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
“桑彤,你出去。”使尽全力按住查克,不让他抓伤自己的李杰听见桑彤的声音,好不容易可以迸出话来。
“查克哥哥好可怜,我要怎样做才能帮他?”她向前走了几步,当查克挣开李杰和裴斯洛的压制在床上乱翻乱滚,她又停止不动。
“没有人帮得了他,只有靠他自己撑过去。”李杰和裴斯洛两人都无法完全制住查克,因为那种疼痛可以逼得一个人爆发隐性的潜力。
裴斯洛已满身是汗。“拿绳子吧!”将查克捆绑起来是最下下策,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他征求李杰的意见。
“那对查克太残忍了,他痛,至少他还能转动身体,将他绑起来,他连发泄痛苦的方法也没有,不行。”李杰不赞成这种做法。
“打镇静剂、吃止痛葯都不行,难道眼睁睁地看他试凄?我受不了!”裴斯洛放荡外表下,是一颗仁慈的心。
“冷静点,裴斯洛,查克还需要我们救他,我们不能乱。”李杰坚定的语气支持了裴斯洛混乱的心。
裴斯洛勉强地露出笑容。“是我太激动了,看到查克这样,让我想到以前的自己。”
“我明白,我们都曾受过那种痛苦。”李杰颇为体谅裴斯洛的心境,因为他也是过来人。“小心”他大喊一声。
裴斯洛的左眼窝冷不防挨了查克一记重拳。“唉哟!”他唉叫,他只能自认倒霉,因为受痛苦折磨的查克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没事吧!”李杰加重力道,控制住查克的双手。
“有点痛,但比不上查克所受的痛苦,没关系,我捱得住,继续。”裴斯洛拿出男儿本色,忍着痛压住查克的脚。
查克断断续续地哀叫,仿佛是一场表哭加神号的交响乐,在桑彤耳里听来更是心惊肉跳,她只好捂住双耳以杜绝声音的传达。
凄凉的叫声逐渐消弭,查克的动作也越来越小,终于他不再哀叫,也不再打人、踢人,查克沉静下来了,柔顺地躺在床上,一场暴风雨到此暂时平息。
“这一波的疼痛过去了。”李杰整理好床铺,垫高枕头,然后再替查克盖上被子。“下一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原来这种疼痛是不定时出现的,什么时候会再侵袭查克,无法预测。
“我看只好轮流守候查克了,爵爷,你去休息,我先守着,四个小时后,你再来接我的班。”裴斯洛搬来一张沙发放在床边,准备长期抗战。
“这样也好,有什么状况,你就大声呼叫,我会立即赶过来的。”李杰叮咛完后,拥着桑彤走出去,来到房间外,才发现她泪流满面。“怎么啦,吓到啦?”他爱怜地替她拭去泪水。
她摇头。“我真无能,什么也帮不上忙。”
“没有人能帮得了忙的,这种痛楚是没有葯医。”
“难怪四年多前,你在英国庄园脸部变形的时候,你要赶我走,原来你会变成那样,查克好可怜哟!”她有点害怕李杰会再变成那样。
“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变成那样,至于查克,我发誓,倾我全部力量,我都要救他。”他宣誓着自己的心意。
他既然可以战胜迦尔的计谋,当然也可以粉碎查尔斯的毒计。
为了查克,他一定要做到,一定。
***
早起的人儿身体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话丝毫不能在李杰等人身上得到印证。除了查克是呈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状态,其余五个人都害怕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都强撑着眼皮不敢入睡,撑过午夜,直到一道曙光划破天际,他们的眼睛都没有合上过,所以到早上,每个人都因睡眠不足,出现了黑眼圈,活像
五只大猫熊。
二楼的会客室,裴斯洛一个人倚在墙边望着落地窗外的清晨美景,一手还夹着一根烟,自得其乐于吞云吐雾中。
“你想呛死自己还是别人?”千雪自他身后出现,伸手推开落地窗,窗外是种满盆栽的小阳台,窗户一开,几只小麻雀全飞走了。
“你吓走它们了。”清晨特有的清新干净的空气吸进他脑里。“你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真丑!”
“你不也是一夜没睡,”赏他一个大白眼,发现他脸上多了什么。“你的左眼怎么啦?好像贱狗。”
摸摸瘀青红肿的左眼。“还不是你的查克赏我的。”他不置可否地摸摸发疼的左眼。
既然是因为查克,他才变成这样。好吧!那就不耻笑他了。“查克呢?他还好吧?他的脸还是那样吗?”
“经过昨晚的折腾,他现在比较安静了,爵爷已经传真到德国,请一位信得过的科学家火速赶来台湾,帮查克清除他体内的葯剂。”他捻熄香烟,找不到烟灰缸丢烟蒂。
“那个信得过的科学家,不会也是跟你们一样吧!”她替他拿来一个烟灰缸。
他顺理成章的丢下烟蒂。“不错嘛!懂得举一反三,问题是你怎么这么平静?”他以为她早该被吓哭,或是躲在墙角悲伤的饮泣。
“我是新新人类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不能接受?火星上被证明有生物存在,欧洲的千年冰人也被发现了,每天都有新鲜事被挖掘出来,要能跟上世界潮流,才算是新新人类嘛!包何况你们都只曾经是,又不是现在是,过去式的东西需要注意吗?太浪费时间了!”觉得有点冷,她又关上落地窗。
“了不起,佩服佩服。”他为她的论调喝采、鼓掌叫好。“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查克,据我所知,他对长生不老的生命并不留恋,只是现在他这个样子,真叫人担心。”
她的表情落寞不少,不过只一下子,她又恢复活力。“不会的,查克是个好人,老天爷不会如此狠心让他受折磨的。”
“但愿你说得对,”他的眼睛被窗外多变的色彩吸引,以前他对日出日落是没有感觉的。“你不准泄漏我们的秘密,不见得所有人的接受力都和你一样。”
为了感谢他对查克的照顾,她觉得对他要尊敬些。“裴斯洛,我才不是国际大嘴巴,四处乱说,首当其冲的是查克,我才不会害他,不过我是为了查克保守秘密,不是为了你,你要搞清楚喔!”
他笑了笑。“我了解,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姓裴,叫斯洛,直接叫我裴斯洛。叫我裴先生,我是不会回应。”
这个人真麻烦。“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尊称省略也无所谓。”
“想不想去看查克?”他提议。
她想了想。“还是不了,他不会想让我看到他不好看的样子。对了,你多注意瑾琛,她的反应好奇怪,又不像桑彤一直哭,也不像我可以很快的接受事实,她一直以同样的姿势,直视前方的呆坐着,你要多注意她。”
“瑾琛?她不是叫珠子吗?”他好纳闷。
“她是这样告诉我的,总之你多注意她的举动,不要让查克恢复后,看到的是一个木乃伊娃娃或是那个,你知道的嘛!”嗯嗯两声,终于让他明白她想说的是怕瑾琛会想不开,到时查克抱的就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个女孩了不起,能够抛开一己之念,宽大为怀的对待她的情敌,他当然也不能漏气。“这点,我一定办到。”
她看看手表。“我下午有小考,要先回去温习功课了,不能大意,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二十咧,我还是先走好了。”
“你一夜没睡,我送你回去好了。”
“夜游太多次,早已练就一夜没睡,精神照样好的功力,我也可以在公车上补眠。你留下来,不然查克又发生状况怎么办?替我照顾他,不然我唯你是问。”临走之前,丢给他一个融合感激和威胁的眼神。
一缕清香随着千雪的离去而逐渐散尽。
他别的没听清楚,那句“唯你是问”却听得清清楚楚。
真是惹龙、惹虎,不可惹到恰查某。
***
三天了。
距离查克在舞台上发病倒下,整整三个轮回的日出日落在瑾琛眼前悄悄消逝,她却浑然不知觉。
李杰已经前往俱乐部,告知吴永光查克因病身体不适,无法跳完最后一场表演,他已将查克接回家休养,而瑾琛,他则言明是查克留她下来的,她没去上班,不能算是旷职。
至于因查克而带给俱乐部的混乱及金钱损失,他也付出一笔可观的费用作为精神赔偿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损失,原本吴永光还以为来了个阔佬,想在他身上大敲一笔,结果反被李杰冷峻的神态逼迫,只落得不敢吭声、只敢点头的下场。
俱乐部的问题处理完,查克和瑾琛的问题才是最麻烦的,查克被德国科学家抽出血液作化验,化验的结果有待实验分析后才可得知。说也奇怪,除了第一天,查克的身体是最疼痛,脸也变形得最可怕,但在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他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脸孔也稍微恢复了些,虽然不如以前的俊美,至少已比第一天的样子好看多了。
而查克躺在床上,仍念念不忘瑾琛呢?她的反应也够怪了,她三餐照吃、觉照睡,但不想离开,整日像个游魂似的,走过一楼绕二楼,二楼绕过逛三楼,三楼逛完游庭院,李杰的家哪里有蚂蚁窝,恐怕她都能指得出来。只是她绝口不提查克,也不主动询问他的情形,更不提出探望他的请求。
这天下午时分,瑾琛又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晃来晃去,桑彤从二楼的窗口看见她,便火速冲下楼,捉住她的手摇晃着。“快呀!珠子,查克要和你说话,他在房间等你。”桑彤兴奋的表情和瑾琛平淡的表情正好呈对比。
“他要见我了。”瑾琛淡得出奇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转折。
她发觉到瑾琛平平的声调,没有欣喜之情,也没有不悦,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你是怎么啦?他愿意见你了,你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不知道。”瑾琛小声地吐出一句话。
“不知道什么啊!”桑彤快火大了,没见过如此冷漠的人,查克是她的男友呐!真是的。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作什么反应。”她并不是在假装,她只是无法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明白了,”桑彤谅解了,她拍拍瑾琛的背。“见到他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你是要骂他、咬他、打他,还是对着他尖叫、哭泣都好,随你高兴,把你最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就对了,相信我,不会再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了。”
既然桑彤都这么说了,她的李杰不也是不死人吗?她一定曾经也有过一番煎熬。瑾琛反问自己,待在这里三天,什么也不做,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只为了能见上查克一面,现在他要见她了,她还在犹豫什么呢?
去见他吧!别骗自己了,明明就想见他;何苦要压抑着浓浓想念的思绪呢!
就走吧!不怕的,不管他是谁,他总是最不想害她的人。
***
随着桑彤上了二楼,桑彤替她开门。“进去吧!时间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推她进去,桑彤便下了楼。属于情侣的时间本来就嫌短暂,此时此刻,更不需要她挤在两人之间充当发光体。
暗。
好暗,房里仅存的一丝光线,桑彤关上门,也带走了光明。
窗帘全拉上了,灯也不开,难怪房里是一片灰暗,由于是白天的关系,日光还能穿透白色的窗帘,洒进房里,靠着微弱的光线,瑾琛看见了背对着窗外、端坐在一张军人沙发上的查克。
她看不清他的脸,虽然不可否认的,她在发抖,但她仍想一试。“太暗了,为什么将窗帘全拉上了?”她动手去打开窗帘。
“别拉开,”她的动作随着他的喝止而停顿。“这样正好,黑暗才适合我。”
他本来是最适合阳光的人,现在阳光反而变成了他的致命伤,造物主何苦作弄人啊!
“你还好吗?身体还有脸。”她笨拙的问法,事实上却是最直接的问法。
“不很好,但我捱得了,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习惯了就好。”他自我安慰的解释反教她心里难受。
“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吗?”她绕到他身后,光线太暗淡,实在无法看清他的轮廓。
“也不是,至少有好几百年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形了。这样说,你会害怕吗?”他的话中有自嘲的意味。“嗯,不不知道。”她早知道他曾经有的身份,只是她根本理不清思绪,因为她的脑子变成一团黏稠稠的白色浆糊,快干不了,只有任它继续迷糊着。
“你的行为真令人想不到,我本来以为你应该吓得眼泪滴滴流,或是吓得哭不出来,而不是告诉我一句不知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黑暗中,查克挪动了一下身子,椅脚被他弄得吱吱响。
“我知道你是不死人,我却不觉得害怕,除了我父母亲,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应该弃你不顾的。”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在封闭的空气中。
他觉得窝心,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她并没有把话说完。“继续,说完你想说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但是我不能坦然地面对你的一切,不论是你的过去或未来,你的生活跟我的完全不同,你的世界、你的痛苦都不是我能够了解的,你以前的种种,我全不知道。”黑暗中,他也看不到她发红的双眼。
“回家去吧!”他长叹一口气,是不该太为难她的,要她坦然接受她的情人是个千岁帅哥,就好比要她考试作弊一样困难,她从来就是个好学生、乖宝宝,要她跳开社会标准规范,勇敢地面对他,的确是太过难为她了。
她一愣,虽然她不知能做些什么,但她也没想过要回家去。
“回家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更何况我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还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又要回到以前难过悲哀的日子,到时候搞不好,我还要随着科学家协会作全球巡回展览,很忙的,我不一定有时间陪你。”他故作轻松地自我解嘲,同样的,他眼里的悲怆,她也没看到。
为了让她自在些,他还拿自己独特的际遇当玩笑看,她的鼻子更酸了,却倔强地没让泪水掉下来。
“你会好起来吗?”她用力吸着鼻子,也将酸楚吸进去。
“不知道,爵爷为我请来的科学家达瑞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不过他仍是我最后的希望。”他淡然地回答。
“你并不想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是吗?”她想摸摸他的头发,但又退缩了,她的手停留在他头顶上约莫五公分处。
“年轻、健康、俊美都是很多人想得到的,就算倾尽一切也不在乎,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看过多少生老病死、物换星移,我发觉其实我最渴望的东西,就是平凡。尤其是跟自己心爱的人一块儿老去,都变成白发公公、白发婆婆,一群小孙子、小孙女在旁边喊着爷爷、奶奶,这种温馨的生活,我梦想了几百年,都无法实现,本来以为变回正常人后,这个梦想便能实现,谁知道,查尔斯又粉碎了我的梦。”他的拳头握得好紧好紧。
他的心事她都懂,只是无奈唉!“能摸摸你的脸吗?”她想测试自己。
他迟疑着,终于还是答应了。“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她抖着手往下触摸,她先摸到了他的额头,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光滑;再往下摸到了他的鼻梁,扁塌塌的,一点也不笔直;然后再摸到他的嘴,曾将她吻得昏天暗地的丰润双唇不见了,一张干扁往内陷的嘴唇,是不能吻她到忘了自己是谁的境界;她再往两侧抚摩,他的脸颊松垮垮的,还向下垂落,好像沙皮狗的皮肤。
摸到这里,她已经深呼吸好些次了,再提起勇气,往上摸到他的眼睛,咦?她一惊,不对,她的两只手停在不一样高的地方,也就是说两只眼睛是一高一低的,而且她还摸到他的右眼珠往外凸出来,她连忙抽回手。
“怎么啦?”他问。
“我怕弄痛了你。”她不敢说实话。
“对不起,我的脸又吓到你了。”他也知道她不敢说真话,干脆替她说了。“回家去吧!再留在这里,你会更难过的,走吧!”
她的脚开始往门口移动,或许他说得对,留在这里对她没好处,她需要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才能好好地想一想。
“你保重。”她拉开门,快速闪出门外,砰一声的,门关上了,查克又被留在一片漆黑当中。
唉长长的一声吁叹飘荡在黑暗中。
怨、恨、叹、哀全随着这声叹息紧紧地包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