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马丁在外面大声弹了两下手指,凯文扭一下头,又转回来,换上哀怨的表情。“求求你,小姐,务必叫他改变主意。他会送命的!而你救不了他。可是也只有你能救他。”马丁又快速弹一下手指,凯文旋身走出去,一下子就消失在门边。
脱掉白色家居服,换上一身黑色套头衫和长裤的关辂兴匆匆回到她面前。“走吧。”他把手伸给她。
琬蝶站著没动。“我想了一下,关辂,也许我们改天再去吧。”
他的手落回身侧。“凯文来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
他摇头打断她。“没有才怪。我不在这,他们俩一个也没站到门口盯著你。忽然之间我的安全禁令解除了吗?”见他生气了,琬蝶反而真的担心起来。“不论如何,要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发作,你也不会提议去别墅。”而因为凯文和马丁的坚决反对,关辂更执意要带她外出。倘若真发生什么事,她将一辈子良心不安。“那不是个提议,是个决定,是我的决定,和你无关。”他板著脸。“你若不去,我叫他们送你回家,我自己一个人去。”“关辂”
他再次把手伸给她。“你来不来?”
看来他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婉蝶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她把手放进他手中。他露出微笑,握紧她。
台湾台北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
皱著灰白的眉听电话那头越洋报告的,是当年因儿子遭绑架,下落不明,短短三日两夜间一头乌丝变银丝的关锦棠。他的身躯依然高大英武,双眸仍然炯炯生威,但岁月在他脸上蚀刻的纹痕并未留情。而岁月并非他苍老的唯一原因。真正主因是远在大西洋彼端,他二十三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孩子。他二十三年来无一日一时一刻不悬挂在心的孩子。但是他时刻留意、关心他仅剩唯一血脉的日常作息,及一切动静。二十三年了,这孩于从不曾做出丁点违背他的行为,一切遵照、听从他的指示和交代,因此平安活到今天。然而关锦棠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听完报告,他问:“少爷人呢?”
“还在起居室和唐小姐说话。”
“请他听电话。”
“是。”
接下来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令关锦棠生气得抓电话的手指紧得发白。
“少爷,电话,是关先生少爷!少爷!”而后凯文焦急、无奈地回到电话上。“关先生,他走了。他说他会和您联络。”“你们马上跟去!”
“可是关先生,少爷说”
“我说你们马上随后跟去!绝不可让他落单,这是你们必须谨记和遵行的第一法则。”“我们懂,关先生。但是少爷把车开走了。直升机钥匙也带走了。”
“叫计程车呀!”
“少爷说要是他发现我们跟著,或者在别墅附近让他看到我们,他马上和唐小姐去一个我们找不到也无法联络他的地方。他做得到,关先生。”关锦棠相信,而这是他送这孩子去接受特种自卫和逃生训练的结果。
“跟去。”他仍下著同一道命令。“至于该如何不让少爷发现你们,是你们的责任。”“是。还有其他吩咐吗,关先生?”
“快去。有任何意外情况,立即回报。”
必锦棠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回报就来了。仍是凯文,气急败坏的。
“关先生,少爷把这层楼的自动警报系统全打开了,所有出日全部在警戒中,我们出不去。”“该死!”关锦棠怒骂“他受的训练竟拿来对付自己人!少爷和这个姓唐的女人交往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以为少爷只是一时为她吸引,过几天就”
“过几天!你说他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我和马丁查了她的背景。她只是个单纯的留学生,所以我们想”
“派你们在少爷身边是保护他,是执行任务的,不是叫你们去玩动动脑。”一阵沉默后,凯文沮丧地请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关先生?”
“你们都没法关掉那个该死的警报器吗?”
“整套系统都是少爷设计的,只有他知道如何操控开关。我们要是误触任何一个按钮,都有可能招来大楼安全警卫。”而关辂住的那层楼在大楼配置图里,是个不存在的楼层。里面不该有人。若引来人去查看,关辂便等于曝了光。锦棠又咒骂了一声。“就待在那待命吧,我来处理这件事。”
问题是除了等他们抵达别墅再打电话过去,此刻锦棠亦别无他法。这是说,如果他们能平安到得了,或不会在到达别墅时一下车就被干掉的话。他看一下桌上的水晶立钟。上午十一点差十分,美国东部时间晚上七点五十分。锦棠按下对讲机。“心妍,给我订一张令天晚上飞纽约的机票。”
半个钟头后,他离开办公室,准备先开车到郊区一所疗养院,然后回家,打个电话去康乃狄克的别墅,叫他那一时胡涂的孩子教凯文解安全密码,然后整理简单的行装去机场。他要亲自见见这个叫唐琬蝶的女孩。他一件事也没办成。他只走到停车场他停车的地方。当他打开车门的刹那,车子“轰”的一声爆炸,熊熊的火焰瞬间便将他黏在车门和车身的部分破碎肢体烧成焦黑。
美国康乃狄克
那辆黑色加长型凯迪拉克刚驶上别墅前的宽敞车道,就被别墅对面两百公尺外树林里一支长管伸缩望远镜盯上了。它跟著车子转上蜿蜒的车道,跟著它停下来,车头前方一片外表看去不过是片普通马赛克似砖墙的墙壁,却原来竟是车库入口。“妙啊。”他赞叹著这个天衣无缝的设计,注视车库门扇叶般向上卷开,轿车驶进去,门又慢慢卷下来,又是一片丝毫看不出伪装的红砖墙。望远镜头移向窗子,等著。终于灯亮了,然后厚厚的窗幕像舞台上的布幕绶缓自两边滑开,留下白色窗幔。隔著窗幔,他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移动。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他不知道这一男是否就是他的目标。不过没关系,干他这一行,只要价钱出得够高,他就有无限耐心,而这次雇他的人相当大方。
他早听说台湾的中国人钱多得淹过膝盖,看来不假。今晚月色很好,希望他们是情侣,一会儿出来到月下漫步说情,他好确认一下男的是不是他等的人。一个多月前他看到过他的目标一次。这是他接的第一件对方长相都不知道的案子,但那次他很容易就猜出那个长相奇俊奇美的年轻人,便是他的肉票。因为年轻人身边紧紧跟随著一只魁梧壮硕的黑猩猩。以他的职业和专业经验,他一看就知道黑猩猩是训练有素的保镖,身上而且肯定带有武器,那种一颗子弹就足以把人胸膛轰个大洞的大口径手枪。而且黑猩猩雄伟的身躯始终护挡著他的主人,使他那次没有机会下手。奇怪的是上次他们从别墅出来之前,他根本没看见他们进去。而当年轻人走进屋,他盯著守在外面的黑猩猩,思索如何把他引开,年轻人却平空消失了,因为他等了几个小时后,黑猩猩对著手里一个黑色通话机说了一会儿话,跟著也进入别墅,然后两个人都没再出来过。他稍后冒险潜到屋子附近绕了一圈,发现早已人去屋空。这些人彷佛有遁身术似的。这次没有黑猩猩或其他像似保镖的人,在外面守卫或巡视,因此他不敢确定屋里的男人是不是他上次看见的同一个年轻人。不过他这回会加倍留意,免得又被他遁走。虽然这份差事的收入,足以让他歇息个好几年,但二十四小时的在这守株待兔,以干粮裹腹,露宿树上,他已开始快没有耐性了。把望远镜稳稳架在树林中间,他靠向他栖息的树干,慢条斯理但蓄势待发地擦他那把柯尔特自动枪。
琬蝶醒著,凝视著在她身边的关辂。他睡得好沉,好像他已疲累了好几个世纪一样。到了这里刚开始的一、两个钟头,他就像经过长时间监禁的囚犯享受重获自由般,在屋子里每个地方走来走去,到处摸,到处看,然后开心的坐倒在大沙发里,招手叫她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好奇怪。”她说。
“怎么说?”他用下巴磨蹭著她的发鬓,双手环著她的腰。她坐在他腿中间。“你的样子好像你第一次来这里。”
他隔了好半晌才回答。“我父亲不让我来。他给我这边的钥匙,以防万一,可是他交代非必要,我不许到这个地方来。”“以防万一?”她朝他抬起困惑的脸。
“我也不懂。小时候我来过。不大记得了,六、七岁的时候吧?后来父亲就禁止我再来。”琬蝶环顾欧式装潢的起居室。它的布置采暖色调,却温暖不了室内空洞的气氛。这里和关辂的住处很像,都给人一种冰冷的窒息感。“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她对他说:“你的寓所和这楝别墅,一张你或你家人的照片都没有。”“我四岁生日以后就没有照过相。”他仅如此淡漠答。
他们到达不久,及他们谈话间,电话响了三、四次,关辂皆听而不闻地不理会。“你快乐吗?”他在她头顶轻轻问。
韦瓦第的“秋”在室内温柔的流转,他只开了沙发一角一盏细高的鲁素灯,灯光投向天花板,倒映一轮柔和的淡黄光晕。她偎在他怀里,不用担心和顾虑有人在另外一个地方盯著、监视著他们的一举一动。“感到很安全。”她说,仰首对他微笑。“安全而隐秘,因为只有你和我。”他温柔地笑了。“我长这么大,遇到你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快乐和欢笑。”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如音乐。“和爱。我爱你,琬蝶。我要你水远记得,我爱你。”“我也爱你,可是你为什么说得好像在道别?”
他眼底扬过一抹淡愁,然后他托著她的下巴,俯下脸,吻了她。第一次,他真正的吻了她。他的唇好轻,好柔软,像吻著一个甜甜的梦,而如果他太用力,那梦会碎掉。他持续那样柔柔的吻她,吻了好久。吻得她的心和身体都热了起来一种缓慢而温柔的热,连渐渐升起的激情也是柔柔的。然后他牵著她走进卧室,站在床边,他用近乎虔敬的专注,缓慢的宽卸她的衣装,直到她裸程在他眼前。当她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他握住她的手。“等一下。”他说。
他让她躺上床,他伏蹲在地旁边,从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一路顺著颈项吻下去,到了她圆润的胸时,他停下来,双手捧著它们,轻轻的揉、抚摩,彷佛它们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他的眼睛则锺爱地凝视著它们的形状、颜色。等他似乎牢牢记住它们了,他的嘴唇低下来,一一吮吻。他的唇和舌那么地温柔然而贪婪地由轻而深地亲吻、舔舐她的乳峰。当她不自禁地发出嘎哑的低吟,他升上来再次覆住她的嘴唇。这次的吻充满了欲望和激情,传递著他灼热的需求。她的手伸向他的裤腰,可是他的身子轻巧地滑下去,俯伏在她双腿中间,他的手指轻轻在底端拨弄、探索,眼睛注视著她,看到她眩晕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埋下脸,嘴唇取代了手指。
接下来,她所能做的,仅是用双手抱著他的头,十指伸进他柔软得出奇的头发里,急促地呼吸,喘息,直到她像一个终于游到海的尽头的泳者似的,躺著无力动弹。他又吻上她的嘴唇时,琬蝶尝到眼泪,她吃了一惊,捧著他的脸。
“关辂?”
他脸上有泪,眼中闪著泪光,但他的笑容是欢愉的,满足的。“谢谢你,琬蝶。”他沙哑低语。谢谢她?“什么?”
他摇摇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拉地入怀。“没事。让我抱著你。”
不到一分钟,他便沉入睡眠中,身上仍穿著出门时的黑衣、黑裤。她在他怀里,一丝不挂。他睡了一会儿后,她轻轻挪移出他怀里,坐起来,看他。她其实不用担心吵醒他,他睡得好热,像要沉睡上一千年,以弥补他过去不足的睡眠般。她望着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睡著的关辂没有丝毫男人的阳刚气,事实上,他全然松弛的睡容和睡姿弓著背,由著腿,她起来后,他原来搂著她的双臂,一只弯到头下枕著,一只轻轻握拳贴在脸旁边,这样子,好像个漂亮的小女孩。她伸手用手指轻拂他微乱的黑发,内心胀满爱意。
怎么办呢?他的世界和她的是那么的不同。她交了论文,拿了学位后,便要回台湾了。她不可能真的和他水远过他们过去一个多月在一起的日子。以他的家庭背景,他父亲对他管束、约束之严厉,就算关辂要和她厮守终生,她也愿意放弃一切:家人、理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做个他需要的伴侣,他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忽然,睡梦中的关辂用力吸著气,喘息,好像他呼吸困难般,胸部急剧地起伏。“关辂。”琬蝶靠近他身边轻轻唤他。“醒醒,关辂。”
他完全没有反应,没有动弹,嘴唇弯曲起来,呼吸更喘息。
“关辂!”她这次声音大了些,推推他的肩膀。那里绷得紧紧的。“醒醒。”她稍用力些推他,摇他。“醒醒,关辂。”他忽地张开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脸色苍白,茫然的眼神一度集中在她脸上,然后转开,他坐了起来,直视前方,专注的样子好像他正前方有什么人站在那。“关辂?”她挪坐到他右前方。他脸上有些奇异的表情,像是激动、喜悦、热切。“关辂。”“他活著。”他喃喃,转向她,他对她又说一遍。“他活著,他没死。”琬蝶一头雾水。“谁?关辂,你在说谁?”
“他活著。”没听见她似的,他又喃喃,兴奋地跳下床。“他活著。他活著。他没死。他没死。他活著”他大步走出卧室。琬蝶追到门口,发现自己仍未著寸缕,跑回床边,用最快的速度穿回衣服。关辂出去前狂乱的神情令她担心又有点害怕。关辂在客厅打电话。“凯文,马上过来接我。不,我没事。我很好,好极了。直升机钥匙在书房右边第二层的第三本书后面。安排班机,我要回台湾,越快越好。”然后他指示凯文如何启开他设定的安全密码。放下电话,他转身看见琬蝶,伸臂用力紧紧搂她一下。“我自由了,琬蝶。他活著,他回家了,我自由了!”“什么谁?”
他放开她,走去哗地拉开所有的窗帘。凌晨不到四点,外面仍是沉暗一片,但是他站在窗子后面,双臂大张,欢迎灿烂的阳光般。接著他走到前门后面,在一个电子密码方盒上按了几个按钮,再把手掌贴在锁盒上面一块小小的四方萤幕上,手纹核对正确,大门“啪”地一声开了,关辂昂首阔步迈向外面,彷佛黑暗的夜是个光明的世界。琬蝶站在里面,看门外的他,忽然神智失常了似的立在前院中央,把头仰向后方,张开双臂伸向天空。“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是他!是他上次看到那个保镖不离身的年轻人没错。他不晓得在庆祝什么,看他样子很是开心。三更半夜不睡觉,天还没亮跑出来大吼大叫把他吵醒。小子,他心想,这可是你自找死路,我就送你开开心心上西天,我也好收工度假去。他举起擦得油亮,等候多时的枪,瞄准,扣扳机。
听到枪声,琬蝶愣了一秒,才拔足跑出去。
“关辂!”
第二声枪响和她的喊声叠在一起。依然仰著头,被第二颗子弹震退了几步,关辂的身子以笔直的角度往后倒。琬蝶正好跑到他后面,她伸手接住他,但和他一起跌在地上。他半躺在坐在地上的她的怀里,胸前的血把他的黑衣染成暗紫色,腹部的血迅速朝裤子扩散。“关辂!必辂!”琬蝶哭喊,全身发抖。她抬头朝空无一人的周遭尖叫“救命!来人呀!救命!谁帮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啊!必辂!哦,关辂!”他的手抽动了一下,嘴巴像个受惊的孩子似地圆张著,茫然而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般。“关辂,哦,关辂。”她战栗地哭泣,抚摩他的脸。“你要忍著,撑著,我去打电话。”他的手朝她抬了起来,胸口因他这一举臂,血喷了出来,溅到她的脸和身上,把她的白色衣服染红了。她接住他的手,握住。“我爱你。”他从喉咙挤出声音,对她微笑着。“我会水远爱你。”
“我也会永远爱你。”她泣不成声。“我爱你,关辂。不要死,不要。支持著点,凯文他们快到了。我们会送你去医院。”他只带著同样的微笑,看着她,紧紧看着她,彷佛她会消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他快乐的笑容始终印在她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