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在晚餐桌上摆出如此丰盛的食物,简直令摩根不敢相信。这么多的食物足够他吃两个星期。在国外逃生时,他只能吃到一点点食物。油炸鸡的香味馋得他膝盖发软。好多年来,他未见过一次有这么多的食物。在饮食上,这个寡妇肯定不会克扣孩子们。也许是他错看她了。毕竟,孩子们似乎个个非常喜欢她。
当然,要是他的养母中有人像莎拉?柯林斯那样,他可能会连她走过的地面也要崇拜的。在韦斯那样的年纪,他也会对一些事情虔诚膜拜的。
采买这么多的食物,她的花费肯定超过州政府给她的钱。直到孩子们玩晚间游戏“什么东西不是我们自己的?”时,他才不这样认为。鸡是他们喂养和宰杀的。油炸这么多鸡肉--至少有两只,鸡肉吃得太快无法数清有多少块。玉米,青豆,西红柿,生菜,豌豆,还有马铃薯全都产自屋后的菜园。牛奶和奶油产自家养的奶牛。有谁听说过奶牛取名埃德娜的吗?
即使是抹饼干吃的蜂蜜,也是农场里养的蜜蜂酿造的。
谤据孩子们的说法,餐桌上的唯一“外买”的配料是面粉,发酵粉,用于制饼干的食盐,以及炸鸡子的食油。
这么说来,他起先对她的看法不太错,她在居家用品上并未花许多钱。
而孩子们要担当多少农场活儿呢?经营一个农场是要好多精力的,哪怕是照管八十亩地的小农场也不容易。一个女人独自一人经营农场是办不到的。她如此急切收养五个孩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摩根对莎拉?柯林斯的看法坚定起来,心里很是满意,于是动手吃起来,桌上每样食物都尝了一点。在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只能吃捕杀或偷来的东西以及后来吃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玉米粥之后,他对寡妇的盛情款待毫不领情,心里绝无内疚之感。在他弄明白是他自己的孩子们干了提供饮食的大部份活儿后,更是如此。
莎拉在餐桌旁坐下来,见摩根?福思特坐在桌上的另一端,而不是坐在往常空着的那张椅子里--加利坐的椅子,心里猛然格登了一下。她极力不去望他,但每一次她抬头看时,她的目光总会与他的目光相碰。
某些女人会把他的这双眼睛称做“钩人魂魄”的眼睛。这双眼睛呈深棕色,上下眼睫毛又黑又密,密得女人都要妒忌起来。他那火辣的眼神,使得她浑身一阵阵颤栗。
这是双陌生人的眼睛,然而又是那么眼熟。这双眼睛对周围的一举一动极为机敏,眼光扫过房间,决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情况。这双深究好奇的眼睛,正在寻觅她不晓得的问题的答案。
他瞧着桌上的食物时,双眼显出饥饿的神色。对这么多食物他似乎感到有点惊讶。
他凝视他的孩子们的脸时,这双眼睛迸发出浓烈的爱意。他的孩子们。这是真的,他们是他的孩子,但她是把他们当作亲生孩子来爱的。天哪,没有他们,叫她怎么活得下去?
摩根?福思特正把她的生活方式破坏得七零八落。灾难每十年就要降临到她头上一次。她十岁时,母亲死于癌症。二十岁时,父亲死于中风。三十岁时,丈夫被心脏病发作夺去生命。
按她的思路,直到四十岁时她才会又失去亲人。然而现在她才是三十二岁--摩根?福思特就坐在那儿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将泪水挤掉,使心思回到现实中来。
“上帝呀,罗布,吃慢点嘛,”康妮说。“你想要爸爸认为你是头猪吗?”
“哎,我刚刚--”
“给怪兽喂食,”康妮和韦斯同声替他说完那句话。
莎拉对孩子们的玩笑报以一笑。罗布的胃口成为笑谈的材料,孩子们笑话他不是把食物倒进了无底洞(最爱用“怪兽的肚子”),就是讥嘲他吃的东西像是晨雾被太阳蒸发了似的,因为他吃了东西不认账,像哥哥那样苗条得像根竹竿。
她用饱含爱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她咬住嘴唇没笑出声来,将笑脸换成严肃的神情。“罗伯特,”她说“我想你的那个朋友要送到外面去才行。”
“呃?”罗布口中塞满了马铃薯泥,模样显得有些惊慌。只有他惹麻烦时,她才叫他罗伯特。他咽下口中的马铃薯,说:“什么朋友呀?”
莎拉咬住嘴唇,才忍住未笑起来:“那个从你衬衣口袋里伸出个脑袋来的朋友。”
“你们看!”安吉尖声叫喊道,用手指着罗布衬衣上那截粗短的东西。
康妮厌恶地掉开头不看,杰夫离开罗布坐到桌子对面去,韦斯摇了摇头轻蔑地抿起嘴唇。一阵压住嗓门的低语声,从摩根就坐的那一端传出来。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着那条小蛇圆溜溜的灰色脑袋,它正从罗布衬衣口袋里伸出头来,滴溜溜地窥视。那个细小的蛇头伸出来更多了,露出了颈部有一圈黄色。
罗布“哨”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餐叉,将小蛇塞回口袋里。他抬头瞧了一眼莎拉,羞愧内疚臊红了他的脸。他将目光转向父亲,然后又转回到莎拉脸上。“真对不起,”他做了个鬼脸说。“我把它给忘了。”他没有多作解释,便离开餐桌走了出去。
罗布走开后,摩根迷惑不解地注视着莎拉。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餐桌上出现了一条蛇?显然,她一点儿也不惊恐难受,倒是强忍住发笑。她那湛蓝的眼睛,闪烁着欢乐的火花。
一会儿后罗布就回来了,向餐桌走来的半路上停了下来,转身到水池洗干净双手。“我把它放到菜园去了,”他嘟哝说,坐回他的座位上。
“谢谢,”莎拉说。“我相信它在那儿要快活得多的。”
罗布用眼角的余光斜瞅了一眼父亲,看他是否会说些什么话,然而摩根尽力忍住笑,只顾埋头吃饭。
以后再没什么插曲,吃完饭了,大家从饭桌旁站起来,桌上仅落有一丁点儿的土豆泥,安吉的餐盘剩有一点儿肉汤。仅几分钟的时间,足够摩根吃一个星期的食物,便被一扫而光了。他已经忘记,要给孩子吃多少东西才养得大了。
这可是一件要好好考虑的事。他自己从来很少煮吃的,如果他和孩子们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得雇请一个厨师才行,还得雇一个管家。
“今晚轮到谁收拾厨房?”康妮问道。
“莎拉,”杰夫说。
“不,莎拉轮过了,”莎拉回答说。“莎拉昨晚做过了。”
由于相信轮流值日的事会解决好,厨房会有人收拾干净的,莎拉提起那只装有青菜豆的桶--青菜豆是孩子们今天早些时候摘的,悄悄溜到装有护板的屋后走廊掐豆子。
走廊通到屋子东边一半的位置。今天这样的傍晚,这儿真凉爽。这是个痹篇摩根?福思特的好地方。那个男人把她的心魂全给弄乱了。
莎拉将一个小桶放在身边装豆筋,膝盖上放个碗装要吃的青豆片儿,开始掐起青豆来。这个活儿使她得以自由自在地想心事。
摩根?福思特来这儿领回他的孩子。这使她的心隐隐作痛,想要恨他,却又恨不起来。他是他们的父亲,而且他们喜欢他。他们理应跟他生活在一起,他们需要他。每个人都需要有个父亲。
在摩根?福思特面前,她心儿狂跳,呼吸不畅,是害怕失去孩子们的缘故。但她身上那些久已忘却了的女人的隐私部位,燥热阵阵,酥痒颤动,这却是“害怕失去孩子们”那个原因解释不了的。
门帘吱的一声开了,莎拉挺起身子,见是安吉,又放松下来。安吉来到莎拉身边,坐在地板上,将她的碎布片做的洋娃娃伊丽莎白?安放在一个膝盖上,她的棕色绒毛玩具熊金格尔斯放在另一个膝盖上。
莎拉闭起眼睛,动手掐另一颗青菜豆的豆筋,一边倾听安吉与她那两个不会做声的朋友的感情交谈。厨房里传来一阵餐盘磕碰的叮当声,韦斯与杰夫为那个汤碗该放在洗碗机的底格还是顶格的争吵声。
安吉开始细声呀呀唱起来,不久唱歌声被狗的吠叫声淹没了。莎拉张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原来是康妮和罗布在后院掷飞碟玩,那两只德国牧羊犬克米特和皮吉小姐,向上伸展前肢想要接住飞碟。
罗布将飞蝶飞掷过康妮的头顶,克米特觑准时机,咬住飞在空中的塑料飞碟,飞跑而去,两个孩子和皮吉小姐尾追过去。两个孩子和两匹狗绕房子奔跑了两圈,孩子们才设法赶上克米特,从它口中取回飞碟。
失去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声,这幢房子会变成什么样呢?现在已记不得,他们来这儿之前房子的情形了。加利活着的时候,整天外出工作,莎拉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里。但那时她丝毫也未感到孤独,她有鸡儿要照看,有菜园要管,好多好多的家务活儿使她整日忙乎乎的。晚上,加利会回到家里来,有人与她一道分享快乐的日子,分享她的生活,这使她心里有安慰和依托。不,那时她决不孤独。她手脚勤快,心里充实。
现在,孩子们离去后,她要干的活更多了。从前,她没有养马和那匹奶牛,也没有养狗。现在的菜园是从前的三倍大。不错,今后她会更忙的。但她却已经感到孤独钻进了她的心里。
这是一种新产生的心绪,与过去的完全相反,令人不快。她将这种念头抛到一边去。然而,一旦孩子们离去后,这种心绪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趁着孩子们还在这儿,她要珍惜每一分钟才行。
她将停歇在鼻尖的一只苍蝇赶走,伸手取另一片青菜豆来掐,这才惊奇地发现桶空了,青菜豆全掐完了。
就在这时,门帘又吱的响了一下,韦斯和杰夫走出屋子,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父亲。摩根朝她点了点头,跟着将目光转到安吉身上,她仍然坐在地板上,默不作声。安吉怯怯地侧身靠紧莎拉的大腿,仿佛要寻求保护躲避他,莎拉见他咬紧下颚,眼睛显得更黑了。
“太阳落了,”韦斯告诉莎拉说。
“是呀,”杰夫说“到干活的时间了。”杰夫似乎在父亲面前变得自在轻松了。
但安吉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才行,还需要一点点帮助才行,只有莎拉才能给予这样的帮助。
“好了,”她说。“先让我把这些豆子放进冰箱。”
“要帮忙吗?”是摩根在说话。她有一会儿以为,他是在跟她说话。需要帮忙?将一碗青菜豆放进冰箱也要人帮忙?她望了他一眼,原来他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在对韦斯说话。她摇了摇头,把碗端进屋去了。
摩根盯瞧着莎拉被牛仔裤子绷住的优美臀部,直望到她消失在门帘后不见了为止。他说不清楚更喜欢哪一部份--是她浑圆丰满的臀部呢,还是她那t恤衫里乳峰无拘无束颤动的胸部。他极舍不得地朝韦斯转过身去。
韦斯耸耸肩,开口笑了笑。“拿上你的鹤嘴锄,”他说。
拿上我的鹤嘴锄?摩根脑里一片茫然,一会后才回过神来。哦,对。干活儿。帮帮忙。
“莎拉照管鸡和牛,但今年我们没有养菜牛,因为冷藏箱都装满了。”
“我喂养鸭子和鹅,还负责找蛋,还帮助莎拉寻找鸡生的蛋,”杰夫得意地说。
“康妮喂养蒂皮和狗。”
“蒂皮?”摩根不解地问。
恰好这时,后门附近响起一阵铃裆声。杰夫用手指了指那头黑白花的努比亚山羊,山羊颈部的皮圈上挂着一枚三英寸长的铃铛。“那就是蒂皮。”
“罗布喂马儿,马儿需要洗刷打理时,谁有空谁就帮他的忙,”韦斯补充说。
“你干什么活儿?”摩根问。
韦斯咧嘴一笑:“我给埃德娜挤牛奶,喂养看仓库的猫,给它们吃的食物,刚好能迫使它们四处走动捉老鼠。”
“别忘了安吉,”莎拉说,从屋里出来回到走廊。“她干最最重要的活儿。她是我们的水姑娘,对不对,宝贝?”她朝安吉眨眨眼,安吉回她一个咧嘴微笑。
“说得对极了,”安吉神气地说。“我就是那个水姑娘。个个都需要我。”
“水姑娘做什么事呢?”摩根问道,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把她吓跑了。
案亲跟安吉说话时,安吉的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神色。莎拉赶紧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如果安吉和她的父亲想要彼此熟悉了解,莎拉认为,眼下可是助他们一臂之力的最好时机:“我们做给你的爸爸看一看,水姑娘是干什么的,好不好?”
站起来之前,安吉用那只空着的手小心地把伊丽莎白?安和金格尔斯放在莎拉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现在你们两个坐在这儿等我回来,”她柔声细语地对它们说。“我一会儿后就会回来的。”接着,她借助拉着莎拉的那只手站了起来,腆腆地瞧了一眼摩眼,马上将目光收回到莎拉脸上:“行了,我准备好啦。”
他们一伙离开走廊,穿过后院。康妮和罗布加入进来。那两只德国牧羊犬冲在前边,朝门口跑去,罗布将牧羊犬堵回去关在院子里。牧羊犬低声吠叫,抗议将它们留下来。
摩根饶有兴趣地环顾这个孩子们住了两年之久的地方。那个菜园,在院子另一头,真大呀。院子的这一头有个鸡舍,鸡舍用篱笆圈围起来。在鸡舍北边一百码的地方有一个牲口棚,山羊、奶牛和马儿在牲口棚前面不停地走动。离开牲口棚不远的那边,有一个用水泥炭灰空心砖建成的护井小棚。小栅旁边,是一座可移动的金属结构小屋,那肯定是作坊,或是工具棚,吃晚饭时韦斯曾提起过。作坊旁边;在一棵高大的古榆树向外伸展的树枝下,停放着一架清洁闪亮的刈草机,还有一辆黄色的大型凯斯牌拖拉机。
建筑物四周长满了厚密茵绿的百慕大草;东边的远处山坡上,长的是草原的本地草类和一丛丛的画眉草。
整个住处给人一种收拾得井然有序的感觉,布局得体,静温安详,安全感油然而生。他一生--至少是成年以来心里总是很踏实、从未真正感到过不安全。然而在这里,如此充实安然的安全感,是从未感受过的。这个地方让人感到舒适愉快有如回到了温馨的家。
他耸耸肩头,将这样的感觉抖落掉。这不是他的家。孩子们不会在这儿呆多少天了。
他将心思转回到刚才走廊上的情景。灰色。莎拉的眼睛似有云天空的灰色。可是今天下午,吃晚饭时,他却看见她的眼睛是湛蓝色的。
这也许是灯光捣的鬼。他抬头瞧了一眼,见大家一个个散往不同的地方,于是将漫游的心思抓回到现实中来。他蹲在安吉身边,但又小心地不靠得太近,她站立在一个全天候水龙头旁,水龙头和她一般高。
过了一会儿,罗布从牲口棚那儿高声叫喊道:“让她来扳,安吉!”
摩根兴趣益愈浓厚地观看安吉干活的过程。水龙头安了两个管嘴,接在一个管嘴上的软管盘绕过鸡舍的墙角。另一个管嘴上又装有两个管嘴,管嘴上接上了软管,每个管嘴的扳手上画有一个小巧的图。
软管伸延出去的那个管嘴上画有一只鸡。另一个管嘴上的扳手上画有一只鸭子和一匹马,分别画在扳手的两边。安吉先将所有管嘴上的扳手板向马的位置,然后双手抓住水龙头上的大扳手,目中发出嗨嗨的声音,使劲将扳手朝头顶上方推。摩根捏紧双拳,克制自己不去帮她。她终于将扳手推了上去,他一身松了下来。水管发出一阵嘟嘟流水声,一条软管在地上抖动了一下,眨眼功夫,水流从罗布抓在手里的软管喷射出来。
“看见啦?”安吉说,抬头瞧着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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