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盼一同赴宴。
柳盼被迫跟着慕容夜去参加过几次本地富商的宴请,上次宴请肖正清还是在百花楼,点了百花楼的头牌姑娘陪酒,她当时便从包间逃了出来,还是阿汉紧跟着她,才不至于让她在百花楼吃亏。
这次听说还是与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处了。“王爷若对民女有意见,大可说出来,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烦不要以这种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心里忍不住暗骂好几遍她是个小骗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经的回道:“这次肖正清请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楼,而是在他府里,你有什么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吗?”
“做丫鬟的有挑拣的自由吗?”
柳盼肚里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有时候她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爷身分,要不传说中的战神睿王,怎么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王爷别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长的笑道:“就算你是假的,本王也不会是假的。”
她心里发虚,暗自猜测他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转而又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肖家园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桥流水,藤萝缠绕,异花吐蕊,来往丫鬟侍婢尽皆貌美,见到来客器宇轩昂,身形伟岸,与后世粉丝见到男神的表现差不多,有轻微的激动脸红等症状,只不过要委婉许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开数步之后,与同伴悄声议论两句——
“这就是爷今儿请来的贵客?”
“怎么不点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娇笑声恰好传到慕容夜等人的耳里。
吴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许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规矩,但有来客哪敢这般放肆,早被吴氏几板子打下去,发卖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爷还说肖家是什么正经人家,我瞧着怎么后院管理松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楼的姑娘还要大胆。”
她能看出来的问题,慕容夜又何尝看不出来,尤其他是军旅出身,最见不得这般内院不肃,难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愿纵容她得意起来,当下板着脸道:“肖帮主洒脱不羁,内院又怎能同寻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来之后,他还能违心赞扬“肖兄这园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他朗声大笑。“为兄是粗人,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花银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摆在眼前心里也敞亮。”
“肖兄倒是个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鄙视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该对慕容夜的人品怀抱多高的期望,别以为战场上的英雄就会爱民如子,她怎么就忘了如今是身处君主制社会,他为之守卫的是他们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边的丫鬟,就连上百花楼都要贴身带着,他的目光扫过柳盼的面容,调笑道:“木贤弟来为兄家中做客,还怕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带个贴身丫鬟来吗?”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里知道我这丫鬟的妙处。”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无耻起来是没有下限的,而且跟没有下限的霸权主义者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她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刚好借着阿汉的身形阻断了肖正清好奇的视线。
肖正清大约在女人身上从来荤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实执行者,当下便心领神会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贤弟丫鬟的妙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并不多加辩解,与肖正清笑着要进入宴客的敞厅,到了门口,慕容夜见柳盼磨蹭着不肯进去,当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铁铸一般文风不动,又听他可耻的朝肖正清笑说——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害羞了。”
她马上在心里大骂:你才害羞了!我这是生气!生气!
柳盼抬头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气来也是楚楚可怜,倒不似在生气,而是在大发娇嗔,这就更坐实了她害羞的事实。
两个男人相视大笑,大约觉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牵进了厅里,他要将她按坐在自己身边,她心里厌恶,口里却只能道:“肖帮主与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着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戏谑回道:“还是肖兄有威仪,我这丫头从来没大没小,今儿倒忽然懂事起来了。”
柳盼也对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称奴婢而气恼不已,暗恨睿王卑鄙无耻,唯有苦思脱身之计,尽早离开这阴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过,索性将耳朵摘到兜里,对所有的事情充耳不闻,垂头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见她这羞窘的模样以及染了绯色的耳尖,心中暗笑,这小骗子倒有点意思!
他见过军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为狡诈,最后都臣服于自己麾下,就连铁蹄纵横草原的北狄人都被灭国,更何况是个小丫头?
初次醒来见识到柳盼的倔强,其后数番言来语去的试探交锋,就更坚定了这种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后来传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个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里多少对她存了几分顾念怜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小骗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样,他实在颇为期待。
柳盼眼看着山珍海味都摆上了桌,两位副帮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园子里豢养的歌姬舞姬们齐齐上场,笙歌唱和,她却只能空着肚子侍立在一旁,没好气的暗暗朝着慕容夜飞去许多眼刀子。
慕容夜却浑然未觉,好似他身后立着个木头桩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将视线放到场中舞姬身上,领舞的姑娘轻纱水袖,玉面芙蓉,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当真是少见的尤物,就连身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转睛。
肖正清今日身为待客的主家,目光时不时便往木贤身上扫去,见他面对如此佳人依旧岿然不动,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还谈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后的小丫头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罢,肖正清朝舞姬使个眼色,舞姬便轻挪莲步,来到桌边,纤手执壶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着他身侧偎靠过来。
柳盼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忽觉膝盖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扑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侧身的他伸臂一揽,她顺势跌进他怀里,他故意调笑道:“你这小丫头醋性恁大,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爷只疼你一个。”说完,他还状似宠溺的轻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来,柳盼是看着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劲大发便往他身上跌了过去,他不得不将她揽进怀里,以防她跌伤,就连敬酒的舞姬大约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一时呆举着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盖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为,此刻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外人瞧不见她面上恼色,只当眼睛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连同陪酒的两位副帮主一起哄笑了起来,大约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
“木贤弟的这位小丫鬟,还真是别具胆色呢。”肖正清调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试着要脱离慕容夜的怀抱,偏偏揽着她后背的铁臂立时牢牢压了下来,令她动弹不得,气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着他肩头咬了下去,耳边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没料到她这般大胆,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得她的身板过于纤细,但瞪着他的目光宛如喷火一般,带着初生牛犊之勇。
也许是见多了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柳盼好似乡野跑来的不知规矩的野丫头,竟教他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吗?
她仍紧咬着他的肩头,眼眶都气红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两人僵持之际,厅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个丫鬟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顾不得宾客在场,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爷,夫人昏过去了,接生的婆子说再不想办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说他无能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园子里养着家常请平安脉的老大夫,开起方子来四平八稳,平日多是给后院女眷们开个调养的汤剂,也算是可靠,现下却连他都说无能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经带了些惊慌之色,却又强抑着。“瞎嚷嚷什么,没看到这里有贵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险的?”
慕容夜顺势松开了柳盼,站了起来。“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么不早说?”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开外,又觉得不够安全,再往后退了两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个女儿,长女乃正室所出,其余两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无子,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只盼着正室这胎能够一举得男,因此这几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连宴客都在家中铺排。
他此刻心烦意乱,极想去后院瞧瞧,但木贤是他请来的贵客,两人往后还有生意来往,断然不能丢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无法拉近关系,立刻低头问柳盼“妇人难产,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试。”生死攸关,她倒将方才的气恼暂时搁置一边。
慕容夜如获至宝般扬声道:“肖兄,我这小丫鬟懂些医术,不如让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着急忙慌之时,就算一时半刻请了大夫,也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间听消息开方子,况且唐大夫已有定论,想来难产是肯定的,这会儿木贤递了块浮木来,他立时抓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请姑娘去后院走一趟。”
闻言,两位副帮主不由得小声议论——
“这丫鬟瞧着年纪还小,应该还未成亲,哪里懂什么妇人产子啊?”
“大哥恐是胡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厅建在湖面上,沿着长长的桥廊往内院而去,两侧湖中莲叶接天,柳盼已经随着前来报信的丫鬟出了敞厅的门,裙襬飞扬,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着了火,再被两位副帮主加了点柴,这把火烧得更旺了,他焦虑的问向木贤“木贤弟,你家这小丫头的医术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深浅,只知道自己后背上的伤在她的照料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已近乎痊愈,但也许正像两位副帮主议论的,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只会治些寻常伤痛,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们挪挪地方,离产房近些,也好随时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轰走了歌姬、舞姬,领着木贤与两位副帮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