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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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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院落,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拉紧衣服,往楼里走去。随着她推门的力量,木门“嘎几”一响开了。

    随即一股霉味伴着尘土味扑面而来,令凤儿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口鼻。

    “这要怎么住啊?”她叹息着,这厅里没有窗户,看着从门外泄入的斜阳里飞扬肆掠的灰尘,她皱紧了秀眉。

    这间显然是客厅的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可是每件家具上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四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灰尘味,几只不知名的飞蛾从她面前飞过,吓得她直往后退。

    她出身名门加上身体不好,自幼备受关照,就是在逃难的路上也有宋娘一路照应着,她何曾见过这样骯脏又凌乱不堪的居所?

    可是,如今她又能怎么办呢?没有疼爱她的大姐在身边、没有主意特别多的小妹帮助她,更没有宋娘的照顾,她该怎么办?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慢慢地走过厅堂,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裙襬在木地板和因年久失修而嘎嘎作响的楼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二楼由楼梯口分为左右两厢,由宽敞的走廊连接着。这里的房间都没上锁,凤儿逐一巡视笼罩着灰尘的房间,最后走进位于右边,显然是前主人居住饼的卧室。这间卧室大而明亮,室内陈设着考究的家具和各种精美的装饰品,厚厚的灰尘也无法掩去它曾有过的富丽和光辉。

    凤儿用手指在床头柜上一抹,露出了红色桃木纹路的台面。看着那些放置在床头、几案上的铜灯台、镜子、玉如意,再看床上虽然褪色但仍不失华贵精美的床褥绣幛,不知道为什么,凤儿的身躯突然窜过一阵寒颤。

    彷佛有人从身后走过,她猛回头,可是满眼只有镂花窗洞投进的一道道光影中飞扬的灰尘,并无一丝人影。

    “哦,幽灵!一定是那个夫人的幽灵!”她恐惧地想。“我从没做过坏事,应该不会有鬼寻来吧?”

    眼泪突然涌出眼眶,恐惧和孤独感占据了她的心房。凤儿转身离开房间,用力将门关上,并彷佛怕有人追来似的将门上的锁紧紧扣下。

    突然间,她很讨厌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她,谭辰翮也许不是这样冷酷的人!如果她不死,自己今天就不会受这种罪!

    她抓着扶手,看着空荡荡的楼宇,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往自己的心里灌。

    “天哪,这地方好可怕!”她害怕地奔下楼,逃出客厅,逃到院子里。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永远地逃离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她无路可逃,她跌坐在石凳上,任由眼泪狂泄而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谭辰翮会突然翻脸将她关在这里,但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好好跟他解释,他应该会听吧?毕竟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讲理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见到他呢?

    日落了,她不知道;月升了,她没有反应,可是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她却大梦初醒般地突然跳了起来。

    “辰翮!是辰翮!他来了!”她往门口跑去。

    可是那声音却渐渐消失在隔壁的院落里。

    “辰翮!辰翮!”她大声地喊叫,但没有反应。

    她不顾一切地寻着那声音往院墙的另一面跑,可是声音断断续续,她却无法看见他,而她喊他的声音也被那边热闹的喧哗声淹没了。

    她好着急,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她抬头看到突起的屋檐时猛然想到,便急急的往楼里奔去。上了楼,沿着走廊跑到最高处,果真清楚地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

    棒壁竟是一个与幽梦楼完全相似,但更宽敞美丽并生气勃勃的院落。

    此刻那院里灯火明亮,笑语不断,好几个穿着戏服,脸抹重彩的戏子正在花树下整装,而琴师鼓手们也在调弦摆琴,似乎正要开始一场演出。

    摆满食物的石桌前坐着满脸笑容的谭辰翮,而那个言语尖刻、心思恶毒的巧巧正毫不知耻地趴在他身上。几个丫环走来走去,侍候着他们。

    原来隔壁是月香居!看到巧巧,凤儿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丫环口中的“夫人”

    转眼看向谭辰翮,凤儿呆住了,不是因为他与巧巧狎昵放荡的举止,而是为了谭辰翮脸上那抹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明亮的灯火和月光下,那笑容像一把刀深深地在她心上割了一下。

    “辰翮”她无意识地大喊一声。

    也许是她异样的声音惊动了下面那些人,琴师歌女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四周突然安静了。

    谭辰翮同样也抬头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他的眼神彷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他昨晚还拥在怀里对她轻言细语的妻子。

    凤儿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昨夜的温情,也看不到今天下午的怒气,她看到的是负伤的雄狮面对强敌时既不愿逃跑,又无力应战的悲哀。有什么是比强装出的笑容和掩藏不住的悲哀更令人心痛的?

    巧巧看到她,立即抱紧谭辰翮的颈子,大声说:“你喊什么喊?城主的名讳是你可以随便喊的吗?”

    她的叫声唤醒了凤儿的意识,她眨眨眼,想重新回到自己最关切的问题上来,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可是面对那个虚假的笑容她无法做到,她只能轻声问:“辰翮,你还好吗?”

    此言一出,谭辰翮神情一震,笑容僵在脸上。

    巧巧却鄙夷地大笑,道:“真是个疯子!你没有看到城主正高兴的笑吗?没有你这个骗子在身边,城主怎么会不好?你别扫兴了!”

    凤儿没有理会巧巧的喳呼,只是看着谭辰翮,见他听了巧巧的话后无任何的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心凉了。她伤感地问:“可以放我离开这里吗?让我回到宋娘身边,让我们离开”

    “你休想!”谭辰翮果决地说。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做错了什么吗?”眼泪模糊了凤儿的双眼,她紧紧抓着木栏杆,凄惨地哀求道:“请你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我好怕”

    她的声音消失在无法控制的啜泣里。

    “怕?你会怕吗?少装那种可怜样!”巧巧斜着眼睛骂道:“下午你跟我吵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

    谭辰翮突然将巧巧从自己身上推开,站起来走到院子的另一头。

    巧巧对站在楼道上的凤儿吼道:“你滚开吧,不要再烦城主了!”说完,她走到谭辰翮身边,挽着他,将他拉回到石桌边。“来吧,让我们听曲吧。”

    “辰翮,把宋娘还我吧”

    “别理她,我们继续。”谭辰翮突然将巧巧抱起来,走回石凳前坐下。

    坐在他膝上的巧巧得意地对着凤儿撇撇嘴,对乐师歌女们喊:“唱吧,让城主高兴高兴。”

    琴声再次响起。

    凤儿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那根本就不是笑,你根本就不高兴,为什么要装呢?寻欢作乐真能让你高兴吗?”

    说完,她像孤魂般地飘离了走廊。

    谭辰翮僵硬地坐着,虽然琴音歌声早已响起,但他仍然听见了凤儿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心也被撕扯着:她为什么可以轻易地拆开他层层包裹的面纱,看透别人看不到的真面目?她为什么能看清他的内心?

    就为了这个,他也要远远地躲避她!

    “舞娘呢?为何不跳?唱大声点!”他高声吆喝着,把巧巧抱得更紧。

    轻歌曼舞,鼓钹丝竹将月香居变成了彩袖飞扬,歌乐妙响的舞榭歌台,也将凤儿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撒满青白月光的走廊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魔音似的笑声、喝采声像甩不掉的符咒缠绕着她,她感到自己四肢发凉,浑身无力,但她仍硬撑着走向离月香居最远的那间房间。

    她害怕黑暗,也害怕那耳边萦回不断的音乐声和笑声,彷佛那些声音同样有鬼神攫取灵魂的力量。她渴望远离他们,渴望找到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推开房门,房间里愈加黑暗和可怕,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就像她小时候常常作恶梦,梦到害怕的事情而惊叫哭醒时,总是有大姐,或是宋娘抱着她,安抚她,让她平静。

    可是今天,她知道自己的这场恶梦是没有尽头的。无论她多么渴望有人陪伴她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都不会再有人出现。

    站在门口,她无法再踏进一步,她不知道蜡烛在哪里,也不知道今夜要怎么度过,她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崩溃了。她抱着栏杆放声大哭,彷佛只有哭声可以驱除她内心深处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和无肋感。

    她凄凉的哭声被歌舞音乐声和淫声浪调淹没。

    声音嘶哑了,身子哭累了,她昏昏沉沉地趴在走廊上睡着了。

    凤儿,你不能在这里睡,你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你答应过我的

    是谁?是谁在她耳边喊?

    哦,是大姐!是大姐!可是她为什么不出来?我为什么看不见她呢?

    “大姐,你出来吧,我会坚强,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会的!你快出来,让我看见你,让我看见你啊!”没有回答,大姐走了!

    “大姐”

    凉风乍起,一片落叶落在她脸上,她蓦然惊醒。

    摸摸自己沾满泪水的冰冷的脸和手,她喃喃自语道:“不,大姐,别走,我会坚强的。我不能在这里睡着,我不能生病,我要好好活着找到姐姐和妹妹,我不要死在这里!”

    她抓着栏杆站起来,在隔壁院落传来的嘻笑和歌乐声中,瑟瑟发抖但坚定地走向黑暗的房间。

    在淡淡的月影中,她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蜡烛,并将它点亮,尽管只是小小的一点火光,但却给了她极大的勇气。

    看看这间窄小简陋,但家具一应俱全的房间,她决定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卧室,但她得先将它打扫干净。于是她努力排除心头的杂念,一心只想着打扫,以此摒弃心头的恐惧。

    她将窗户推开,让室内的空气流通,再将所有多余的摆设统统扫进一个大木桶里,又将床上破旧的床幛帷幔扯掉,选出好的做抹布,其余的扔进木桶里。再将床上的被褥一一拿到外面走廊上拍打,挂在栏杆上让月光秋风将霉气驱除。

    然后她找出一个铜盆到院里的井边打水。

    虽然挂在井边的吊桶又重又大,而她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粗活,但她还是努力地模仿着在家看到佣人们从井里汲水的样子,在多次尝试后终于打满了一盆水。

    等端着水回到房间时,一盆水只剩下不到半盆,而其它的都到了她的衣裙上,她还是很高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将水从深不见底的井里提上来,又端到房间来的!

    怀着这份成就感,她一次又一次地下楼上楼,汲水换水,专心地擦洗家具、地板和窗台。辛苦的工作令她忽略了隔壁的喧闹,忘记了恐惧。

    最后她将被褥一一拿进来铺在擦干净的床上,在柜子里找还能用的床单。

    寻找床单时,她无意中发现了几件料子不是太好,但还能穿的女佣衣服。于是她明白了,这间屋子以前住的一定是前夫人的丫环。

    拿起衣服闻闻,虽然也有一股浓浓的霉味,可是她也无法挑剔了,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

    她把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比划,虽然略大一点,但总比没有强。

    于是她将衣服拿到走廊上抖抖,回到房间,关上门,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她想起了昨夜,想起被谭辰翮脱掉的衣服

    唉,为何又想起那个?!她用力拍拍自己滚烫的脸,撇开那些思绪,匆匆换了衣服后,爬上了床。

    实在太累太困,来不及对床上的异味做出反应,她就已经睡着了,而所有的干扰与烦恼,恐惧与担忧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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