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正想与韩裴闲聊几句,却发现他靠在车厢上,双眼轻合,好像睡着了。元初一立时住了口,留恋地望一眼窗外,轻轻将窗帘垂了下来。
“你还是如何?”闭着眼的韩裴突然开口,漂亮的长睫动了动,缓缓掀开。他看着元初一,从容沉静“我没有睡着,不必防风。”
元初一笑道:“你睡一会也无妨,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这是实话,与韩裴见这几次,每一次都可谓恩怨交织,偏偏他们又不是很熟,对彼此相互也都有点意见,所以他们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亲戚,元初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对待韩裴,相信韩裴亦然。
韩裴大概也想到了这些,唇边泛起一抹轻轻的笑意,眉目间因为这笑意微现温润,缓和了他向来的淡漠疏离,他曲起腿,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才缓缓道:“上次我误会你与你兄长的关系,是我不对。”
元初一闻言挑眉,随后偏了偏头,笑道:“我三番两次弄丢你的络子,也有不对的地方。”
韩裴神情恬淡,明明没有明显的笑容,却能让人感受得到他的善意“找得回来就好。”
元初一错愕之后大讶“又找回来了?”
这个“又”字很妙,总能让人感到痛心疾首,比如说:小明又去赌钱了!无形之中就能把罪名加重数倍!
韩裴也想到了这一折,他看着元初一眼中的跃跃欲试,不温不火地慢慢道:“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它。”
元初一干咳一声,表示了解。
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又颠簸了一段路程,停了下来。
元初一也搞不懂为什么山路旁会有陷阱,但眼前这个大坑显然是用来抓野猪或者什么大型猎物的,现在,一匹枣红马和一辆破车挤在里边。
说挤,是因为这陷阱或许可以单独容纳一匹马或者一辆车,但同时装这两种物体,小了点。
“这马还真可怜。”元初一蹲在陷阱旁边,满怀同情地看着已经放弃挣扎的枣红马,摇了摇头。啧啧,这么高摔下来,一定很疼她就忘了,当时在车里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两个活物
何全已经不想再回顾昨晚的悲剧了,他跳下陷阱想把马弄出来,结果自不用想,他要是能弄出来,昨晚就弄出来了。最后是卫四下去,先把何全扔上来,然后钻到马肚子下,用力一扛,马上来了,再搓了搓手“呀喝”一声,车也出来了。
连韩裴都瞪了瞪眼睛。
元初一倍感荣光啊,她上前踮脚拍了拍卫四的肩膀,一指陷阱里剩下的那个车轱辘“给安上,咱就回家!”
说干就干,卫四又把车轱辘从陷阱里扔上来,何全满眼艳羡地将车轱辘滚到瘸腿马车旁,连声道:“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卫四看看元初一,元初一笑着摆摆手,也罢,总得给人家表现的机会。
韩裴看着卫四轻轻松松地把车反了个方向撂倒,以方便何全装车轮,不禁叹道:“叶夫人手下,能人异士颇多。”
元初一笑道:“这话不假,有他在赌场一戳,一个敢赖帐的都没有。”
韩裴不语。
元初一又想了想,奇道:“什么叫‘颇多’啊?你不就见了卫四一个?”
韩裴抿抿唇,清恬的面上现出一丝不忍回忆“还有给你设计那辆无厢马车的”
哼!元初一也不说话了。
不过,何全能力明显不行,弄了半天,车还是车,轱辘还是轱辘,它们拒绝结合!
何全大汗淋漓地往地上一坐,抹着汗说:“这回可糟了,出来一回方家的银子没着落,现在又得赔辆马车钱!”
韩裴上前查看了一下,回头道:“叶夫人,麻烦你再送我们下山罢。”
元初一也上前看了看,招手叫卫四过来“你试试。”
卫四就绕着马车琢磨,何全道:“缺了零件,安不上了。”
韩裴也有点担忧马车的安全问题,跟着道:“我们还是”
元初一打断他“放心,这么简单的事,交给卫四!他学过!”
看元初一热情满满,韩裴也不便相拦,由着卫四去了,结果,也是半天没有弄上,看来颇具难度。
元初一则很有信心,也不监工,顾自问韩裴道:“你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香料生意。”韩裴收回盯着卫四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并非我家,是桐城何家,经营着合香居。”
“合香居是你家的?”元初一有些诧异,合香居是桐城知名的香料行,她虽然对香料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合香居名声的了解,最初商量转行之事时,她还和五叔合计过去桐城看看情况,能不能弄个分号回来开开,奈何五叔早已探听到合香居坚持不开分号,以保持品质,这才做罢。“那你真的只是管家?”元初一见韩裴没有反驳,不由奇道:“管家还管生意上的事?”
“帮忙而己。”
韩裴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显然不愿多谈,元初一也就不刨根问底,继续自己的问题“合香居的生意是与方家一起做的?”
虽不明白元初一为何要问这些,但这些事并非什么秘密,韩裴便点了点头“方老爷与我家东主交情不浅,他只是出资与分红,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
“合香居生意不错啊,方家每年应该也能分到不少银子。”元初一坐到自家马车的车板上,悠闲地悠荡着两条腿“就算方老爷子过世了,方家也没理由不继续合作。”
“方家”韩裴只说了两个字,又打住,慢慢抬眼望向元初一“你问这些做什么?”
元初一饶有兴致地笑笑,正要说话,只听卫四在那边喊道:“好了!”
元初一与韩裴齐齐望去,果然,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卫四正忙着给马匹套上缰绳。
何全对卫四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啊,他迫不及待地上了马车,使劲坐了坐,嗯,稳当!
“我就说吧”元初一笑着跳下自家马车,不想脚刚落地,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摔了个腚墩。
为免尴尬,韩裴快速转过身去,元初一却已瞄到他眼中蕴含的一丝笑意,不由微恼,随手抓了地上的一样东西就扔了过去。
哎那个东西怎么那么像元初一也说不出它的准确名称,但可以确定,她常常在车轴和车轮一带的部位见过它!
这时何全已扬起马鞭,喝亮地喊了一声“驾!”
然后
“啊——”
元初一的脸立时皱在一起,而后慢慢睁眼,咽了下口水,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表达出对何全的无尽同情。
已经整装完毕的马车再次飞了轱辘,马没事,车栽了一边,何全约么在两丈开外。
韩裴对此次悲剧除了表示难过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他面色难看地望了元初一一眼,然后疾步跑到何全身边,替他查看伤势。
这真和她无关,虽然是她坚持要卫四修车,但那车轱辘是卫四装的,不是她!元初一一步步地挪到何全身边,极尽诚意地朝他笑了笑“放心,零件找到了”
何全脸上挂了彩,眼眶含泪地看着元初一,他的脚不自然地扭向一边,多半是折了。
韩裴拍拍他的头,抬头向卫四道:“卫兄,麻烦你将零件装好吧。”
元初一马上道:“乘我的马车走吧。”
韩裴瞥着她,清澈的眼底透出些许无奈,他轻叹了一声“不必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
元初一回头狠狠地瞪了卫四一眼,卫四也学聪明了,不与元初一对视,捡了零件麻利地把轱辘重新装好,效率是之前的好几倍。
让卫四试好马车,元初一这才敢将车还给韩裴。
韩裴默不做声地将摊成“大”字形的何全小心送上马车,而后坐到驾驶位上,默默地戴上车夫专用的小斗笠,牵起缰绳,停顿了一会,终是没有开口说话。
此情此景让元初一倍感心酸,她带着讪然,挥了挥手“咳!韩兄,再见。”
韩裴本已驶动马车,闻言又停下,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转过头来,面带菜色地对元初一道:“叶夫人,我们不如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