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她虽纤痩,身子骨却一向健壮,甚少生病,昨夜觉得不适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忍忍,仔细睡一觉便能转好,没想这一觉睡得神识浑噩,夜梦连连,一会儿是那年的落雨湖面,暗青色的天水间,一道俊影独立;一会儿是师父紧抓砸过人的硬凳,失神坐在榻上的模祥;一会儿又是那场大火,浓烟呛得她喉紧生疼,师父那魔障了的飞眉狂目已敛,了无生气地跟在那儿
最后的最后的梦,是苗三爷那双光亮的眼,亮却迷美,似笑非笑看她
她觉得自己亦入魔障,被迷得昏头转向,他就是洑洄--落重重洄间,如玉如石又能如何?同祥要被吞噬的
醒来时,外头天光清亮。
她微微苦笑,心想,能醒那便好,还能自个儿照顾自个儿。
在榻上坐了片刻才稳住晕眩,她起身梳洗,想着等会儿得熬点姜汤喝,再躲回厚被窝里捂一捂,瞧能不能发汗
景顺在她熬煮姜汤时送药来。
“陆姑娘,这是咱三爷吩咐的,昨儿个没能给您,今早就赶着送来了。”
大大的一个长匣,揭开匣盖,里边满满全是那帖独门配方的护喉润喉药丸。
陆世平怔怔看着桌上那一匣子药丸,一时间说不出话。
景顺小心翼翼又道:“三爷的船还候在渡头,他这是跟姑娘耗上了,咱还从未见他这模祥,那是势在必得的神气陆姑娘,那日我扮作船夫故意亲近您,是三爷安排的没错,但他就只是想把姑娘的身分确认再确认,弄明白您到底遇上何事?有什么难处?三爷他其实”搓着手,吞咽唾沬,他想泄点苗三爷的小底,又觉小有罪恶感。
但不说不痛快,真这么耗下去,他真要看不下去。
他这阵子被大爷调回凤宝庄主铺做事,得知三爷欲来寻人。此人虽易寻,能不能得却是未知之数,他放心不下才抢了竹僮们的差事,硬跟过来,未料还得受爷的支使,当着姑娘的面又小演一场戏--
适时跑进矮屋小院,说船备妥了,然后再让船离岸,他与护卫在船梢头悠晃,制造苗三爷已乘船而去的假象
欸欸,他家温润润的三爷都不三爷了,竟玩这种诡招?
内心叹气,他略微压低声量道:“陆姑娘,其实三爷的眼还没好俐索呢!”
陆世平犹自怔然的眸子一抬,唇张了张,仍没发出声音。
景顺道:“您离开苗家后,三爷就病了,治得都见大好的寒症突然暴起,养了大半个月才下得了榻。”见她傻愣不作声,以为她猜疑,他急得用力点头。
“真的!是真的!不骗您的!三爷之后又调养两个多月,身子骨强健些了,朱大夫才慢慢再帮他治眼,目力如今也才恢复七、八成,天天都得服药针灸,但他赖在“牛渚渡”不肯回去听朱大夫说,之前治眼是抽丝般慢慢收网,来到最后这关头,就得一鼓作气除了病谤才好,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陆世平听得心口慌一阵、堵一阵。
她知道景顺透露这些事的用意何在,是帮苗三爷为难她了。
表面上像似她在为难苗沃萌,实则不然,他爱折腾自己那是他的事,偏偏见不得他那样恣意任性,才会被捏得死死。
叹了口气,她挨着桌边坐下,觉得好累。
景顺本想再说,却见她苍白脸色透虚红,眉眸间有些委糜,不禁惊心。
“陆姑娘,您人不舒服吗?还是昨儿个没睡好咦?您在熬姜汤吗?”
矮屋里窄小,小厅后头就是灶间,熬煮老姜的辛辣味已传到前头。
陆世平被他一说,淡淡牵唇没有多话,随即起身转进小灶房,也没理跟在身后、挨着灶房门边探头探脑的景顺。
她只管着将一小壶浓浓姜汁倒进碗里,捧着慢慢啜饮。
她觉得不能病的,病着,什么事都想不明白。
不明白苗三爷干嘛要这样为难她
苗沃萌从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别扭的性情!
心不动也就罢了,心若动,偏执于一人,便至死方休。
陆世平最后所选是师弟杜旭堂,带着师弟回幽篁馆--这祥的决定他其实能懂,心里却很不好受。
她只是拼了命一个劲儿地求他,那惊忧神情仿佛他多狠、多恶、多心狠手辣,一张口足能把她宝贝师弟给吞了似的。
她若肯跟他说些话,说些他想听的好听话,他也不会慌怒到口不择言。
千错万错,始作俑者都是她!
心绪波荡难平,他背着手在渡头边上走着,护卫尾随在不远处。
他正琢磨着再用什么法子去惹她,景顺此时寻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啊!三--三爷--”
出什么事?!苗沃萌急转回身,带疑问的神俊目中烁寒。
景顺弯腰吸气、吐气一番,直起腰来忙道:“爷那个陆姑娘病了!八成招了风寒,她病恹恹还、还自个儿熬姜汁喝呢?”“
苗沃萌脸色微变,往来吋路返回,袍摆随步伐轻曳。
景顺总算完全顺过气,急急又说:“再有啊,小的要回来时,陆姑娘那儿来访客了,是陆姑娘的师弟、师妹们,那个杜旭堂咱当年随三爷上幽篁馆时见过,小的还能认得。”
闻言,苗沃萌微变的脸色又骤然一沉。
病了已不妙,再来个宝贝师弟添乱更不妙!
苗三爷一甩阔袖,袍摆随着流星大步猎猎作响。
师弟、师妹来了,陆世平想强打起精神却是不行。喝下姜汤后,灶间里的小炉子、汤碗还是师妹帮她收拾的。
直到躺回榻上,才恍惚想着不知景顺什么时候走的?
屋外有声,她听那声音,嘴角微翘,该是师弟又在小前院帮她劈柴薪。
有脚步盈盈踏进房内,她闻声张开倦乏的眸子,朝来到榻边的霍淑年笑了笑。
“这阵子老师傅们都好吗?涂师傅摔伤的膝腿好些了吧?”
霍淑年灶房里还在熬粥,她是乘隙进房里探探。手搭上陆世平的额,她边应声道:“大伙儿都好,涂师傅前些天能拄着杖下榻了。”
陆世平双眸微弯。
“那就好那、那你跟师弟怎么祥了?他说了吗?”
霍淑年收回手,两颊腾地胀红。
“说什么呢?我跟师哥有什么好说?”
陆世平故意眨眨眼。
“师弟前阵子明明跟我说,说我再不久也该回幽篁馆跟大伙儿窝一块儿了。他可投忘那时我开出的条件--要我回去可以,你们俩得拜了堂、成了亲,恩恩爱爱相好了,那才行的。”
霍淑年张嘴又闭嘴,好半响挤不出话,难得扭捏。
最后是瞥见陆世平当真乏得紧,眼皮沉重却还强撑着,她才略急道:“平姊,别再操心我跟师哥那颗愣头青的事了,你这样不成的!我那时也以为仅是小小风寒,自个儿掀帖药吃吃便无事,岂料后来越病越沉,一条命险没了!平姊累了便睡,我让师哥揺船进城请大夫去!”
“师妹不用啊”陆世平想阻止,但霍淑年转身就走了。
脑子像是比一早醒来时更沉、更混沌。
她不认命都不成,安静又躺回榻上。
平时觉得一床被子既厚又软,此时裹得再严实,都觉得似有丝丝凉风渗进,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她晕得迷迷糊糊,一碗老姜汁入肚也没见功效,虚红仍困在肤下,发不出汗。
她睡不沉亦不能清醒,模糊还能听到屋里、屋外的声响。
好像有别人的声音,正跟师弟、师妹说话
唔,不是赁屋给她的南婆婆,亦非相熟的邻居,若是卓大娘或卓家小叔,师弟识得他们那一家子,嗓音不会绷得那样紧,还结巴呢,既惊惧又戒慎似的
师弟的音量忽高,师妹也急嚷着,然后,她像又听到景顺清亮亮的声音--
“欸欸,对不住、对不住!咱们爷也是急了,你们多包涵、多包涵啊!”上下两道长睫似黏成一排,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挣开这一团迷糊。
甫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瓜,一道修长影子已来到榻边。
“你干什么”温凉的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额。
“摸你。”苗沃萌答得直白。
陆世平瞠目结舌。她现下脑子不好使“斗”下去准要惨输。
那总还能避开吧?
她扭开头又想缩回被子里,他两手竟钻进厚被中,一把捞住她!
突然受这惊吓,她气势更弱,嗅到他带檀味的身香,她那忽冷忽热的病症似乎瞬间加重。
“你、你到底干什么?”
“抱你。”仍然直白通透。
她拼出力气横眸睨他,他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赖皮样。
更丢脸的是,师弟和师妹这时双双挤进房内,一见她软若无骨般被苗沃萌搂住,两人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很精彩地刷过一轮。
苗沃萌也不罗嗦,直接表明意图--
“你们大师姊归我管,人我带走了。”
此言一出,陆世平傻住,霍淑年挑眉凝思,杜旭堂急得哇桂大叫--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平姊哪儿得罪你了?那时闯进你的地方、挟持你的人是我,你若还恨着,有啥咽不下的就冲着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人锁了我送官府好了,你带走平姊想干什么?””
杜旭堂浓眉飞挑,俊庞胀红,说着就要冲上去抢人,一旁的霍淑年似看出些门道、嗅出些端倪,两手赶紧牢牢抓住师哥的胳臂。
“敢问苗三爷,想带咱们家平姊上哪儿去?”她脆声问,随即瞄了眼靠在苗三爷胸前细细喘气的大师姊,见师姊眉心虽蹙,倒不似厌恶苗三爷的亲近,她惊愕高悬的心才稍稍定了锚。
苗沃萌清厉目光迎上她的,淡淡答:“带她就医。”
“那之后是在苗家凤宝庄里养病吗?”霍淑年又问。
“如此自然方便些。”
霍淑年微笑领首。
“我本也有意请大夫出诊,但这儿地处偏僻,一来一往就得耗上大把时辰,苗三爷果能关照我家平姊,当真再好不过。那就有劳您了,过几日我和师哥再上苗家接平姊回来。”
陆世平却是不依的,挣不开锁囚的臂膀,只得抢在苗沃萌回应前说话--
“我不需要看什么大夫我睡会儿睡会儿便能好的”
八成彻底体会过“小病转大病、一病几乎掉小命”这种事,霍淑年这次相当地“助纣为虐”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
至于杜旭堂,他向来对她们师姊妹俩马首是瞻,但此时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美眸发亮,脸蛋也亮,像说的话、作的决定都不可能出错般,满是自信,他自然而然就选边站,选了师妹那边。
陆世平被男人从榻上横抱起来时,吓得不轻。
体温因病窜高,额头真是烧得越来越热,烧得她头昏脑胀,但仍是知道自个儿正出糗,在师弟、师妹面前这祥丢脸。
“放我下来”她气得想捶人,出的拳头却半分力气也无,倒像在撒娇,软软搁在男人左胸窝。
然后,又听那乘人之危且乘虚而入的苗三爷挨在她发烫耳边笑笑道--
“我明白,你是怕自个儿太沉,要压垮人。不过别担心,你沉归沉,沉得是有些离了谱,我倒还抱得动你。”
他、他他--
陆世平内心一阵咬牙切齿,气得差点晕厥。
又或者,她真厥过去了,对于之后的事,真已记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