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一转身就冲出了那大厅的门,锦绣急冲出去的速度就像一只被点燃了的小火炮。
但“砰”的一声,锦绣以为自己撞到了墙,那坚硬而高大的物体毫不留情地将她弹回地面。
摔得七荤八素之余,一只手突然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这么莽撞,新来的?
锦绣眼前金星乱进之中,愕然看见一张俊美得如同雕刻的脸孔,低低俯在她面前不到半尺处,他温暖的呼吸都拂在她脸上。他那双眸子是深琥珀色的,带着某种魔力般,肆无忌惮地在锦绣脸上梭巡。
这是谁?
一时之间,锦绣竟忘了自己正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还有那么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直到身子突然腾空,才发现自己赫然竟被他抱了起来!锦绣慌了“放手,放我下来!”
“你这个小野猫,”他状似亲昵“一头撞到我身上来,还敢张牙舞爪?”
“英少!”阿娣已经闻声赶到这边来“她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是吗?”那被叫做英少的男人有点意外了,松手把锦绣放下地“这里还有外人?”
阿娣笑道:“我家阿姐老家的人,刚要走。”她转过脸对锦绣道:“你的箱子还在里边。”锦绣这才省起,一路从镇江提过来的那只旧皮箧,已经被她忘在大厅里了。
这一团混乱,此刻总算稍稍平定下来。
锦绣定神看时,忍不住倒退两步,她什么时候离一个男人那么近过,几乎紧挨着他的胸膛站着。
“她被你吓着了,英东。”另一个温文磁和的声音说。锦绣这才注意到英少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看上去不那么具威胁性,穿著一身看起来简单随便却显然并不便宜的米白麻布西装,头发剪得短短的,一张英挺俊秀、镇静优游的脸孑l。
他那种淡淡的镇静之色,使锦绣急跳的心和混乱的呼吸都稳定下来。
这是在干什么?锦绣问自己,都像叫花子似的被赶出来了,还死赖在人家大门口。她低了头,硬着头皮跑回厅里拎出皮箧,一路埋头向外疾走。
就算饿死在街上,她也不要站在这鬼地方任人侮辱践踏。这里的主人,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惟一可投奔的依靠,但她依然只能得到被拋弃的凄惨下场。锦绣不知道心里针刺一般的痛是因为屈唇还是因为失望。
当锦绣走出大门的时候,向英东和左震已经进了客厅。满地的纸钞,明珠阴沉的脸色,不寻常的一室静寂。往常这个时候,霜秀和阿禧应该已经欢天喜地,一口一个“英少”-口-个“二爷”地迎过来了。
“这是唱的哪出戏?”向英东笑着坐进沙发里,两条长腿舒适地打开。“刚才那小姑娘是来砸场子的吗?”
明珠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凭她也配?霜秀,叫人来收拾收拾。阿娣程贞,愣着做什么,给二爷和英少拿茶水点心过来。”
左震一落座,一双温柔的手已经带着兰花的香气轻轻落在他肩上,替他按摩着颈背处的筋骨。阿娣带着笑道:“一连十多天都不登门,二爷,您是忙啊,还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左震舒舒服服地“唔”了一声“就算忘了自己家门口怎么走,这边的路也摸得到。”
明珠一笑“看你说话的语气,怎么跟英东似的,一点没个正经。”
左震道:“正经话说太多也觉得腻了。”
“看样子,今逃邺爷心情不错。”程贞亲手端过红茶、蜂蜜、葡萄和瓜子,阿禧就坐在向英东身边的扶手上,一边用小银匙舀了点蜂蜜搅进红茶里,一边递到向英东嘴边“英少,今天天气又冷又燥的,先润润喉咙,”
“是啊,我嘱咐了厨房,晚上有冰糖炖雪梨,清咽润肺。”
程贞道:“不是说向先生也来吗,怎么不见人?”
向英东就着阿禧的手喝了红茶“他忙得走不开,会晚一点,正好给明珠时间,洗得香喷喷的等着他:”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明珠笑嗔“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招呼你,还教你明的暗的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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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上海华灯初上的大街边,锦绣两条腿都走麻了,身上还有一点零钱,先买了碗炒米粉吃下去填填肚子,但接下来去哪里呢?
周围人来人往,很热闹。到处都有霓虹灯,夜色里红绿交映,流光溢彩。真是,原来大上海的夜晚这样美。怪不得有支歌里面会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这样繁华,这样浮糜。
正在东张西望间,背后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锦绣惊呼一声,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往前踉跄冲了几步,差一点当场跌倒。“谁啊?”一回头,却见一个男人拎起她放在地上的皮箧就跑。
“我的箱子,还给我!”锦绣大惊,边叫边追了上去。但她一个姑娘家,从没出过远门,此刻已经疲惫不堪,哪里还追得上。天黑,路又不熟,追了没多远,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锦绣跪倒在路边,一边喘气,一边哭,但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顶多也只是好奇地看两眼,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锦绣哭累了,慢慢爬起来,模糊地想起一句老话:人情薄如纸。是的,她觉得自己也不过像秋风里的一张薄纸,在风里飘荡,连一丝重量也没有。这半年来,家里出事、父亲过世、债主上门,又投亲不成,锦绣终于明白,原来不是所有的不幸都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真的有些时候,是连一点希望和勇气都抓不到了*****
一连游荡了三天。
上海新界有间著名的西餐厅,叫做“七重天”主厨是法国人,据说,这里的黑胡椒牛扒和奶油炳龙虾都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名菜,还有各种老牌子的法国红酒。奶油和肉排的浓香,使得七重天周围的空气都是温热的,香喷喷的。
在餐厅左端的台阶底下,踌坐着小小一团黑影,眼睛呆滞地看着不远处,两个向路人讨小钱的乞丐。他们手里拿着只破帽子,倒过来帽口朝上,扯着来往行人的衣襟讨钱。偶尔有一两个铜板丢进去,伴随着一串白眼和辱骂。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对于污辱和谩骂都无动于衷,一径重复:“先生太太,行行好吧”
如果自己手里有顶帽子,锦绣也会把它反过来的但她没有。饥饿使她头晕眼花,一连三个晚上露宿车站,寒冷、骯脏和嘈杂使她几乎没有合过眼。锦绣已经觉得麻木,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力气去想“廉者不受咩来之食”现在哪怕让她伸出手向人讨食她也肯的,只是一阵一阵的眩晕使她手足发软,连站起来都费力,哪还有力气去行乞。
“卖咸肉粽子!腊味饭!”一阵叫卖声传来.是辆手推车,一对小贩,好像是夫妻的样子,推着车一路叫卖过来。
锦绣茫然抬起头,看着那手推车上的木桶和铜盆,果然有腊味饭的诱人香气飘过来,钻人她的五脏六腑。
“两毛钱一大碗,加肉浇汁的白米饭来!”那吆喝声彷佛也特别起劲了,一声一声刺激着锦绣脆弱的神经,脚好像不听使唤,锦绣几乎是被自己这双脚带着走到推车旁边去的。
“姑娘,热乎乎的腊味饭,来一碗吧?”小贩热情地捂揽生意:“又便宜!”
锦绣盯着锅里的肉和饭,香气扑鼻,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力气注意到自己在点头。
满满一碗递到她手里,小贩还没来得及把竹筷递给她,锦绣已经把头埋进饭里狼吞虎咽起来了。那小贩一下子觉得不对,大叫:“给钱,先给钱!”
锦绣抬起脸,哀求地道:“我没有钱,你们就算是可怜我也好”话没说完,小贩已经伸手来夺碗,气急败坏地骂道:“没钱就滚,没钱吃什么饭?我们煮饭都不用买米买肉么?”锦绣哪里肯松手,回头就跑。
没跑两步,已经被抓住了,脸上先火辣辣地挨了两个耳光“赤佬,还抢啦你?当我们好欺负呀?”那女的跑来夺她手里的饭,锦绣吃痛,本能地反击,也不知打到了谁,紧接着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在极度的耻辱、悲愤和剧痛里,锦绣嘶声大喊:“妈,救我!明珠,殷明珠,求你救我吧!”她被扯着头发踹倒在地上,暴风雨一般落下的拳脚没有丝毫怜悯,锦绣在地上翻滚哀号,血腥味流进她的鼻子和嘴巴里。旁边聚拢起围观的人群,却没有人伸手阻拦。
“你们干什么!”一个男人厉声阻止“再打就出人命了!”锦绣耳边嗡嗡作响,觉得这一声喊似乎有回音,在耳边回荡。周围的嘈杂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双稳定有力的手扶起她来,看见她满脸是血,那人有点紧张了:“喂,你怎么样?没事吧?”
锦绣努力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是她的太阳穴剧痛,所有的意识都四散飘飞,彷佛这个世界在一剎那间就旋转着把她甩了出去。
“怎么回事?”
看见身后一角白衣,石浩赶紧放下锦绣,回身道:“一个要饭的姑娘被打了,看样子还晕了过去。二爷,您看”
左震淡淡瞥了一眼,眉头微皱。“弄醒她,给点钱、”
石浩知道左震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想想也是.一个满身血污又晕了过去的女人,还能怎样,难道带回去不成。他有点尴尬,低声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爱膛浑水,刚才好像听见她叫着明珠姑娘的名字”
左震已经转回去的身子停了-下。
他想起那个在殷宅门口撞到英东、又曾经让明珠撒了一地钞票的姑娘,穿个蓝竹布短袄、黑裙子,梳着一对乌黑长辫。脸孔跟明珠有七分相像,他没问,明珠也没提,不过一眼就看得出,她和明珠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等一等。”左震走近前细细端详了一下狼狈不堪、满脸血污的锦绣,没错,是这个姑娘“唐海。”他一边转身,一边吩咐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人“开我的车,把她送到狮子林。跟英少打个商量,给她个房间,再找大夫看看。就说是我的意思。”
唐海是个一脸机灵的年轻人,年纪虽不大,跟了左震却有四五年,此刻也不禁大出意外,一向不插手管别人闲事的二爷,今儿个是怎么了,突然这样大发善心。让这女人去狮子林?那里的房间要五十块大洋一个晚上哪。望向石浩,他也有愕然之色,只对唐海道:“快去吧,二爷坐我的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