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的天空中,太阳躲得不见踪影。雾霭白蒙蒙一片,笼住了山间的小木屋,好似仙境一般。
木屋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石头上劈柴,他劈上几下,再发一会儿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我舍不得啊!”他烦恼地伸出左手开始数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怎么会这么快呢?我明明觉得没过多久,可以再拖一拖的,可是的确已经不能再拖了,我总不能一直赖到她出嫁啊!”再劈上几斧,他继续咕哝:“谁叫她长得那么小,七岁却像五岁一样,害我以为她长不大,一不小心又多留三年”
“干爹,你在念叨什么?”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背,小手臂勾住他的颈子。
他叹了口气“曳儿,我不是让你改口叫大哥吗?”
“哦。”小女孩闷闷地答。
“还有,你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往我身上贴”他住了口,因为感觉颈后有了湿意,一定是小丫头又哭了,怎么搞的,她以前明明不爱哭的。
他的心化成春水一汪,没办法,谁叫他就是拿她没辙,所以说,太喜爱一个人绝对不是件好事,因为会被她克得死死的。无奈,他反手一拢,将她搂进怀里,她得寸进尺地亲亲他的脸,泪眼隙陇地看他“干爹,你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我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啦,你不晓得吗?”他笑。原还抱怨她姐姐被她爹宠得太过,谁料自己疼她也是如此,才知道喜爱是不由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再叫你干爹?”
“呃”当时他少年心性,气她爹娘教徒教女无方,所以让小丫头叫他干爹,一是为纪念宋老爹,二是口头上占她父母便宜,如今考虑到要送她回家,不改口是不行了“那个,我老得比较快,你叫大哥,说不定我会老得慢些。”他信口胡诌。
“你也不常抱我亲我了,还不许我亲近你!”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十足的委屈,连眼里都可怜兮兮的。
他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咳,你大了嘛,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不要!”她任性撒娇,反而窝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
啧,不乖!想当初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让他爱到心坎里。现在,她懂得反驳了,可是还是让他爱到不能自拔,没道理啊!
谁叫他当初对她喜爱得一塌糊涂,食同桌、寝同床,平常又抱又亲,高兴起来就滚成一团,不高兴就揉揉她捏捏她蹂躏一下,无时无刻不腻在一起,结果养成了她依赖他的坏习惯,现在一下子还改不过来。
她长得小小的,现在还是一副七八岁的模样,可是她的确已经十岁了,是应该懂得男女之别的年纪了,就算他想亲近她的心不变,也不能肆意地想抱就抱想亲就亲了。不然,日后他不在她身边,她习惯了与他的亲热,随便找个人顶替,那那怎么行!想到小丫头像与他亲近那样去待别的人,他不由有些面目狰狞起来打住,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应该担心的是曳儿习惯了同自己一起生活,往后该怎样与风家人相处?他把她抢来足足有七年了,风家恐怕已经痛恨至深,尤其是兰瑶那个泼丫头,原本就与他不睦,万一把怨气发到曳儿身上,岂不是害她吃苦?
所以,如果能够,最好让曳儿把与他相处的种种全部忘掉,回到风家后重新过活,如此两相无隙,安乐共处
他的心隐痛起来,七年的朝夕相处啊,从此再不相见,甚至小丫头再也忆不起有他这个人,兴许就与家人快快活活地共处,慢慢长大,变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嫁人生子而他,就一直凄风苦雨地想念他的小丫头,在晴天朗日也只感到阴风恻恻,沁凉袭胸沁凉袭胸?
他回过神,低下头看见自己衣衫开敞,露出赤裸的胸膛,而小丫头眼泪早收得干干净净,正一手端着书,一手托着腮认真地学着书中图注的奇经八脉穴位图。
这小丫头!他在这儿自怨自艾这么久,她不懂他的苦心也就罢了,还敢再次违反禁令偷解他衣裳,真是白疼了她!
“你看够了没有?”他磨着牙。
“再一下就好。”她匆匆翻了一下书页,安抚地拍拍他的胸。
“没有一下。”他果断拒绝,迅速拉好衣襟。
自从他教她脉络医理,这丫头就嫌图示与铜人的穴位不够真实准确,硬要找真人对照。因此,他便成了被牺牲的倒霉鬼。给她看看上身与四肢的穴道也就算了,她居然得寸进尺地全部要看,那还了得!好歹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她又不小了,身为她名为干爹实则兄长的暂时家长,若是被她看光光,他的颜面何存?后来,这小妮子居然胆大到偷看他洗澡换衣,使得他不得不郑重声明他誓不可失的男儿自尊;再后来,她又时常趁他不注意时偷解他衣裳,令他干脆明令禁止她用他做参照。但是,惭愧的是,她不听,他也拿她没办法,谁叫他舍不得斥责她一字半句的!
“干爹,你好小气哦。”她嘴上抱怨,却弯着眼眉偷笑。
“你可以用自己对照,怎么老是赖着我不放?”尚轻风一指伸出,戳戳她被刘海覆着的额头。
“不一样嘛。”她收起书,完全不听劝地干脆爬上他的腿坐下,快乐地搂住他的脖子。
“都是人体,哪里不一样?”
“你是男、我是女,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所以不一样。”
还挺振振有辞的!
“我看你是故意想看我气急败坏!不晓得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尚轻风忍不住本哝,又捏捏她嫩嫩的苹果脸“你再玩我,我真的要打你屁股啦!”
曳儿笑眯眯地将脸贴上他的,蹭了几下。干爹从来都是只说不做,几次说要打她屁股,却根本连虚张声势都不曾,所以她一向都置若罔闻,不去理会。
“内功心法练了没有?”
“练了。”
“九官步呢?”
“还没。”
“那你还有空来磨我?天都快黑了。”尚轻风将她从身上扒下来“你慢慢练,我把柴收好。”
“好啊!”她答得干脆,走到一边径自练起九宫步法。
尚轻风站起身,将劈好的木柴堆在小木屋的檐下,收拾完毕,他进屋洗了手,无事可做,又继续坐在窗前发呆。
开启的窗外,小小的身影正在练习轻功步法。因为刚学不久,还有些生疏。他在家时,所学极杂,不止武功,琴棋书画、医学葯理,他若觉得有趣,都会钻研一阵子。虽然并非样样精通,但涉及甚为广博。曳儿四五岁时,开始缠着他要学武功,他闲来无事,就教她打坐吐纳,打下内功底子。他家的家传武功既可强身健体,又能大大加深武功修为,比起江湖上所谓的武林秘笈实用许多,更非风家华而不实的武功能够比肩,再过两年,他就教她轻功。
木屋之旁,有座桃林,落英缤纷之时,两人以捉迷藏为戏,实则锻炼她的反应及敏捷度,寓教于乐,倒让小丫头玩得极是开心。
每次练前,都会约好:谁要被捉,就要被亲一下。那是因为小丫头实在生得可爱,他忍不住啊!可是结果习惯成自然,她习惯了同他亲近,现在他要逐渐疏远她,还成了一件难事。
习惯!习惯!这七年来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每事每物,怎能说改就改,说忘就忘?
他忽然有点害怕起来,没有了曳儿,他会不会一下子失去了生活重心,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向来自认洒脱,怎么会在这个小小的女娃娃身上掉了心思,从此提不起也放不下?
完蛋了,就算他恋童,也不可以这么严重啊!
“不知道我仰天长啸会不会招来狼群?”他喃喃地说,无力地伏在窗沿上充死尸。
“干爹,天都黑了,你还在那里看什么,也不点灯?”
尚轻风恍过心神,看着不知何时已走进屋里的小人儿。天上没有月,四周已是一片黑蒙蒙,为何他还能如此清晰地看到曳儿可爱的小身形?
“干爹?”
“呃反正饭也吃过了,你也习过字了,用不上灯烛,那个睡觉好了。”他拿下支撑小窗的木棍,关好窗子,走到床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丫头稚气地念着,脱了外衣,爬上自己的小床。
尚轻风“嘿”地一笑“你是日上三竿也不起,半夜三更也不睡,早上是小懒猫,晚上是小夜猫哎,你钻进我被里干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睡嘛!”她软绵绵地撒娇,几乎又要瓦解他的防线。
“咳,你乖,你都这么大了,不能再同我挤一张床了。”
“今晚好冷哦,我鼻尖都是凉的,我的被窝像冰窖一样,干爹,我很可怜哟!”她沁凉的小鼻尖探入他衣襟,磨磨蹭蹭地汲取他身上的热度,痒得他忍不住笑。
“那好吧,下不为例。”
尚轻风拉好被子,一只手臂拥着小丫头,不多时,就与周公展开棋盘预备开始对奕了。
朦胧中,—根小小的手指滑进他衣内,轻点上他胸口。
“膻中穴。”
“对。”他迷迷糊糊地答。
手指移动位置,小丫头偷偷地笑。
“天突。”
“没错。”他很顺口地接下去。
“那这是缺盆。”
“再偏左两分。”
“气海”
顽皮的小手被抓住,对上尚轻风哭笑不得的脸,小丫头咯咯大笑,声音宛若银铃。
“你真是越来越皮了!”他干脆搔她痒,惹得她又笑又叫,软软的小身子扎进他怀里。
两人正在床上闹成一团时,忽听得木门被轻敲两下,尚轻风一怔,放开小丫头,用被子将她裹紧,下床披了件外衣,刚要去应门,又回过头道:“你先睡吧。”见曳儿乖乖躺好,这才过去开了门。
门外,男子的声音嘶哑虚弱:“你跟我来。”说罢,也不待尚轻风应话,转身就走。
尚轻风皱了皱眉,走出去将门虚掩,随那人而去。
罢进桃林,那男子就一个踉跄,尚轻风忙上前扶住他“你怎样?是谁伤了你?”
男子却笑道:“我这次下的毒你解不开了吧?你我相较这几次,总算让我挽回些颜面。”
尚轻风不语,只凝神为他把脉,半晌后才放开手,咬牙道:“你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别费心了,我经脉俱断,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男子笑容越来越勉强,慢慢滑坐在地。
尚轻风紧握他手掌,望能多支撑他一阵。几个月前,他在山间采葯,偶遇此人,此人见他颇识葯性,便要与他较量一番。言明在他身上下毒,让他自行研制葯剂解开毒性,倘若不能解,此人就会在毒发之前送来解葯。几次相较,两人惺惺相惜,颇是投缘。这次自己所中之毒极是厉害,因事前约定只可用葯,不得以内功驱毒,所以他这回解不开,正等此人送葯,谁料却出了变故。
“我的屋子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所有的葯被付之一炬,恐怕要委屈你,自己运功驱毒了。”
“不妨事。”尚轻风拍了拍他手臂,虽然毒性是今日发作,但依他内功的深厚,要驱这毒应是不难“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阎氏兄弟。”男人叹了口气“谁叫我只研究葯物毒性,武功却差得一塌糊涂,不能自保。”想想又不服气“当然,要不是他们偷袭,我至少还可以跑来向你求救。”
“我给你报仇”
“不。”男人挣扎了下,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们要的是这个,此书是我半生心血所积,我现将它送给你。”
“送我?你倒好,一了百了,却给我惹祸上身。”尚轻风抑住伤感,勉强打趣,将书册接过。
“阎氏兄弟不过是小角色,即便用毒,也不过尔尔,我料你不难应付。”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并不显悲伤“书中有你所中之毒的葯方,可惜调制不易,你就是用内功驱毒,也须花上些时日”
“你别说了,先歇一歇吧。”尚轻风心中酸楚,扶他缓缓躺倒。
男人的声音已几不可闻,却仍是不肯停口:“你看完若不再用,烦你替我走一道边关,我有个老友王孝,在边关驻军里做军医,我曾答应他,将将此书借他一阅,却终是没有机会没有机会”
万簇俱寂,再无声息。
尚轻风静静凝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忽地一声长啸,双掌向旁一推,将地面震出一个大坑,将男子尸身轻轻放入坑中,就这么用两只手一拢一拢地盖上土,筑起一座小小的土丘,正要为他立块碑牌,却才想起只知他姓李,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不由更是一阵凄然。
风人林间,飒飒作响,一代用毒高手,就这样长眠地下,连姓名都未曾留下,怎不叫人痛惜感叹?
尚轻风静默伫立半晌,忽然冷哼道:“藏头露尾,无名鼠辈!”
两个人马上从桃林深处走出,其中一人颇有些不服地道:“谁说咱们阎氏双雄是无名鼠辈!”
“哦?那就是背后暗算,恬不知耻、卑鄙下流、肮脏龌龊”
“住口!住口!”那人气得跳起来“少费话,把书交出来!”
尚轻风唇角微扬“好啊,你来拿吧。”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疾冲上来,才逼到近前,就觉一股猛烈至极的掌风已到面门,想退已来不及,便同时被击出老远。
“还要试吗,两位?”
朗朗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却好似催魂的丧钟,阎氏兄弟脸色惨白地爬起身,惊恐地瞪着面前丰神俊逸的年轻人。
“你究竟是谁?”
“在下尚轻风,不过是区区一介无名小卒,不过,虽然无名,却不比两位鼠辈卑劣。”
阎氏兄弟不敢开口辩驳,只是慢慢后退。
尚轻风冷冷地望着两人,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就见阎氏兄弟吓得蓦然转身,一转眼就溜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凝立,好半天才舒了口气,手掌按住胸口。
看来虚张声势果然有用!
实际上,他体内毒性在阎氏兄弟动手之前就已开始发作,目前虽然轻微,却难保一会儿不异常严重,因此他一出手便痛下杀招,伤了阎氏兄弟,取得先机,再作势吓走两人,以免让他们瞧出破绽。抢了书倒无妨,反正也可再夺回,怕只怕他们心肠歹毒,不仅会伤他性命,也会累及曳儿。
想到曳儿,不由忧心起来,阎氏兄弟虽不敢明抢,却极有可能再施暗算,自己这次所中之毒太过凶险,又以为可以得到解葯而拖了许久,要解毒绝非一朝一夕即可办到,说不定还会用上一年半裁,万一阎氏兄弟知道情况,杀机顿起,那岂不是要波及曳儿?
如今看来,势必要将小丫头送回风家,凭风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阎氏兄弟必不敢动她分毫,也就无法用她来要挟自己。
尚轻风思量已毕,尽量忽略胸中的不适感,快速走回木屋,才一进门,就看见屋里点了灯,曳儿裹了被坐在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走进来。
“你怎么还不睡?”他看了看自己沽满泥土的双手,走到水盆前洗净,又用巾子擦干。
“干爹,你又去和那个李大叔较量用毒解毒了?”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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