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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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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都是我。”玄貘畏她、更敬她,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从小,王母管不了他,王父治不了他,只有言露姐姐会拿来一把大刀,在他身子前后来回挥砍,是没伤到过一根汗毛,也没冷汗直流,只是钦佩王姐耍大刀的高明技巧。

    偶尔,他顽皮作怪,就只为招惹王姐动刀,观看大刀在王姐手中飞转呼啸来去,但他极聪明,绝不将意图表现得太过显目,否则,就没大刀戏可看啰。

    “所以,朕说了就算,玄玥是你的,王弟。”没商量余地,言露心意已决。

    “王姐,你不讲理,十年前,我们不是这样说的,你不守信用。”

    “朕改变心意。”慵懒语调里含笑。

    “我这就找王父说去。”玄貘打算立即东行出海。

    “你先不回玄玥,碧眸楼船暂时收归朕所管,这场即将开打的战争,西岛虽仅是兵临城下,你就当凑个热闹去看看。”此番与西极联袂出兵,实为造成东霖腹背受敌窘境,强迫东霖开放沿海港湾,以利西岛海商贸易。

    “王姐,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玄玥,是真的。”他再次坦明心意。

    “所以,你出海两年,不回家,是怕朕误会你反悔,王弟,你知朕也知啊。”言露温和地拍拍玄貘肩膀。

    王姐没控好力道,他肩膀闷闷吃疼。

    “你并非怕朕,就只是让,朕说什么你便让什么,所以,朕食髓知味,开始不客气欺压你,其实,没必要的,那些是王父的事情了,你和悯恩永远都是朕的亲手足。”

    他们实是同父异母。

    “王姐。”他大力拥抱言露姐姐,从未有芥蒂,倒是王姐心障已除。

    “朕是病人,在海上呕了整个月,你还这么用力”身为一国陛下,她伪装得很好,就连水土不服,也不让人轻易看出,全都藏在满脸英气底下。

    “王姐,你真能舍下,人各有心,我无意治国。”十年来,出海历游,玄貘的眼界再不局限西岛联盟,他自由自在惯了。

    一语轰隆,玄言露沉思,她真能舍?

    “两年多没见,你出乎朕意外的出类拔萃。”

    貘王弟既沉稳通透又不失天真烂漫。

    “永远都还是那个喜欢鬼吼鬼叫的玄貘。”顽皮神情的底下,是派爽朗清澈的心思。

    “倒是。”言露神情了然,颇有所感。“或许,古来也唯有玄玥王家,才呵养得出你这性情,视玄玥如粪土。”这个弟弟,英伟灼烁。

    意不在名位,却名位万里,不会是一方之主,却何尝局限于一方了?

    “王姐,玄玥是肥沃粪土,便能解决粮食不足的隐忧。”他暗指言露王姐东南列屿育土十年的农耕大计。

    “好一句玄玥粪土。”言露拉回心思,她竟轻易被说服。怎可,她的话即是王命。

    “那是莞泠儿说的,前些日子收到她消息,东南列屿终于进入小面积的稻苗培植。”

    “玄玥非你,该属谁?”王命已出,他岂能不从。

    “王姐”他心黯然,情沮丧,乌云当顶罩。

    通常,言露姐姐决定的,他都得照办,因为,她是王姐,他极亲爱的姐姐,不然,王父的召见会让他耳朵生疮,王母的冷战会令他直打哆嗦,如此而已。

    他们玄玥王族,就只有他们王室一家,男人最不值钱。

    秋风萧飒、飒

    战鼓震天,边城已急。

    东霖丽京城内,断垣残壁,难民流离,已不复昔日文明荟萃模样。

    妲己一行人转出通往城外的地道,进入五丈原,藉着满布菅芒草的羊肠小道,躲避沦为俘虏的命运。

    仓皇出城?

    是吗?

    妲己从不这么认为。

    自离宫城,未再回首,东霖之地,那已是亘古洪荒的事。

    她扬起细长眸子,露出惯有的嘲讽神态。

    东霖、东霖风吹得极遥远。垂肩黑发飘扬,两管衣袂纷飞,除了母亲和妹妹的记忆鲜明,一切都模糊,像个异地番邦似的。

    怀里揣着母亲爱书十三符箓,腕上系着娘亲阖眼前的遗赠“芙蕖向玥”这一刻,她感到和阿娘异常亲近,况且,出奔的目的地是阿娘故土。

    西岛之国,阿娘说它有个更美丽的名字“玄玥之地”

    她走在最前方,口中喃喃有词,绝不让菅芒草的锋利伤了王妹半根汗毛;哑仆压后,以挡敌方兵将的埋伏袭击。

    出了西门地道,妲己不再和妹妹交谈,要妹妹做寻常人家粗布褐裳打扮,隐身在一队小兵奴仆间。

    她则外罩轻软金碧毛裘、内着蝶扑花织绣白绸,一副王室人家装扮,还得忍受右手握着个公主打扮的美仆。

    她极讨厌和生人过度接近,就连有血脉相连的木兰、昭君都不例外。

    一路,秋风飒冷,薄暮西斜,菅芒婆娑,望不见半点人烟,应是躲过了敌兵追捕,她心上笃定的盘算。

    神情间,少了抹方才肃穆的戒备,这时,她顿下脚步,回首,眼神停在王妹身上,满是揪心怜惜。

    毁容丹夺去妹妹的清丽容貌,愤怒在她胸臆间起伏,她哪还有心情去看望远端烧得火红的城池。

    “围住她们”人声划破秋风呼啸来去的五丈原,轰轰地由远而近。

    莫非,中了埋伏。间杂奴仆的惊呼声音。

    “是妲己,抓住她。”发现猎物的欢腾兴奋。

    “留活口。”来自四面八方已然迫近的鼓噪。

    此番出奔,她没太多士兵护驾,除了丽京城内已无多余兵将外,她更自恃为当今道术第一人,性子冷情,厌弃生人,愈简单的随从愈好。

    因此,包含贴身侍从哑仆、远穗楼里的差役侍女,也不过十来人。

    才须臾,从菅芒草中冒出的彪形大汉,个个褶裤绯衫打扮,约有数百,已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她化出一柄叱阎罗剑。

    据说此剑以人血喂铸,阎王见之也得敛眉低叹,倒不是畏惧,只恐阴司地府将多添无数剑下魂魄。

    “来,美人乖乖,放下刀剑,我不会伤你。”一双色眼骨碌碌在妲己艳绝无双的脸蛋儿上打转,还暗自淌了数滴口水。

    话未毕,叱阎罗剑气已夺去那人双眼。

    “啊,我的眼。”裂痛地抱头乱窜,像地狱焚火烧了一身。

    这一剑使得几百名大汉止住往前包围的举动。

    立于重重绯衫汉子外,一对主仆远远旁观。

    “她那剑确实了得,以她这刚烈模样,黄麟就算有备而来,她也会宁死不从。”他低眉,为她沸腾的杀气。“武三,这就是战祸,不管最后结果怎样,都没有人是赢家。”

    “少主,武三不懂。”摸摸脑袋瓜子,主子的话有时还真听不懂。“没有赢家,那又何必开战?”

    他笑得飘忽,想着东霖土地的承平岁月不再。人命不论贵贱高低,在他心底,都是该珍惜的。

    这数百汉子训练有素,并非盗寇之流,却刻意卸去盔胄,隐身草莽。

    妲己眼眸流转,杀气沸腾。

    “哑仆,保护菂菂。”姐妹俩的小名只有身旁人清楚。“我不准菂菂有任何损伤。”

    忽地,直冲妲己及假扮的无艳飘飞细白粉末,叱阎罗剑只挥了两下、幻出一瞬间的千万剑形,便从她疲软的手垂落,那是、那是

    “已销魂”阿娘说过,道法再如何高深,碰上已销魂,失了心智,就得任人宰割。

    不,绝不随人宰割,她凝住涣散去的心神。

    事至此,妲己仅能以深层吐纳振作。若非瞅见哑仆执意跟随的忠心耿耿,硬是带了十多名奴仆出奔,她早牵扶妹妹御风飞行,已去百里。

    假扮无艳的美仆应声斜倒,还没机会往黄土地跌去,便落入彪形汉子手里。对方因而士气大振,一刀刀砍向单薄的东霖人马。

    微弱惊骇声隐在刀剑铿锵碰撞的尖锐中,显得多微不足道,一小队跟随两姐妹的兵仆,已是死的死、伤的伤。

    她收慑心神,奋力提起叱阎罗剑,节节败退的身形,往妹妹方向移步,管不得前方敌人,她侧转头。

    “哑仆,驮菂菂走。”那是她最后的凝神元气。

    话甫落,哑仆化身大鹏鸟,妲己使了移形幻身术。

    “菡姐儿。”她哑哑的声音充满哭意,见到姐姐左手腕被画了道血口子,洒了金碧软裘一片殷红血渍,怵目惊心。

    “走,我在母亲的故乡等你。”将妹妹抬移到大鹏鸟身上。“记住,菂菂。”

    她这举止,看在玄貘深邃眸里,颇觉殊奇。

    民间传言,妲己、无艳身不离形、形不离身,怎么无艳落入黄麟军手里,她竟未奋力抢救,反倒让仆从化身鹏鸟驮走了个奴仆,莫非

    丙真聪颖非凡,妲己已料算此行凶险,对无艳另有安排。

    玄貘露出激赏眼光。

    姐妹情深,世人所言不假。

    “少主。”是武三的低缓声音。“已安顿好无艳姑娘,麟少主说他要妲己,无艳给我们。”

    他上五丈原,只有贴身亲信跟随,就如王姐所说,是来凑个行军对阵的热闹。

    “不,无艳给黄麟,我要妲己。”不容异议,玄貘身手迅捷,跃入打杀行列。

    她左手腕痛裂,叱阎罗剑重沈,意志逐渐模糊,抬眼望了下晕黄天色中愈来愈模糊的黑点。

    “永别了,菂菂,你要坚强。”话语模糊抖颤。

    东霖妲己岂可任随宰割,非得落入他人手里,身不由己,她宁可死绝。

    她眼底戏谑味儿十足,讽笑世人,揶揄自我“有妲己,得天下”世人作白日梦去吧。

    地府阴司倒没脑普旷多少,她杀得血红眼,是世人可恶,姐妹俩何曾愿意卷入这天下争夺的风波。

    哀嚎四起,她元气耗尽,冷汗顺延脸颊,滴染雪白唇瓣。睁大眸子,怒视着团团围绕、人数锐减的绯色身影。

    为了猎捕她,折损生命,遍野白芒染红,她妲己,也值得了,冷冷扬起唇角,得意有许多人陪葬。

    玄貘欺身至黄麟左侧,以气力支开那往妲己左手臂砍去的大刀,大刀一偏,碰落了叱阎罗剑。

    一双澄明清澈眸子蹦入她眼底,在众多绯衫汉子里,妲己望见了。

    那湛蓝瞳子终于愿再入梦,她寻得顽执苦烈啊。

    妲己最后一丝理智,倾尽生命呢语“蔽体咒”

    有那双不染俗尘的目光,送她最后一程,是该满足。

    她没意识到喃念蔽体咒的同时,符语随心念转生,下了个移形幻身术。

    不自觉的

    一声长吼,惊骇扰攘,武三扒开重重的黄麟军队。

    “少主。”

    再一声长吼,飘散在菅芒摇曳、秋风萧萧的五丈原。

    这些,都不在妲己的意识范围里了。

    噬血脉、蚀形骸的痛楚覆住妲己全身,是蔽体咒的阴毒。

    那死亡幽谷,上从王族亲贵、下往庶民奴仆,没人幸免。

    是错觉吗?她身子传来陌生的温热,鼻唇有被舔过的湿滑。

    怎么可能?蔽体咒下,形骨不存,魂飞魄散,一丁点盲昧意识也没,就连地府阴司都网抓不到她魂灵。

    她再不入轮回,更无惧魂形具灭。

    太清晰了,那双她阖眼前凝望的清澈眼睛,是最后影像,也是十七寒暑以来的唯一梦境。

    那飞笑眸光,没有人心险恶,没有世道复杂,没有龌龊勾当,是阿娘妹妹之外,唯一良善的温和,她深深惦念着。

    八岁那年,远穗楼里,她成全了或许,她还不能体会,也就没有所谓的成全。

    “皇上驾到”远远地,声音未到,宫门已被大力撞开。

    “碰”的巨响,震遍。

    那个权力仰天的东霖男人来了,新宠伴随身侧招摇。

    “你这妖女,离孤远一点,当年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孤也不会让你入皇城,而你回报给孤的是什么?这楼里天天青光红影、乌烟瘴气,你是给孤使了什么妖术?咒孤惨死,咒东霖亡灭是不是?”

    “皇上”这男人,仍是当年深爱的模样,竟没一句话是他该出口的。

    阿娘为何不化出叱阎罗剑?

    斩杀他,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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