都将他们看成天生的一对儿,难道他竟然要抛弃她吗?
“别乱想啦!二师兄即使不娶小师妹,也轮不到你。”金璃讽刺的话听得画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慌忙低下头继续切菜。“男人嘛,见色忘义,没一个是好东西!那么漂亮的小师妹他不要,却偏偏招惹个狐狸精!”她和成剑侠的关系最要好,所以这时爱友蒙羞,她比其他人更记恨他。
说话细声的女孩还埋头在抽屉里,听了金璃尖刻的话略有不悦地说道:“金璃,我们习武之人,不要学别人乱传闲话。”她话锋一转,不无忧虑地说“现在成派里群龙无首,二师兄被鬼迷了心窍,不肯接任掌门,三师兄又迟迟不归,我们我们现在危机四伏啊!”她此言一出,三个女孩顿时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严肃沉重。
这才是每一个弟子真正恐慌的真相,虽然谁都没明说,但无一不明了于心。
画儿拿着菜刀“当当当”切了几下,停下来怔怔神,又心神不宁切几刀,直到她看见窗外穿着白衣,一言不发的杜微,吓得叫出声来:“有、有鬼啊”她们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宇,都深深烙在了杜微的心里。
她被惊呆了。
掷剑居然向她隐瞒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一个人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包袱,默默地坚守对她的承诺,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不惜为她放弃了小师妹、师兄弟们对他的尊重和掌门的至尊荣誉!
因为她,成剑侠为情所伤,病倒在床;因为她,霍思昭动用门规惩罚掷剑;因为她,弟子们众说不一,议论纷纷;甚至于因为她,成派已经面临着极大的威胁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同无数的人息息相关,互相牵制,难怪成派的弟子对她那么不友善,他们原本该恨她,该深深地痛恨她!
掷剑对她只字不提,却宁愿自己蒙上极大的不白之冤,沦落为一个千古罪人。她惨然一笑,他仅仅是不愿流言蜚语伤害到她一丁一点。在她与成派这两者间,他已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她。
三个女孩都愣在原地,没想到剐刚口中还在谈论的“鬼”、“狐狸精”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画儿害怕地往金璃身边靠了靠,哆哆嗦嗦地说“她不是真是鬼吧?”她的眼睛那么直勾勾的,不带一点感情,里面空洞洞,真的很像没有生命般。
金璃却不害怕,她曾跟在成剑侠的身后出迎过掷剑,因此认得杜微。
看见她的双脚竟然踏进大门,踩在圣洁的雪地里,她不禁怒从心来,尖声说:“没有大师兄的许可,你怎么敢进我们成派来?你别以为迷惑了我们二师兄,你就可以做掌门夫人了!”
这时画儿和语声细柔的时音才知道,面前这个消瘦又惨淡的女子,就是她们一直在议论的人。她站在雪地里不知有多久,膝盖以下的裙角都濡湿了。
她不像她们想象般,有着妖里妖气的邪媚和撩人的打扮,她站在雪地里,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头发用块碎花布包着,像缕幽魂般有着苍白如雪的脸和病态的憔悴倦怠。
她望着她们三个,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眼睛迷迷茫茫的,听到金璃的话,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而后,又归于沉默与寂静。
金璃见她不走,更加恼火“你还呆着干吗?二师兄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啦,求你就放过他,别再来招他了!”她越说越气,圆睁的眼睛往外喷着火,毫不客气地发作。
杜微的身子微微蜷缩地了一下,须臾,她抬起眼帘,里面满盛着凄凉和悲威,让迎面的画儿看了,不由地生出悲凉。她低声地问:“小师妹病了吗”
金璃勃然大怒,她是来验收成果的吗?
她火从心起,恶言恶语道:“不劳你操心!我们成派的事情,跟一个妓女无关!你最好滚得远远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里永远轮不到你当家!”
她恶毒的话语绞痛了杜微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她的脸色更加透明了,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昏倒似的。
慢慢地,她从颈上颤巍巍地拽出一条丝线,用袖中的一块手帕包了,就在三个女孩紧张的注视中,她脚步缓慢地前行几步,将它放在方桌上。
她低垂着头,带着谦卑的乞求与忏悔,低低地说“请你们将这个交给小师妹好吗?告诉她,我从来不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如果知道,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她缓缓抬起雾蒙蒙,水气氰氲却迷惘的水眸,肩膀已缩成一团“告诉她,我再也不会勾引他的丈夫了,希望他们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她费力地说完,困难地转过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外走去,风吹过来卷起地上的雪屑,打在身上冰冷袭人。
她环紧自己的身躯,就迎着这风,这雪,一步一步缓慢而去。
她的步伐蹒珊,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心底下,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够为掷剑做件事情了。这辈子,她得到了他的爱与守护,现在终于可以回报给他渺小的泉水一滴,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的遗憾!
下雪了,一片片飞飞扬扬的雪花飘在她脸上,让她瞧不清前方的路。
若是在以前,她早已经会无声地流出泪来,但是掷剑说过,他不要她哭,他不愿看到她悲伤的表情,所以她现在一滴泪没有,只是艰难地走出成派的大门,向山下走去。
小芹,我了解了你的用心良苦,我终于明白你为何竖持不肯和我一起来成派,你应该早巳猜到我会落到何种境地的吧,所以才仑选择在北京城落户,待我已无处可去时仍然可以有个地方安身立命。
她默默地想着。
这是她最后脑海中闪过的知觉,随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麻木与寒冷中。
群山环抱,冰雪覆盖的山峦起伏,声势浩大而宁静,一望无际的光洁雪地上,留下了一对纤小的足迹,小小的,跌跌撞撞的,深浅不一的,顽强地印了一路,迅速而无声地,被飘落的雪花掩埋了
***
当杜微意外地转身离去之后,无论是胆小的画儿,柔和的时音,还是尖刻的金璃,全都愣在原地,像是被摄了灵魂般,无法动弹一下。
她虽然没有哭泣,但是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她的泪水和无法形容的深重悲伤。
半晌,金璃才勉强地说了一句:“哼!早走不就没事了”她的底气不足,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画儿则像是突然被惊醒似的,一把抓过那手帕包着的东西,向外跑“小师妹小师妹”
***
掷剑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已经近十个时辰,他凝视着对面悬挂的成宗吾的画像,心中充满无奈和愧疚。
他绝对不可能娶小师妹,如果霍思昭坚持不肯接受杜微,那么他也只有放弃掌门的位置。这样的话,他便是接二连三地违背他视若亲父,仰慕崇敬的师父了!
他的内心痛苦不堪。
正当他长跪不起,陷入自己的沉思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在走廊上响起,”咣”的一声,来人一脚将门蹦开,将他的神志拉回现实。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个耳光迎面打得他脸颊火辣辣的:
掷剑惊愕地瞧着两眼冒着怒火的成剑侠。
她本来没有没什么病,只是郁郁寡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伤神而已,当画儿闯进她的房间诉说了一切时,她才知道成派在这几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跺着脚喊:“你还在有空儿这里发呆!你看看这是什么?”她将一块手帕抖开,露出里面的金玉剑“她走了!她跟我说要祝我们白头到老,然后就走掉了!”
他的脸刷白了,和成剑侠涨得通虹的脸色正好相反“这是怎么回事?”
成剑侠冲上去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拼命地摇撼他的肩膀:“你还问这是怎么回事?她一定是听说了你的事情,存心要成全你做掌门的!”她松开已经面无血色的掷剑,流着泪说“你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姑娘这周围冰天雪地,都是悬崖峭壁,她怎么走”
掷剑的神志突地乱了,他飞快地跳起来,双膝因久跪而活动不便,以致他险些摔倒在地。他疯狂地呐喊:“杜微”冲进了雪花飞扬的寒风中。
霍思昭闻讯赶来,皱着眉头看成剑侠“发生了什么事?”
成剑侠流着泪,疯了似的冲上来,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狂喊着:“发动全派的弟子,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
掷剑发力狂奔,直冲进他们的排房,屋子冷冷清清的,炕上一点热度都没有,只有他的几件衣服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炕头。
他转身带着疯狂的惊慌和无以伦比的恐惧,一路往山下狂奔。
她走不远的,小师妹说她才刚刚离开,她一定走不远的!
他一遍遍地呼喊,饱含着悲怆和痛苦“杜微求你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空旷的雪峰和山谷间响起了他的回声“回答我回答我”
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她连金玉剑都舍下不要了,下定决心离开他,又怎么会出声回应?
他感到心魂俱碎。
疯狂地将下山的一路积雪发力掀开,他寻找着里面是不是正埋着他的妻子,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一遍遍挖找着,搜寻着。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他完全不能思考了,只是发疯般的将雪踢散,试图发现一些她留下的脚印,可白茫茫的雪花早已将所有的迹痕淹没。
他的呼吸也开始发凉了,时间过去得越多,她就算不往山下走,仅仅是呆在雪地里,也会被生生冻死。
巨大的恐惧将他的心紧紧攥住,仿佛一用力,他的心就会停止跳动。
突然,一块碎花布出现在雪堆里,他跟前一亮,像溺水者突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力向下拱开雪层,挖出的是一副瘦弱纤细的身体。
他用尽全身力量抱紧杜微冰冷的身躯,发现在她的胸口,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热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里流出来,迅速地掉在雪地上“我们回去吧,你不能再丢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