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开始湿透上衣,我抹去了脸上的水珠,正想走到旁边的骑楼下去避雨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搞什么,你居然在这里淋雨,是在装潇洒吗,诗人?”
回头是穿着青春秀丽的素卿,她撑着一把雨伞,手上拎着一个小包包,很诧异地看着我。
遇不到的人,有心或无意都无法碰面,这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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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很纳闷,怎么素卿会从我背后叫我。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是在诚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也很惊讶。
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我先往她背后及四周张望一下。
“巧巧先走了,她爸一直打电话来,叫她回桃园。”
索卿说,她们才刚走进金石堂,巧巧的手机就响了,结果两个人连书都没买就又走了回头,素卿陪着巧巧走到捷运入口,巧巧说她想见我。
“结果我们走过去诚品没看见你,巧巧很失望地去搭捷运。我才又折回头来金石堂,而你居然在这里淋得像一只流浪狗。”索卿还说:“而且我觉得你很白痴,你在这里淋雨做什么?手上的手机是拿假的吗?到了这里,不会打通电话找我们吗?”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少了一半似的,呆呆地傻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举不起手,抬不了脚。什么都像是巧合,巧合地一起在公馆、巧合地隔了一条罗斯福路的两家书店、巧合地我们都想见到对方、巧合地擦肩而过。我没躲到素卿的雨伞底下。因为我已经忘了雨水打在脸上的疼痛。
‘‘你没事吧?”素卿走到我的身边,雨伞遮住了我头顶上不断落下的该死的细雨。
苦笑着缓缓摇头,我有种枉做小人的无奈。
“你干嘛不在诚品买书,又走回这里来?”我最后只能这样问。
“这里有打折呀!”她笑着。
最后的结果,是我陪着素卿,在金石堂买了三本书,她跟巧巧一样,喜欢看爱情故事,三本里头有两本是网路爱情小说,另一本则是女性杂志。
“你很冷吗?”付帐时,素卿看我缩成一团,有点担心地问我。
“一点点,不过我想我的心大概比我的手脚冷一点吧!”
走出金石堂,雨更大了一点,素卿跟我靠得很近,我们缩在小雨伞底下,她轻轻地说:“你们不是都很相信天使吗?如果你们谁是谁的天使的话,总会有机会的,对不对?”
看着罗斯福路上快速穿梭的车辆,我指给素卿看“来来去去这么多车,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前进,有的人在同一个方向,所以永远不会接触,有的人是刚好交会的方向,但是中间隔着安全岛,所以尽管再怎样巧妙安排,最后终于也只有擦肩而过的份,这叫作命运,也叫做缘分,而这种东西,会让有心的人到最后变得不敢有心。”
再也无声的我们,被纷闹的人车声包围着,我帮素卿拿着书,她帮我撑着伞,直到走进捷运站才稍稍分开。
“你终于肯承认你喜欢她了吗?”站在售票机前,素卿问我。
我说即使承认了也没用,今天这样都还见不着面,那我对巧巧的喜欢,岂不是让我自己更多添了难过的理由?
她抿了一下唇,递给我一张捷运车票。
“没有人知道爱情的规则,也没有人知道爱情发生的理由,有时候虽然你不愿承认,但是其实你已经在那样做了,就像你冒雨从诚品跑到金石堂一样。很有诚意,很感人,可是老天爷不让你们见面,就是谁也无法改变最后这结果,或许,这跟缘分有关系,所以心诚,却未必就灵。”
“算了吧,这结果也没有哪里不好,可以跟美女一起撑伞变公馆,我想我应该偷笑了。”
这是自我安慰的话,我想如果阿潘跟怪兽知道了,也会这样安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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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捷运西门站的六号出口走到样板茶,大约五分钟的时间,虽然下着细雨,可是依然有不少年轻人和怪老头在这里逗留。
“阿潘说,在西门町如果不带把刀防身,会很容易被砍死。”
我说。
“听他在鬼扯,他是小说写太多才会得妄想症的!”
我笑了一下,问起她跟巧巧那个板的事情。
“其实你想问的,应该是咏翔跟巧巧的事情吧?”
“我觉得你很了解我,真的。”我微笑着。
素卿告诉我,咏翔是个很爱创作的警察大学学生,他跟素卿是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的,几经辗转之后,咏翔才到了巧巧的“天使的饮料吧”
“他没交过女朋友,对于巧巧这样个性活泼的女孩,想当然尔地会动心。别人的感情,我不便插手,不过我也提醒过巧巧,巧巧说你已经告诫过她了。”
“告诫?我只是提醒她,不要把文学板搞得像谈情说爱的灌水板。”
“所以你其实是在吃醋就对了?”
素卿问得很直接,害我不晓得怎么接话才好。
“既然这样的话,你以后就不要再说想跟她只维持在好朋友的关系,你看看你自己,说不想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放感情,结果呢?”
看我面色沉重,索卿的语气放软,她把伞挪过来一点,遮住落在我另一边肩膀上的雨滴“承认你自己的感觉,需要很多勇气,其实我跟你一样,不过因为我大概没什么希望了,所以不承认也罢,你不一样,至少你跟巧巧,都知道自己喜欢对方。”
这是头一遭我听素卿说起她自己的感情世界,登时让我有了兴趣。
“你的是怎样?说来听听。”
素卿也笑了,淘气地把雨伞傍移过去,对我扮个鬼脸“才不要告诉你这笨蛋。”
我觉得素卿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虽然大家都嫌弃她身材不好,她戴的那副粉红色塑胶镜框的大眼镜也很怪,不过我个人认为,一个女孩的心思,其实更重要过她的身材。
走到样板茶门口时,素卿说:“我的感情其实很简单,喜欢一个人就安静地喜欢,他会注意到我的话就是会注意到,如果不会,就表示是命运没有安排他发现,原来我可以是他的天使。”
等她收起了伞,我把刚刚才点着的香烟熄掉,正要踏进门时,素卿又叫住我。
“怎么着?你又改变主意,想说说你的心事了吗?”
“白痴喔,当然不是,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情忘记跟你说。”
“什么事?”看着素卿一脸慎重,由不得我不紧张。
“那个”
“哪个?”
结果素卿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店里面就跑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怪兽,再者是莹莹,最后那个男孩我没见过。
在门口,莹莹笑着对惊讶的素卿解释,她推掉了下午所有的约,所以才能赶来。而怪兽则带点尴尬地看着我,介绍着:“你总算来啦?刚刚阿潘打电话给你,可是你没时间讲电话,这位新朋友你没见过,他很想认识你。”
他指着莹莹旁边,一个身材高瘦、脸庞白皙的男孩说:“这位叫作咏翔,他说常常听巧巧提起你,一直很希望有机会见到你。”
“嗨!闻名已久,如雷贯耳,我是咏翔,大家都习惯叫我‘咖啡杯’,因为我喜欢收集咖啡杯。”
他给我非常和善的微笑,我却很想把素卿的雨伞拿过来,狠狠敲他几下。
爱情没有规则,当然也没有人教我们怎样对情敌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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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呀,你可真是一个特别的人耶!”素卿在我耳边说。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很特别吗?你三番两次都遇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对象的脸都没见过呢,居然先遇见你的情敌了。”
看素卿笑得很贼,气得我从桌底下伸手在她手臂上捏了一下。问她刚刚进门前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她说就是想跟我说咏翔今天会来的事情,但哪里知道还来不及开口,怪兽就把他引领出来见面了。
在茶店里,阿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小说最近蒙出版社青睐,即将出版,所有人都非常惊喜,纷纷向他道贺。身为他的同居人,我跟怪兽居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我们决定跟他拗免费签名书,以示惩讯。
这家茶店的大桌子都在禁烟区,因为晚到的关系,我被安排在后面的位置,离主角阿潘很远,怪兽坐我对面,我的右边是素卿,左边是为了跟我说话,而移动座位到我旁边来的那个什么咏翔。
“有时候我拜读你的诗,都觉得你写得很有涵义。”他说。
听到他这么说,素卿第一个就笑出来。
“拜读二字不敢当,我写作的实力,还不如现在站在那边高谈阔论的才子。”我指了指阿潘。
“不不,他写小说,本来阅读者就多,可是我觉得诗词其实更有深度,而且需要知音才能懂得。”
知音?如果他很知我音的话,他现在就应该闭上嘴巴,因为我此刻很想抓起我手上这杯百香绿往他脑袋砸。
与其被他一直问着关于写诗的事情,其实我更想知道他对巧巧的感觉,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咏翔自己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开口。素卿知道我的局促不安,于是替我说了:“说真的,咏翔呀,我觉得你如果把你的心思从爱情转移到创作上,你一定也能写得很好喔!”
咏翔很羞赧地笑了一下,有点脸红地说:“我喔,我连她喜不喜欢我都不能肯定呢!”
我皱了一下眉头,很想听他亲口说出,那个“她”指的是否就是巧巧,所以我接着问:“怎么?爱情不应该这么复杂吧?喜欢就要说清楚呀!”
结果没想到咏翔居然很害羞地说:“这个嘛,我喜欢的这女孩,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每天只在网路上聊天,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也很健谈,又有内涵,不过”
“不过什么?”我马上接着问。
“不过,即使我们交情再好,再怎么无话不说,也不可能马上变成情人,因为我知道,其实她心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人。”咏翔叹了口气,很天真地把我当成他的倾诉对象,继续说:“这女孩只是喜欢我跟她斗嘴,向往我以前可以到处去旅行的自由,我还不知道她对我有没有真正的感情,听说她喜欢的那个人,也总是不肯给她明确的答案,所以她也在等。”
和素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没有继续说话,素卿也只好把话吞进肚子,我们都担心再问下去,咏翔会发现,巧巧喜欢的那个人,其实就坐在他自己身边,到时候恐怕抓起百香绿杯子砸人的会变成咏翔,而我肯定是被砸的那个人。
“爱情不能转手或比较,也不应该顾虑太多,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管有没有见过她,至少你已经喜欢了,就应该去跟她说,去跟她见面,把虚拟的东西现实化,不是吗?”
不晓得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忽然有的感觉,我这样对咏翔说,才刚说完,就换素卿掐我的大腿。她把我叫到外面来,问我:“你叫他去见巧巧,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想,我这样子费尽心机都见不到巧巧了,你觉得他可能见得到吗?”
我说:“况且爱情本来就应该是公平的,我总不能因为他喜欢的刚好跟我是同一个人,就自私地去设法阻止他吧?”
看着茶店里,大家正开心地聊着天,我对素卿说:“爱情需要一点自私,可是不能否决别人的机会,除非那个人自愿退出。我喜欢巧巧,我想咏翔也不会想把巧巧拱手让给我。”
站在人来人往的西门町街头,细雨不晓得几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水渍,湿了砖铺的地。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素卿低着头却没说话。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你让我想到了关于要不要退出的问题而已。”
“退出?”
素卿微笑了一下,在我胸口轻打了一拳“不过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现在要想的是,你怎么面对咏翔在喜欢巧巧的事情?”
在一个漩涡中,是无法看清楚四周景色的,我不想在这种圈圈里瞎搅和。“跳出来,自然就能够看得很清楚,何必一直想着怎么面对,让自己如此伤神呢?”哈哈一笑中,我又走了进去。
里面乱成一团,大家不断鼓噪着,原来莹莹刚刚点了一杯饮料,颜色很随心,听说是奇异果汁。阿潘说那像青苔打的汁,莹莹不服气,说如果十秒之内喝完这一杯,就叫阿潘当场跳艳舞给大家看。
看到我走进来,阿潘如获救星,他大声说:“好,你十秒喝得完,我吻阿遥给你看!”
我说男人哪!真是一种愚蠢的生物!如此轻忽,如此自大,都不会想想,自己那种愚笨的赌注,万一输了怎么办?
莹莹呵呵地笑着,嘴里含着吸管,在大家齐声数到“七”的时候,我们听见了吸管因为再吸不到东西而发出的噗噗声。
“低估女人的本事,是你们这种只会写温柔女孩故事的作者最大的致命伤。”莹莹咬着吸管,搭着素卿的肩膀,站在我跟阿潘的面前,张牙舞爪地说:“你们最好吻得专业一点,我要看见舌头打结的样子。”
被拖进黑暗地狱的我,万分尴尬地看着莹莹得意洋洋的样子,再看看素卿,素卿摊手说:“表现一下你们情比金坚的友谊吧!我想这一吻,一定可以让你跳出你想跳出的漩涡的。”
豁出去的我,和大家一起按住阿潘,把他架在椅子上,我掐着他的脸,闭上我的眼睛,尽可能不去想像那种恶心的感觉,然后嘟起自己的嘴唇,心里对我爸妈和我弟弟,还有此刻正在回桃园车上的巧巧说声抱歉,吸口气,我低下了头。
这是我有印象以来,这辈子第二次与人接吻,而我万万都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个男人。
这将是我生命中永远无法洗净的污点,事后我很后悔,为了跳出自己挣扎矛盾的漩涡,竟然做出了这等傻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带着愧疚活着,因为我将不再是清白之身。
不过话说回来,即将成为作家的阿潘不会比我好过,至少他需要维持形象,我只需要对自己良心交代即可。
原来生命在跨足间,到处都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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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两千块让你赚,我就不回来了。”阿聪在家打电话给我,他说回家之后,爹娘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嘉义看某个亲戚,叫他在家吃泡面。
“结果呢?你真的吃泡面?”
“开玩笑,要我大老远跑回来看家、吃泡面?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阿聪说,他威胁我老母,说如果她不肯为他做一顿饭,就要在家痛哭,还要哭给左右邻居听。我娘因为怕丢脸,只好晚两个小时出门,为阿聪做了一桌的菜。
“你本来就不是个爱在家吃饭的人,干嘛这样折腾别人?”
“大老远跑一趟,如果没有任何收获的话,岂不是冤枉?不聊了,我吃饱饭了,还跟一个成大的马子有约,先走了,拜。”像放炮一样啪啦啪啦地说完,这小子就挂了我电话。
大老远跑一趟,没有任何收获的话,真的会很冤枉吗?我花去的时间和车钱,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会让我遗憾,甚至饮恨的,应该是从公馆的诚品,到金石堂那段路上,与巧巧擦肩,这才是最大的冤枉。
阿聪的电话让我从嬉闹中暂时脱身,但是再走回座位时,却又感到莫名的空洞。
看大家聊得很开心的样子,我竟然不晓得怎么插入话题才好,一群原本只存在于网路上的人,原来在共聚一堂之后,就是一个这样的局面:惊叹着原来谁长那样子,讶异着原来谁住在谁家附近,我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像,当有一天跟巧巧见面时,可能会有的心情,然后喝了一口冰块已经融化的百香绿,发觉虽然难喝,但是至少真实。
“对了,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咏翔又把头转向我“我看过你写不少情诗,可是这种心情要怎么整理呢?我的意思是说,要怎样把杂乱的感情思绪,整理成一篇篇的诗呢?”
看着他很认真的眼神,我实在非常无言,随便解释了些以前学习的创作知识,我借口抽烟,然后再度走到外面去。
“怎么了?我看你还没跳出漩涡喔?”回头看,素卿居然又跟了出来。“你这样子怪怪的,让人看了很不放心。”
我说我没有哪里怪,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我觉得一直以来,我真的都像阿潘他们认为的那样,是个简单的人,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简单?你这样叫简单哪?我觉得真正简单的人其实是怪兽才对,你刚刚有没有看到?”
我说我看到了,今天的怪兽非常安静,因为他根本没时间跟我们说话,他的眼光都在慧乔的身上。向素卿解释了一下怪兽跟慧乔的关系,她说难怪今天怪兽会没心情陪她斗嘴。
“干嘛?讲我坏话吗?”手上拿着香烟,怪兽也是出来抽烟的,他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很白目地说:“我就觉得怪怪的,你们一起来,坐在一起,一直讲悄悄话,现在一个说要油烟的走出来,一个说要打电话的走出来,结果呢?老头你没点烟,素卿你也没拿手机,原来是出来搞小团体。”
微笑着,不想多做澄清,素卿也没说什么,我们两个人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外,素卿停下了脚步。
“其实我很羡慕怪兽和巧巧,他们是可以勇敢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素卿说。
“的确,我们都太懦弱了。”
“不。懦弱的人是你,人家我这个叫作矜持。”
我呸了一声,结果被她从脑袋上凿了一拳。
买了条口香糖,我们走出便利店,我说:“刚刚我自己想了想,我决定,还是不要让咏翔知道我跟巧巧的事情比较好。你看他那副单纯的样子,跟怪兽有多像?我不想让他知道,他在打一场成功率实在不高的仗。”
“怎么你认为自己很有胜算?”
我说不是,只是认为现在他跟巧巧之间还很暖昧,而我比他赢多一点点。
“赢哪一点?”
“至少我跟巧巧都知道彼此喜欢对方,这就够了。”我说。
心情像天气一样,都笼罩着一层闷着的气氛,一场细雨非但没有让空气中的水分安静下来,却反而更弥漫一股沉重的压力。
“喂,说点笑话来笑笑好不好?”我问坐在旁边一起发呆的素卿。
“什么笑话?”
“随便啦,就像你之前跟怪兽斗嘴那样的笑话也可以,不然说说你作弊被抓到啦,或者上厕所却一脚踩进马桶啦,诸如此类的来听听。”
“放屁,我没有这种蠢事可以说。”
“不然说说感情呀,你的感情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来听听吧。”我说。
“我喜欢的男生喜欢别人,而且他连我喜欢他都没感觉,就像我说过的,他不知道我愿意是他的天使,整天只会优柔寡断,只会犹豫不定,只会想着他自己的事情,我在想他他不知道,我在担心他,他也不知道,笨得跟猪一样。”
我问素卿怎么会喜欢这种近乎白痴的男人,她说:“天晓得,上辈子欠的吧!可是能怎么办呢?喜欢就是喜欢,所以只好看开一点,现在还要帮他烦很多其实不用烦的事情,有时候我真想一巴掌打醒那个男人。”
“嗯,你的确应该给他一巴掌,赏他个痛快,搞不好他就知道你喜欢他了。”
“真的?你也这样认为?”
“当然。”话刚说完,我的口袋里传出哆啦a梦主题曲的手机铃声,那是我为巧巧设定的专属来电铃声。我站起身来接电话,转头看见素卿的手举得颇高。
“干嘛?想打我呀?”我一边说,一边按下了通话键。
“伸懒腰不行呀?”素卿笑着瞪我。
我们都在寻找天使,所以常常忽略天使就在身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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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嘛,你没事跑过去金石堂干嘛?”
“想见你,算不算有事?”我说。
巧巧说,她们费了千辛万苦到了诚品,那里什么也没有,所以她只好很无奈地去坐车,还说那时的天空很暗,她差点淋到雨。我听了只好苦笑,因为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都还没干。
“唉,这次不是我故意晃点你,也不要说我龟毛或怎样的,可是因为你乱跑所以才又错失见面机会的喔。”
然后我说了今天咏翔意外出现的事情,巧巧却很镇定:“噢。”
“噢?你只有这个语气词要表示吗?”惊讶的人反而是我。
“不然呢?他去参加阿潘的网聚,又不是我叫他去的嘛,我说‘噢’,是表示我知道了,这样而已呀。”
“他跟我聊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才好。”
巧巧很聪明,她知道我的无法面对是为了什么,所以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
有些话倘若能在面对面的时候说,便可以借由表情与眼神,让彼此更了解对方的意思,而可惜我们始终缘悭一面,以致于在电话的最后,终于有了点冲突。
“给他爱情的感觉的人是你,如果连你都无法面对了,我要怎么想呢?”我有点埋怨,觉得巧巧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
“我已经跟他说过,我的板是文学板,不要乱发水文,不要跟我牵扯到感情嘛!可是他终究起了这样的感觉,我真的不晓得怎样跟他说才好呀!”
“那是不是要我教你怎样拒绝别人呢?毕竟无风不起浪呀!”我对巧巧说,喜欢一个人既然要坦率直接,那么要拒绝一个人,当然也需要斩钉截铁。
听我愈说愈大声,素卿走到我身边来,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的感觉在谁身上,不是吗?”
“那是两码子事情。”我说得很斩截。
换巧巧沉默了一下之后,她最后说:“好,我懂了。”
挂上电话,我把手机塞回口袋,点起了一根香烟,又回到便利商店外面坐下,素卿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对话内容告诉她。
“我承认我做不到。”我颓丧地说:“嘴巴说得很好听,不去阻止咏翔喜欢巧巧,可是我却阻止巧巧给咏翔机会。”
“没有人可以这么公平客观地面对自己的爱情的,就算可以,也会非常痛苦的。”她说。
整个下午,大家都在欢愉的气氛中度过,只有我跟素卿两个人老是绷着一张脸,阿潘在结束聚会时,提议大家直接到好乐迪西门店去续摊,唱到晚上。
怪兽立刻附议,因为他心爱的慧乔也点了点头。莹莹是为了阿潘而来的,没有理由不去,大家忙着掏钱结帐时,我问素卿的打算,素卿则去问咏翔的打算。
“好啊,难得能够跟几位心向往之的人物见面,除了一起喝茶之外,还可以一起唱歌,这机会多难得呀!”他很高兴。
因为咏翔很高兴,所以我变成愁眉苦脸;因为我愁眉苦脸,所以素卿也没什么笑意了。
从前我就一直很想去猫空喝茶,而本来这个晚上,就是非常适合上猫空去的,因为我们都是很沉闷的人,适合在弥漫着迷离气息的茶店里喝茶,可是今晚我们却跟着大家窝在好乐迪。
主角阿潘当然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我觉得我们简直是付钱来听演唱会的,就看着他站在屏幕前引吭高歌,从动力火车一直唱到s.h.e,他没有一首放过的。
另外一边的怪兽也握着一支麦克风,他今天唱情歌的对象依然不是慧乔,经过上次给他的建议之后,他改看地上的垃圾桶。
喧闹的音乐声中,素卿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窝在我旁边的沙发上,静静听歌,偶尔自己发发呆而已。
有个不认识的人问我为什么不唱歌,我笑笑说自己唱歌不好听,那个人又问问我旁边的素卿为什么也不唱歌,素卿说今天状况不好,所以不想唱。
“喔喔,小俩口自己躲在旁边恩爱不行啦,这种理由康熙时代就落伍了耶!”那个不认识的人,还自以为很幽默地调侃我和素卿。
我则继续维持一贯的,非常单调的,像标准c-key一样无聊的笑容,但是转过头去,却看见素卿微低着头,很羞涩地笑了。
“不要介意,人家不知道,所以误会了嘛。”我低声跟她说。
后来那个好心的陌生人帮我们点了一首吴宗宪的“屋顶”我跟素卿对唱完之后,阿潘带头鼓掌,还要我们向大家敬一杯酒。
吆喝声中,我站起身来,打算帮不会喝酒的素卿挡酒,没想到素卿却在我仰头要干杯时,轻挽住我的手肘“让我自己喝,好吗?”
于是就从那杯酒开始,素卿喝完之后,帮我跟她的杯子各都倒满,然后我们又干了一杯。
“如果我今晚喝醉了,你可得想办法处理我。”
“还有莹莹呀,你怕什么?”
指着玩得很疯的莹莹跟阿潘,素卿说:“你觉得他们这样玩下去,还会有时间理会我这个醉鬼吗?”说完她就把那一杯又给干了。
这是个心情很苦闷的夜晚,我看着一脸无奈的素卿,发现我们真像是一对苦命人,虽然我并不大知道她在苦命什么。
我就这么在喧闹中,我们度过了安静的两个小时,大家一样欢唱着,偶尔有人划拳,偶尔有人的手机响起,我看着素卿一杯接一杯地喝,自己则半躺在沙发上,苦笑着今天真是错误至极的一天。
两个小时过后,我连最后那一点宁静的权利也没有了,大家依然开便,而我却在厕所,扶起已经吐得淅哩哗啦的素卿。
“你是不是想说晚上有人会陪你,就故意给我烂醉呀?”我拎着素卿的脖子,看着她迷茫的双眼。
“你是白痴,又笨、迟钝、自以为自己很简单,可是事情都是被你弄复杂的。”她忽然大声指责我,这时候我听见外面阿潘正在唱张宇的“月亮惹的娲”那一句开头:“都是你的错”
“喂,你清醒点哪!”我拍拍索卿的脸颊。
狭小的厕所里,素卿嚷着:“我很清醒呀!喝醉的人是你,你这个白痴,不喝也是醉的,所以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懂。”她的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我转头看见镜子里的女孩,指着我鼻子骂道:“你自私、矛盾、愚蠢,巧巧那么喜欢你,你还误会她跟咏翔之间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她始终没跟你见面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恶”
她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时,忽然用力把我推开,然后整个人又埋首到马桶边去了。
就这样又吐了十几分钟,中间阿潘跟莹莹进来探视过,怪兽跟慧乔也来看过,最后连咏翔跟那个点“屋顶”给我们唱的人也来过了之后,素卿终于挣扎着起身。
“我以为你睡着了。”我说着,却发现素卿满脸眼泪。
“怎么了?”我抓住她的肩膀又摇了几下,不过不敢太使力,深怕这么一失手,她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让她靠墙站好,我用沾了水的卫生纸帮她抹去眼泪,再倒杯水给她漱口。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平常那么正经严谨的人,今天居然醉成这样。”我皱着眉说。
“你有没有听过两句话?”素卿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承认需要的是勇气,否认需要的只是嘴硬。我从来不承认自己的心事,因为我没有勇气。”
“所以呢?”
所以黄澄的光线下,大镜子的映面里,我怀中那个穿着已经皱兮兮的洋装的女孩,吻了我的嘴。
闻到的是不晓得来自谁身上的酒气,轻轻拥抱着的是让我不知所措的人,我开始了解,素卿刚刚骂我那些话的原因,也开始明白,下午我接电话前,素卿高举起手的意义了。
承认需要勇气,否认只需要嘴硬,难怪我们爱得好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