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面对的毕竟是数万辽兵,而不是几个小喽罗,他的自信就难免令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君碧幽有些失神,依然看着他,轻声道:“看到你总能令我想起一个人。”
“哦?是吗?是城主的朋友?”慕容雨眸光一闪。
君碧幽点点头,脑海中的那袭白衣似乎已和眼前的幻化在了一起。
慕容雨再问道:“是男子?”
“嗯。”犹记得他温文尔雅的笑,总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感觉。
“看来此人在城主心中位置极高。”慕容雨幽幽的瞳仁中似乎有着一小簇火焰,试探着问道:“能让女子刻骨铭心的男人应是她深爱之人。”
君碧幽一怔,复又一叹:“曾经爱过。”
“曾经?”慕容雨习惯性地挑眉。
君碧幽无奈地一笑“那只不过是一个很美的梦而已,只可惜并不属于我,若困于梦中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及早梦醒来得轻松释然。”
“也许城主尚未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美梦吧?”慕容雨的眼中似乎总在隐喻着什么,君碧幽刚刚与之接触却又避了过去,令他一阵失望。
正在此时,山下辽营突然起火,就见辽营一阵大乱,有很多士兵纷纷赶往起火的地方,人声嘈杂。
趁此大好时机,明枫飞身而起,掠下山岗,直奔辽军大营,慕容雨、君碧幽等人也紧随其后而去。
很明显,这场火是幽罗城的死士搞出来的,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潜进辽营悄无声息地放出这把大火又全身而退的?慕容雨暗暗惊奇,更加为幽罗城的神秘与其所蕴含的力量所叹服。
就在他楞神的工夫,君碧幽已从他身旁掠过,追上奔在最前面的明枫,低声道:“沿着有顶旗的营帐走,不可耽搁。”
趁着辽营正乱,按照君碧幽的引领,几人迅速穿过数道防守。眼看已经过了一半,落在最后的明月突然“哎呦”叫了一声,这一声虽轻,却已惊动了附近巡逻的辽兵,立时便有人大叫:“这边有动静!”然后有数人奔了过来。
明枫心下着急,刚要回头去搭救,却听君碧幽喝了一声:“你走你的,我去救她!走得一人是一人!”然后就见君碧幽飞身而回,没有往暗处走,反倒是迎着辽兵而去。有辽兵已发现了她,更是大叫:“有刺客!快来人啊!”君碧幽仍旧毫无躲避之意,如紫云一般飞掠上一座帐营,从坏中掏出一个东西,猛地往地上一摔“轰”的一声火光四射,将她身边三丈之内都照得亮如白昼。火光之下,只见君碧幽裙带飘飘似天仙下凡,神情冷峻,尊贵如一座神祗令人不敢逼视。随火光而来的辽兵瞬间都被她的丽色惊怔住,忘记了寻找刺客之事,明枫趁机奔回拉起因扭了脚而落下的明月,又飞掠过一道防守。
火光消失之际,君碧幽趁夜色掠下帐篷另觅出路,而渐渐回过味儿辽兵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君碧幽逼于无奈,从袖中掏出救命之物:夺魂金铃。迎风一摇,声传数里,如魔音一般摄人心魄,接近她的辽兵在此铃音之下无不被震伤倒地,君碧幽随即欲腾身而走。突然之间,她原本顺畅的内息一岔,一种无形的痛楚由肺底而升,紧接着,她所有的内力都无声无息的飞速消失,她大惊之下身形不稳,原本持着金铃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正此际,身后有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腰,然后是慕容雨低沉的声音:“别慌,我带着你走。”然后君碧幽的身子腾空,如疾风般横穿辽营。
由于他们这一番折腾,整个辽营都已被惊动,只见四处都点了火把,然后到处是攒动而来的人影。
慕容雨虽心有旁骛,但心神未乱,眼见前面有数个辽兵飞扑过来,情势凶险,他一旋步,避过一人,侧身时已取下腰畔玉箫,箫作剑状,疾点数人穴道,出手之快、之准,当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与此同时,他脚不停步,继续拉着君碧幽向前奔去。
前面明枫的情形更糟,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他奔在最前便是箭靶一般,一方面又要顾着扭伤脚的明月,一方面又要对付迎面而来的众多辽兵简直不胜败荷。而辽兵见他出招勇猛,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放弃了和他单独做战,一个领头之人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然后就见上百位身背弓箭的辽兵将他们围在当中,有下手快之人已发箭而射。明枫此时也已抽剑在手,见有暗箭来袭忙用手中之剑拨开,心下更急,片刻后百箭齐发,箭如密雨,他们如何能逃过此劫?也就在这走神的工夫,一只飞箭射到,明枫稍一大意,箭已射到身前,他未来得及痹篇,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扑”的一声,那箭就插进他身前人的身上。他盯睛一看,为他挡住飞箭的是银萝。
此时他心中之焦急更胜于明月受伤,一把扶住她叫道:“银萝!你怎么样?”
“没事!”银萝苍白着脸咬牙回答,一伸手,楞是生生将箭拔出,然后大声对对方的领兵之人叫道:“二太子在哪儿?我要见他!”
那个头领听她说的是辽语,便是一愣,下令停止放箭,但黑暗之中他看不清银萝的脸,便问道:“你是谁?妄想见我们二太子?”
“混帐!”银萝忽然大声骂了一句:“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等我回头告诉二太子,叫他砍了你的头!”
这句话不只惊住了辽军一方,更是惊住了明枫等人,明枫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银萝也不回答,喘着气悄悄对他道:“我用话安抚住他们,你们趁机就跑,千万别管我,我就算被他们抓住也不会死的。”
世事转瞬即变,辽军的罢手却为幽罗城中尚未撤退的死士们创造了最佳时机。他们原本是要在放完火后就撤离战场的,但因坚守着一份守护城主的职责而又追了过来,恰逢城主受伤,诸人受困,马上过来救险。他们人人都是黑衣劲装,黑布蒙面,又都是一身的好轻功,接近之时悄无声息,待到辽兵身后,人人剑锋一闪,便有数十个辽兵之首落地。
慕容雨也正巧赶到重围之中,见这大好时机便拉着君碧幽先行掠过众人,明枫欲抱起银萝往外冲,明月又无法行走,为难之际,银萝拼着力气猛将他推开,大声道:“别管我,你走你的!”紧接着有辽兵围上,将二人隔开,明枫欲再返身救她已是难于登天,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只盼她真的不会出事,唯有顿足一叹,架起明月也蹿过敌营。
奇怪的是,在他们的后面似乎传来慌乱的人声,好像有什么重要人物到了,而辽兵并未再全力追赶他们,竟渐渐回撤,聚集回刚刚银萝遇险的地方。
明枫回首看去,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虽然天黑,但清州守城的将士还是认出了明枫,立即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待他们进城之后城门又马上紧闭起来。
明枫一刻也不耽搁,直奔清州城内的将军府,明翰岳对他的平安返回也甚是惊异,但他向来沉稳持重惯了,见到儿子只淡淡的问了一句:“回来了?”
明枫率先问道:“城外的辽兵是怎么回事?”
明翰岳浓眉紧蹙“我带兵多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怪事。辽军此行甚是周密,围城之前我居然未收到一点线索,一夜之间清州就变成了人家的囊中物。不过他们对我还是很忌惮,至今未曾攻过城。”
明枫再疑问道:“咱们城里的信鸽难道就没有试着往外放出去吗?”对于在城外慕容雨的解释他只能赞同一半,就算辽人当真功箭之术惊人,可信鸽毕竟是久经训练的珍禽,若是白天忌惮辽兵不敢放出,难道夜间就不能飞出城去报信吗?
明翰岳听他提起信鸽,沉稳的面容竟也有了一丝微微的变化,恨声道:“辽人最可恶就在这点,他们在攻城之前就已经派细作悄悄混进我们的军营之中,放葯毒死了所有的信鸽。”
明枫听后甚是愕然,与辽军作战十数年,从未见他们如此巧心策划过一件事。看来果真是慕容雨所料的,辽军此行并非只是图谋清州这一小小的弹丸之地,而是有着更大的企图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老将军板着脸问女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许你到军前来吗?”
明月素来最怕父亲,此刻更是不敢多言,只呐呐的垂手肃立。明枫其实也未搞懂妹妹的来意,但在父亲面前还是要为妹妹说两句好话,便道:“她本来是和慕容雨一起去玩的,后来收到一封西夏的密函,不放心这边就赶了过来。”
“什么密函?”明翰岳问话的同时明枫已将信递了过去,明老将军看完信后面无表情,并未发表任何的意见,反问道:“你刚刚提到慕容雨?他人呢?”
“他的一位朋友在和我们闯辽营的时候受了伤,慕容雨进府后便先带她去医治了。”
老将军点点头,道:“要好好照顾他和他的朋友,慕容家与我明家有恩,不能让慕容家的人有半点损失。”
“这个孩儿知道,一会儿就过去探望。现在只想与父帅研究退敌之计,估计慕容雨那边应该没什么大碍。”
“没事最好,你随我到后堂去,刚才众位将军正在那里与我研究敌情。”
明枫领命随父亲一起走进后堂,但他却估错一点,君碧幽所受的伤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慕容雨刚一进城就发现君碧幽呼吸微弱,脸色一反常态的铁青,便知道她不是受了什么外伤,而是内疾。于是也顾不得和明枫解释,便在进入将军府后匆匆与之分手,将君碧幽安置在一间屋内,欲转身去找军医。
君碧幽虽气若游丝,但神志极为清醒,强挣扎着拦阻道:“别费力去找别人了,我自己能治。”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粒葯丸服下,然后盘膝运功,自行调养。
慕容遇见她运功的样子更是惊诧,问道:“你中毒了?”
君碧幽点点头,无力答话。
慕容雨大惊,知她现在无法开口,便以掌抵住她的后心,将一股真气源源不断输送至她的体内。在他的催动下,毒气很快被从君碧幽的体内逼出,待看到她吐出一口毒血后慕容雨才略感宽心。
君碧幽终于调养完毕之后,她的唇角忽然泛起一丝笑容,清幽幽道:“这个下毒人的心还不够狠,下的分量很轻,否则我早就没命了。”
“是谁干的?”慕容雨的脸色一点不比君碧幽中毒时的颜色好。
君碧幽只浅然一笑,似乎并不想追究,道:“都过去了,反正我也没死,相信他(她)也只是一时冲动,以后未必敢了。”
慕容雨瞪视了她半天,然后一语不发,袍袖一甩,甩门而去。
君碧幽在屋中苦笑着摇摇头。
明月刚刚准备在府中人为她安排的房内休息,慕容雨就走了进来,她有几分惊喜,却见慕容雨铁青着脸,神情甚是吓人,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但还是强挤出笑容道:“雨哥哥,你来看我吗?我的脚已经好多了,多谢你惦记。”
然而慕容雨却并没有问候之意,只扫了一眼她的脚,道:“随我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接着就转身而去。明月虽想拒绝又迫于他强硬的语调不敢违背,只好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慕容雨曾来过这里一趟,对府中的格局尚还记得,便领着明月走到一处偏僻的小花园内站定下来。
明月低头揉着衣裙的一角,嗫嚅着问道:“雨哥哥,你,想说什么?”
慕容雨现在的神色已比刚才略缓了一些,听到明月的问话,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柔和的问道:“明月,我认识你有多久了?”
明月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怔怔的回答:“有九年了。”
“九年了吗?我认识你有这么久了?我自己都快记不得了。”慕容雨慨叹着转过身,留给明月一个背影,仰天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朋友之间贵乎‘知心‘,我自问自己对朋友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也料定我慕容雨所交之人必都是坦坦荡荡,心如明镜的君子,怎奈我原来是自恃过高,交错了朋友还蒙在鼓里,可悲可笑之极。”
明月听他话音沉重,心里更是不安,不知如何接下句。
慕容雨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宁愿飘荡五湖四海也不肯成家吗?”
“雨哥哥大概还在找能与你匹配的大嫂吧。”明月回答的有些违心,她真不愿承认这个答案。
“倘若有一天我真找到这么一位红颜知己,明月,你将如何待她?”慕容雨霍然转身,眸光炯炯盯着明月。
明月避过他凌厉的眼神,再度违心地回答:“我,我必定敬她爱她,如对雨哥哥一样?”
“是吗?那为何你要害她?!”慕容雨的声音陡然提高,冷硬的口吻如无形的压力狠狠地砸向明月。
明月慌得忙抬头分辩道:“我没有!毒不是我下的,你不要听别人挑唆!”说完才自知失言,再想掩口已来不及了。
慕容雨冷笑一声:“哼,什么叫不打自招,你今日就是典范!”但亲耳听明月承认后他更加痛心疾首:“明月,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乖巧懂事的妹妹,什么时候竟练就了一副这么歹毒的心肠?是我慕容雨瞎了眼认错了人?还是你天性如此却善于掩藏?”
明月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不知道更多的是悔还是怕,只一个劲儿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雨哥哥,你千万不要厌弃我,我真的知错了。”
慕容雨忧郁地看着她,此刻天籁幽静,皓月当空,令他一下子想起自己以前常去明家找明枫,儿时的明月便撒着娇偎在自己怀里学认字、学画画,往事历历恍若昨天。一时心软,也不忍再说下去,但事关君碧幽的安全又不能不说。于是冷着脸再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痴念头,总以为我和你家好,以后就有可能和你地久天长。但我若对你早有那份心,早一两年就去你家提亲了,还用等到今天?我对君碧幽是什么感情,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很明白,否则你也不至于下毒害她。你毒下的轻,想来原本也没有要她命的意思,只是想略施惩戒,显显你的威风,挫挫她的锐气。但你下毒已是大错,更何况如今情势瞬息万变,万一出了差池你如何担代?这回幸好我在她附近,否则她若因救你而反被你害死辽营,试问你将来的日子可会过得心安理得?若引起幽罗城的激愤,你可知又将给你父兄引来多大的麻烦?这一切后果暂且掠过不说,就是我,也必会恨你一辈子!”
听到这里,明月睁大了眼睛问道:“她在你心中当真这么重要?”
慕容雨道:“你既然问了,我也给你一句话,你可要听清了:我今生最珍视的一个人就是她,我不在乎她如何待我,但我决不会允许别人伤她一分一毫,倘若你再有这样的举动,别怪我不念及旧情!”
语毕,他甩袖而去,留下徒然站立原地的明月,而两行清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从明月的眼眶中流出,碎落风中。
君碧幽看到慕容雨回来时的表情就知他见过明月了,反倒先宽慰他:“事情已过,不必放在心上,现在首要做的是如何退敌,而不是内哄。”
慕容雨道:“她那样对你,你难道不忌恨她?”
君碧幽笑道:“她还是个孩子,自己也未必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后果,我到底也被她叫了几声姐姐,念在他父兄为国牺牲的精神,念在他们明家与你们慕容家的交情,我也就不追究了,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慕容雨郑重其事地保证。
君碧幽却是一笑“那也未必,七公子为人潇洒多情,即使我身处幽罗城亦得闻名,只怕将来会有更多的红粉佳人误会你我的关系要取我的命呢。”
“弄假成真岂不更好?”慕容雨含蓄的表白震动了君碧幽的心,但她善于隐藏心事,只轻轻巧巧地将话题带过:“不知我门下死士可曾全身而退?”
慕容雨暗叹一声,答道:“辽营中未见挂出什么首级,估计他们都已避走了。”
“那是最好的。”君碧幽长舒一口气,半躺在榻上,闭目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